旁边有一个正要买冰糖葫芦的大男孩似乎觉得他碍了自己的道,伸手粗鲁的将小男孩一把推开。若是换作任何两岁大的孩子早就哇哇大哭起来,但那被推倒在地的瘦小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瞪了那些欺负他的人一眼,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小孩!」突然对这个小男孩产生莫名兴趣的白允连忙追了过去,「喂!你等等啊!小孩!」
可那小孩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叫唤,只一个劲的往自己要去的方向走去,害白允一个劲的跑了过去才得以拦住他。
「我说你这个小孩怎么越叫越跑啊?」
一种对陌生人特有的防备充斥了那双本应只有天真的大眼睛里,小男孩打量了眼前的大人,在未能确定对方是否有危险的前提下,他并未开口回答任何问题。
白允小时也是个混世魔王,小孩子的心思哪能不知道?他晃了晃手上的冰糖葫芦,诱惑道:「想吃吗?」
「不想。」倔强的拒绝,却因为眼神中流露的渴望出卖了他。
「啊呀,那就算了,反正也是拿去扔的东西。」白允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小男孩奇道:「为什么要扔?这可是用银子买的东西!」
「我已经吃了一串,另一串是买多了的。吃不下,就只好扔咯!」
那孩子舔了舔嘴唇,毕竟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呢?
白允得意地等待著孩子自投罗网,其实他也没啥想做,只不过这孩子的倔劲跟某一个人太像了,让他忍不住想逗逗这个孩子。
怎料这小男孩犹豫片刻之后,冷淡地说道:「爹爹说过不许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说完,再也不看那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再度往自己要走的路前进。
愕然的看著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白允这才回过神来。
「这孩子还真有意思……」
小小的插曲没有影响白允大好心情,他找了家看上去十分阔气的酒楼,然后将黑铁令牌丢给掌柜的。
那个本来在打瞌睡的老掌柜一看这黑铁,顿时精神一振,这可是江湖第一信誉保证的落雁门贵宾令牌,持此令牌可通行各地,盖上此印的账单随时可以到落雁门的堂口取钱,决不拖欠。这下可真是来贵客了!!
「阿五,快带客人到天字第一号房!!」
阿午?!这个名字让白允的心脏登的猛跳一下,却在看到来带路的那个矮小男人之后,苦涩之味泛满心田。
搞什么啊?这么久了,还对那个家伙念念不忘……踏出临安城的那一天,不是已经决定要忘记了吗?
随那小二来到酒楼后面的客房,果然不愧是京城的地方,连住宿的地方也是不凡。
雕栏阁楼相互结合,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存在,看得出是名家手笔。亭台之间潺潺流水让幽静的环境更显高雅,栽种著的各式名花艳丽夺目,让人不禁幻想紫禁之内大概也是这般吧?
「客官,请这边走!」小二将白允带到一间房前,推开门户,只见里面虽无金碧辉煌之饰,但檀木桌椅、高床软枕一应俱全,令人有乐不思蜀之感。白允也是个酒楼少东,当然知道让客人宾至如归的重要之处,不禁满意点头。
打发了小二,正打算休恬片刻,突然从窗外传来吵闹之声,这一片宁静的静止被破坏殆尽。
白允不悦地皱起眉头,推开窗子看去。
见刚才那个小二扯著一个小乞丐,恶狠狠的要把他丢出去。
「快点滚!!你又来这里捣乱!」
「快放手!!我是来找我爹爹的!」
「爹?谁是你爹啊?」
「爹爹就是爹爹!」
「我管你!你再吵我就揍你!!」
白允本就不具自我表现的正义感,更是将「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信条高挂堂前的人,便打算关窗不管闲事,却在看到那小乞丐的脸时顿住了。是那个进城时看到的倔强小孩?!
「喂!你们在干什么啊?」白允托著下巴,好整以遐的看著争闹的二人。
「啊,客官别担心,我马上把他赶走。」怕是骚扰到客人,那小二粗鲁的揪住孩子的衣领,要把他丢出去。
「唉……原来不关我的事啊?」眯著眼睛看著那个小孩,他摆出一副「求我我就帮你」的表情,等待那个倔强小孩的屈服。
但那小男孩根本就不甩他,无视他的存在,扭动身体挣扎著要摆脱小二的手,无奈小孩跟大人的力量相差悬殊,任他如泥鳅般攒动还是无法挣脱。
见他如此不是好歹,以白允的个性早就关窗走人,可看著这般倔强的孩子,却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又倔又钝的人,怎么,都没办法视若无睹。心中暗自叹了一句,他向那小二挥了挥手,吩咐道:「你去忙你的吧。这孩子交给我了。」
「可是……」
「没有可是。」真不愧是白少东家,双目一瞪,那气势即使这儿不是他的地盘,那小二也只得乖乖的点头离开。
白允就是这般在窗边托著下巴跟那小孩对峙起来。
刚才的吵闹停止了,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让那个小孩开始不自在起来。
最后还是小男孩沈不住气了:「谢谢你。」
语气中难让人感觉到诚意,但看得出这孩子的家教甚好,还知道要礼貌的道谢。
「我说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啊?」白允越来越觉有趣。
「……」孩子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叫夏允。」
「唉?真巧,我的名字跟你一样哦!」
「真的?」小孩子的眼睛一亮。
「骗你是小狗!」白允嘻嘻一笑,感觉到那孩子已经卸下了防备,又再问道:「你是来找你爹爹的?」
「是啊!我爹爹是在这儿打工的!」
「哦,那你娘亲呢?」
亮晶晶的眼睛突然一震黯然:「我没有娘亲,只有爹爹。」
「哦……我也是一样啦!」跟这个孩子好有缘的感觉,如果这孩子不是有个老爹,他还真想把他拐了去。「你这样去找你爹的话,一会儿恐怕就又让人给轰出去了。」
「那……那怎么办啊?」毕竟是个孩子,皱著眉头苦恼的样子恁是可爱。
「我带你去找吧!」
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大好人耶!
第八章
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在陌生的大院子里晃荡了约莫半个时辰,始终没见到类似那孩子父亲的人出现。
小男孩虽然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但仍硬撑著不说,拉著白允的手到处找爹爹。
最后还是白允看不过去,拉住那小孩说道:「我好累,不如歇一会好吗?」
孩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敌不过自己早已累得发软的双脚,点了头。
两人坐在一个小小的池子边歇息,白允当然不会放过探听情报的机会,东扯西拉的跟孩子聊起天来。
「夏允,你爹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啊?真是不负责任……」
「才不是!」夏允嘟囔著小嘴巴,「爹爹要做工,赚银两。」
这么懂事的孩子真少见,白允心里又多添了一份欣赏。
「怎么赚也有时间照顾你啊!瞧你那么脏,起码两三天没洗澡了……」
「爹爹要很晚很晚才回来的,早上很早很早又出去了。」
「那你吃饭怎么办?!」
夏允歪著脑袋,拍拍自己的肚子:「爹爹会把午饭和晚饭放在桌子。」
难怪这孩子皮包骨似的……白允心疼的摸了摸孩子瘦削的脸颊,暗自怒骂那个不懂当人爹的白痴。
「赚那么多钱干嘛啊……孩子都快变柴杆了……」
孩子听到他的低喃,还道是他在问话,便回答道:「爹爹说,有银两就会出发了!」
「出发?!去哪里?!」
夏允摇摇头:「我不知道耶……半个月前爹爹带我来到这里,然后说走错了路……」
「……」该不是那个做爹的傻瓜带著孩子出游花光了银两落魄于此吧?「那你们想去哪里?」
夏允还是摇头:「不知道。爹爹说是要找一个人。」
「带著你去找人?!你爹是不是笨蛋啊?!带著这么小的孩子到处走,也不怕出事!!」
听到白允数落他的爹爹,夏允那张小脸生气起来:「不许你骂爹爹!!我已经三岁了!!」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好吗?」
气鼓鼓的小脸蛋甚是可爱,若不是怕将他气跑,白允真的好像捏他的脸颊哦!
正在此时,一个底气不足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允允!!允允!你在哪里啊?」
那声音传入白允的耳朵,顿时像有个巨大的锥子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的心脏般。即使事隔三年,这声音,这曾令他晚晚梦徊的声音,依旧无法忘记。
身边的孩子一听见呼唤,马上兴奋的跳起来,往那边奔了过去。
「爹爹!爹爹!我在这里!爹爹!!」
「咳咳……允允,你怎么到处乱跑啊?咳咳……我不是叫你在家等我的吗?」声音因为咳嗽而虚弱。
白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不是因为跑来的那个人就是那个抛弃了他,另娶他人的负心汉而令他惊讶。人生何处不相逢,要遇见不是易事,但也非不可能。
令他难以置信的,站在他不远处的人在他印象中那样健康强壮,此时看到的竟然是枯瘦如柴,两眼深陷,跟一个垂死之人毫无区别。
这个人搞什么啊?!
那个人弯著腰,手里提著一个笨重的木桶,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但却散发著难闻的味道,显然重得让他几乎无法负担。
曾经轻易提起小树的男人,居然落魄至此……
顾不上曾被舍弃的愤怒,顾不上再度相遇的惊讶,更顾不上理解那人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小孩……
白允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他,喝道:「夏午!!你怎么这般模样?!」
憔悴的双眼终于注意到眼前的故人,本来无神的双眸突然闪出异样的精光,他那长满胡渣的上唇勉强地蠕动著,艰难的吐出苦涩的声音:「少……少东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爹?!难道是他把你赶出来的?!可恶!我不是交待过大哥照顾你的吗?那个食言而肥的混蛋!!」暴躁如雷的白允,忍不住怒骂起远在临安的爹和大哥,他明明在离开的时候就交待过不要责怪夏午,要好好照顾他的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看著抓狂的白允,夏午露出仿佛好多年没有显现过的笑容。
「不,他们待我很好。只是发生了一些事……」
****
那纯朴,不因时间而蒙尘。
那善良,不因落魄而生瑕。
那简单,不因世事而杂疵。
果然啊,这个人,多少年都不会变吧?
冷静下来的白允,才注意到刚才他很喜欢的小男孩居然就是夏午的孩子……
「你的孩子?」明明知道答案,却要问,他是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嗯。」夏午点点头,摸摸那个被大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吵闹迷惑的孩子。
「……」他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不该痴想的……他不该希望这个迟钝的人会对他有情……莫要问了,免得又再失望。可是,脑袋想的时候,嘴巴已经问了:「为什么……叫夏允……」
夏午凝视著抱著自己裤脚的孩子,平淡的说道:「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我想去找你。」
「找我?……为什么?……」那个孩子也说过,他爹在找一个人……
他可以渴望吗?但这个人,却总能让他绝望……
他可以期待吗?但这个人,却总会让他疲惫……
老实的摇摇头,夏午习惯性的搔著脑袋,无法理解自己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唉,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三年了,他还是学不乖。
白允自嘲的苦笑著,从怀里掏出储存了三年不曾动用过的银票塞到孩子手里:「明儿我就要走了,好生保重。」
才转过身,却被一只粗糙的手牢牢拉住,低沉的声音蕴含了他不曾听过的激动:「为什么要走?!你……你不喜欢我娶妻所以要走是吗?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很笨,不懂猜少东家的心思……咳咳……我可以不娶妻,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咳咳!咳咳!咳咳……」
身后越来越剧烈的咳嗽声让他极为不忍,白允强忍著转身的欲望,因为他知道,再度的妥协只会让本来已经抽身的自己再度深陷。
「爹爹!爹爹!!」
夏允突然凄厉地尖叫起来,白允慌忙转过头,竟见夏午已咳嗽得全身无力跌跪在地上,捂住嘴巴的手指缝间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可那倔强的无人能比的男人仍毫不放弃地拉著白允的手腕,从溢满了血的喉咙里拼命挤出声音:「不……咳咳……不咳咳……要……咳咳!咳咳……走咳咳……」那双迷蒙的眼睛突然失却了光彩,夏午全身虚脱地昏倒在地上。
但那只手,却依然没有放开。
****
「公子,恕老夫无能为力。」
自第五位大夫拱手告辞,白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面无人色来形容了。
天子脚下,名医辈出,却没有一位能对躺在床上那人施以救治?!
他们所说的,却又不谋而合。皆断夏午「身中剧毒,日久年深,毒入肺腑,命悬端午。」
还以为他是普通的积劳成疾,但确实若非中了剧毒,以夏午一身好功夫又怎会沦落至此……
端午?!离端午仅剩半月无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问,却又不能摇醒那个憔悴的人,他睡的那般香甜,仿佛很久很久不曾有过如此安适。
忽然注意到那个一直冷静看这一切,不曾惊恐哭泣的夏允静静坐在床边,凝视著夏午苍白如纸的脸。看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爹爹的发作,才多大的孩子,居然要经历如此痛楚。
「夏允……」走到床边,伸手抚慰那个应该已经吓怕了的孩子。
「爹爹会不会不醒?」因为感觉到温暖,小小的身体颤抖著,此时他才真正感觉到害怕。
该怎么回答?白允自己都不知道夏午会否如此便一睡不起。离开的时候,红色的喜衣让他那般喜气洋洋、健康强壮。料不到,再遇的时候,看到的红色却让人胆战心惊。
「放心吧。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来医治他的……」
「嗯。」
仿佛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树,夏允像小狗般蜷缩到白允的怀中。
「小允,」呼唤著同样的名字,白允心中有种奇怪的甜蜜感,「你爹何时开始生病的?」
「不记得了……」
也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啊?……等等,三岁的孩子?!
之前兵荒马乱的情况让他的脑袋一阵混乱,此时静下来了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掰手指算算,他离开家三年,顶多余了几个月,这孩子也是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