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外面的雪景,她满腔的惆怅竟无法抑制。
拿出纸笔,不一会儿工夫,几行清雅飘逸的小字跃然纸上--
又逢缀雪迭幽阁,忍回首,泪千行。昔日凝睇,即日伤断旸。馨芳仍旧魂三界,怎奈何,寄无方。
笑饮霜华蕊沾韵,傲骨存,笑音沧;小痕伊在,余息已渺茫:天若惜君怎弄得?香无处,梅花渡。
穆劲寒已经走了近一年了,而她手臂上的齿痕仍鲜明如初。
独孤珏几次劝她把它弄掉,她都推说不碍:心中想留下一点回忆。
这牙痕可说是穆劲寒给她最深刻的礼物。
泪水已糊湿了白纸,依稀只能辨出「香无处,梅花渡」这六个字,在她心中,穆劲寒已化作朵朵寒梅,在冬天来临时采望她;当初的往事,已成了自己心中最沉重的痛楚,但她不想忘却那邂逅的悸动、相知的幸福。
昔日的笑声彷佛在耳边盘旋,犹记当初他心痛时咬住她手臂的模样。
几个月来,逼寻穆劲寒却毫无下落,他连尸身都没有留下。他说恨她,难道这便是他罚她的方式吗?
「妳哭了。」独孤珏端来了补药,那浓褐的液体让人望之却步。
段紫洛接过汤碗,眉也不皱的送向唇畔,但往事又再次在面前闪过。
我不要再吃那种药,简直就是死苍蝇煮的。
她微怔,手里的药被打翻,汁液弄脏了她一身素衣,泪水又不争气的滑下。
「公主,妳不要这样。」独孤珏想将段紫洛抱进怀中安慰,半途又收回了手,因为,此时此举会惹得她更难受。
「可以给我一点酒吗?一点就可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她知道酒只能让她更加伤心,但她只有借着酒力,才可以尽情的一抒心中的愁思。
独孤珏唤婢女送来酒壶,亲自为段紫洛温酒。
屋子里慢慢的飘出诱人的酒香。
段紫洛轻吸酒的气味,眼已湿润,她只有在酒醉时才能在眼前清楚的勾勒出穆劲寒的模样;此时,她才感觉自己真正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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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厅里,坐着一对玉人。
男子笑眸俊朗,却如死水无波,笑吟吟的,好像永远都没有烦心事一般。此时他正对身旁的清丽女子说教,满是老气横秋的语气。
「我说妹子啊,妳也不能这样子,我都说了辰萱不是故意骗妳的,而且当时也不能怪她,妳久久不嫁,是不是准备做老姑娘啦?」常演的戏码又再次搬出,穆劲寒苦口婆心,非常像个好兄长。
畅雪回嘴,「我没有生辰萱的气,只是……辰萱太过出色了,使得那些男子在我眼中都庸俗起来,慢慢的眼界也变高了。」
当初,司徒辰萱让阮笑玄一鞭打中胸口,并被那男子恶意说穿女儿家的身分。
但畅雪并未如他人想象的激动,她厘清情思,才发现她对司徒辰置只是感恩倾慕之情,并非爱恋之情。
「妹妹,妳受的伤害太大了是不是?」一句便点中畅雪的伤口。「妳走不出这个阴影了,但妳陷得不深,要不然我这个瞎子要养妳一辈子了。」
畅雪笑道:「开什么玩笑,明明是你妹妹我心地善良,要不然你哪能过得这么舒服。」
二人回到老家便买了个宅子,平日里穆劲寒有贴身侍从照顾,日子过得倒快活。
「有新邻居搬来,听说还是大户。」畅雪手里绣着丝帕,上面的图样是朵朵傲气清艳的腊梅。
穆劲寒轻道:「还是别去打扰人家吧!」他知道妹妹有意让自己接触些外人,不想让他太无聊。
可穆劲寒却想与世人隔绝,他以前的狂傲脾性收敛了不少,自尊心却变得强烈了。凭着敏感的听觉,他知道雪还在下。
穆劲寒抽出随身的软剑,熟悉而小心的穿过阻碍物、穿过厅堂,步入宽敞的大院中。
院中的梅花开得正美,迷人的淡淡香气让穆劲寒深吸了口气,无意之中,竟嗅到微微的酒香。
借着兴致,他以软剑作为武器,凭着优异的听觉,斩起天上的飞雪。雪本是细而轻软,触到物体便融化的天物,但在穆劲寒的剑下却点点化为极小的雪尘。
缠绵优雅的剑气与他平常的剑路不同,时而快、时而慢,声东击西变幻莫测,俐落的剑式彷佛自残,看似华丽唯美,却充满了杀气与破坏力。
走完一套之后,连他自己都不禁暗暗称好,想为这套剑式取得好名;剑招分为十式,招招奥妙莫测。穆劲寒暗叹。
那斩雪成灰的情景虽然因为他眼盲而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
「焚泪,便叫焚泪!」那看似自残的剑式,却是在保护自己。「焚泪……一和他的心境好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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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紫洛在桌上留了张纸条,便悄悄的从后门溜出去,那飘雅的字迹写着;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要来找我,一个时辰我便回来。
她想到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好好的放松一下,走在路上,没有侍女的纠缠、没有那些繁文耨节。
走走瞧瞧,北方的小吃与大理的果然不同,她忍不住买了一大堆,想带回去让独孤珏也尝尝。
她掉头往回走,看见远处一群年轻男女,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连手中东西掉在雪地上都毫无所觉。
这群人正是冉流光、佟浸柳、初浣竹、百里游风、管漾莲,还有……穆劲寒。
「漾莲,妳瞧,那人与卓砾公主长得很像呢。」百里游风看了看又说:「细看倒也不像,那姑娘没有公主甜美,满脸愁云,想那个性就南辕北辙。」
他这一句话,引来其他四个人的白眼。
「你嘴巴不好封住吗?」初浣竹本以为自己是神经最大条的一个,谁知道百里游风的嘴巴却更让人头疼。
「你再提她,小心我要了你的脑袋!」有些暴力的管漾莲用白眼对他。
穆劲寒感觉他们又为自己的事担心了,心也不急,笑瞇瞇的说:「她远在大理,早已和独孤珏恩爱双栖,那女子长得像她,我倒很高兴,她若愿嫁我,将来我定爱她、疼她。」口中全属开玩笑:心中倒是对情这东西看得淡了。
柔脆的女音传了过来:「你可当真?」一股淡淡的软甜香气扑入穆劲寒鼻端,他怔住,回神之时,笑容可掬的脸上已蒙上一层寒冰。
「劲寒,我好想你。」段紫洛一时激动无法自己,走近拥紧他的腰。
穆劲寒轻轻的推开她,「姑娘认错人了。」他踱开步子向前逃去,没有旁人的扶助,又走在陌生的市集上,一路跌跌撞撞,弄倒一推菜贩的菜篮。
菜贩一脸猴相,很是蛮横,「你眼瞎别和我的菜过不去,臭瞎子,看不见又不懂事理。」那人骂着。
穆劲寒听进耳里,吐不出半个字来,他那单薄的自尊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段紫洛追赶过来,看见穆劲寒那一脸的沉默,关心的问:「劲寒,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两潭死水一样的眸子突然转向段紫洛,「妳还想如何?我都这么惨了,妳还不放过我吗?」
段紫洛不由得倒抽口气,「你、你的眼怎么了?」她不敢置信的用手在他眼前比画,不住的想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的,那眼还是没有任何波澜。
「怎么、怎么会瞎了?说,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她心中的痛满溢。
穆劲寒冷冷的笑道:「公主陛下,妳的记性就那么不好吗?还是在公主眼中,我只是个让人很难记起的小角色?」他不见她,不要。
为什么她还不放过他?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眼睛、他的傲骨、他的自尊,全部都没有了,她还想从他身上索走什么?
「是、是那次坠崖时弄残的?劲寒,我对不起你。」她要带他走,离开这个地方,让他去大理接受医治;大理若不行,她可以陪他四处访医。
「我不想再提了,就当是我们从没认识过!」
「怎么可以当不认识?你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吗?那些回忆你忘得掉吗?你若忘了,我可以一件件说给你听。」段紫洛深知自己伤了他的心,她想挽回。
佟浸柳拉住她,「公主,妳不要再逼他了。」
段紫洛看向这张艳丽的脸,感觉那声音、那眼神很是熟悉,疑惑的问道:「妳是浸柳?」
佟浸柳答道:「那次入宫我易了容,公主能看出真是好眼力,今日劲寒心情很差,所以有些反常,望公主不要见怪。」
「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好想他,当初的事,都怪我、怨我,但全都是因为我太爱他。」段紫洛眼里已涌上泪水。
「呵呵,好好笑,这和猎人杀了自己的狗,然后再说多么喜欢牠有什么不同。」穆劲寒冷嘲热讽的说,眼里已有泪浮出。
「劲寒,我只想让你明白……」
「我不要明白,妳走,妳走!让我清静一点好不好?让我保留一丝自尊好不好?」穆劲寒用力的抓着已长及肩膀的发,那半长的头发,正是那日苦难的回忆,「难道公主还要穆某跪下求妳不成?」
段紫洛看着他难受的神情,泪水沾染双颊,东北的天气甚冷,脸冻得发疼。
「要我原谅妳!不可能!」
那声音在耳边回荡,段紫洛已经支撑不住的倒在雪地中。
第九章
段紫洛不断的呓语着,脸色灰白,冷汗直冒。
她昏倒在街上,冉流光他们虽然对她有气,但也不忍看她如此狼狈,于是便送她到穆劲寒的住所休养。
她夜里突发高烧,现在虽然烧退了一些,但仍不是很乐观。
门从外面推开,那略微迟缓的步子走到段紫洛的床边,摸索她的脚,把一个灌满了热水的皮囊放在她的玉足底下,然后又摸索到床头,试试她的体温。
阳光洒在穆劲寒的身上,那没有焦距的眼里却清清楚楚的写满了爱意。
段紫洛难受的动了动身体,吓得他连忙向门外奔,一着急却记错了方位,整个人成大字形撞上墙壁。
段紫洛微张肿痛的眼,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劲寒,你没撞疼吧?」
穆劲寒俊脸涨得通红,「我不想家里有死人。」鼻子撞出血来,他用手一抹,「刚才我想看看这墙坚不坚固,免得半夜房塌,平白让公主丢了小命。」他眼下有明显的青印。
「那它坚固吗?」她问道。
穆劲寒听出她在与自己套话,索性不再出声。
「你恨我,我知道。哦,独孤珏还在等我呢,我睡了多久?」待在这里也是惹劲寒讨厌,她还是不要难为他了。
「都睡了一天一夜才知道回去,独孤珏也不见得多幸福。」他酸酸的说道。
「是啊,他不幸福,自己的未婚妻要为别人守孝。」段紫洛自嘲。
「守孝,妳守孝干嘛?」心里不断劝自己不要理她,不要和她说话,可是还是被她拐了。
「我以为你离开了,所以为你守孝。」段紫洛未穿鞋子便下床来,趁他用巾帕擦拭鼻翼的血迹时,走过去紧紧的抱住他。
「妳不要再骗我了,我是瞎子,什么都看不到。」穆劲寒用手推开段紫洛,却被抓住手。
感到她湿润柔软的唇贴上自己的嘴角,微愠道:「嫁了人就该懂得三从四德,对别的男子又搂又亲,不觉得羞吗?」
「我没有嫁他。」段紫洛放开他,掩面开始哭泣,「可是我又必须嫁他。」她未穿鞋袜便夺门而出。
「紫藤,她没有嫁……」穆劲寒低低的自言自语,泪已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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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独孤珏看到段紫洛的时候,这个深沉又稳重的男人已经是满面憔悴,他没问她去了哪里,只是体贴的看她吃药。
段紫洛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心并没有死,而是被穆劲寒带走了。
而后的几天,她茶饭不思,总是看着眼前高高的墙:在这儿住了半月,竟不知道墙的另一面住着她朝思暮想的人。
昨日接到父皇的快报,让他们速速回大理去,但她怎么能回去呢?
马车轻微摆晃,段紫洛甜美的娃娃脸没有丝毫血色,心里有不甘、有懊恼,可再怎么难受都是徒劳。
独孤珏骑马前行,不住的回头看马车,心里的苦说不尽,强扭的瓜不甜,他总算明白了那番滋味;自己守护了那么久的女子,却仍不愿打开心门,仍不愿仔细看他一眼。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他知道穆劲寒看到他写的那封信后,一定会追赶来的。虽然舍不得放手,还是选择这么做,独孤珏命令侍卫们停车,等那远处的两辆马车过来。
「珏,怎么停下来?」段紫洛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独孤珏。
独孤珏勒紧缰绳,驾马走到段紫洛面前,「公主,我在等穆劲寒。」
段紫洛脸上漾出复杂的神情。「你知道了。」
独孤珏不回答,也不看她,一夹马腹,登时跑得老远:他看到马车到了,自己虽然决定成人之美,但还是受不了这样的画面。
两辆马车停了下来,其中一辆在段紫洛窗前停下。
「公主,妳骗得我好苦。」那声音清朗而悠逸,正是穆劲寒。
段紫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出半个身子挑开对面的车帘,倾吐她藏了许久的话:「我不想嫁给别人,只想成为你的妻,就算天下人都反对,我也不会在乎,只要你说一声,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跟着你去,我再也不能任你一个人走了。」
穆劲寒轻道:「永生永世,我不会再离开妳,再苦再难我也都要娶妳为妻。」她一直用生命来爱他,并不在乎他是不是个瞎子,那他还顾及那么多做什么?「公主,我不再迷茫了,不管妳父皇怎么对我,我都要去见他,让他同意我们的婚事。」
「可我伤了独孤珏……」她心里难过不已。
穆劲寒咧开薄唇。「不用担心他,因为这小子的红鸾星已经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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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娶洛儿?」段沁翔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穆劲寒。「你知道吗?你双眼已盲,极有可能会害了她。」
穆劲寒倔强的说道:「就算会害了她,我也要娶她!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可还是愿意相信爱可以天长地久,人生本来就是很矛盾的。」
「朕要是不准呢?想当初你可是放走君潇的主犯。」
「师父对我情深义重,劲寒并没有觉得自己那么做有何不妥!」
「将来这个江山极有可能是洛儿的,你眼睛不好,怎么协助她?」段沁翔质问,字字锐利逼人。
穆劲寒微一恍神,脸色很快又恢复过来,「她不适合当女皇,更不适合这皇宫中的尔虞我诈,皇上如果真的爱护公主,应该放她离开。」他知道公主的前世,虽然已重新投胎,但个性仍没有太大的变化;再入此道,便会真的害惨了她,皇宫向来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