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信鸽捎来的信息后,东方傲以为羽帆会立刻赶往千樱,实行他拐诱王女的大计,但过了几日,他却还是赖在这将军府里,丝毫没有动身之意。
「你不是一向性子急吗?往常都是说风就是雨的,怎么这回动作如此之慢?」他不解地瞅着好友。
羽帆不语,凝着脸俯望城墙下千军万马,半晌,才低低扬声:「此去千樱,车马劳顿,我想还是多休息几天好。」
休息?!东方傲惊愕张唇。这是他这个再怎么痛苦,也要装出神采奕奕的好友说出来的话吗?他要休息?
「你最近身子不好?老毛病又犯了?」他关怀地追问。
「我好得很。」羽帆冷睨他一眼。
「那又为何……」东方傲陡地一顿,忽然懂了。「你是担心雨姑娘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怕她不堪旅途辛劳?」
羽帆板着脸,面无表情,他虽不说话,但东方傲却完全能从这异样的静默中体会他言外之意,他更惊讶了,因料想不到他的好友竟会对一个女子宠溺至此。
「你不对劲,羽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摇头,啧啧有声。「别告诉我你对她动了真心。」
「胡说八道!」羽帆冷斥,俊颊却微微发热。「我只是不想她在途中又病倒了,徒增麻烦。」
「那就别带她去。把她留在这将军府里,吩咐齐威好好照顾她就得了。」
「不成,我不放心。」羽帆直觉驳斥。其他任何一个侍女他都可以抛下,唯独她,非跟在他身边不可。他不愿想象一天不能见她的日子。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将军府戒备森严,你还怕她插翅飞了不成?」
「总之她一定得跟着我。」羽帆恼怒扬声,不容争辩。
见他动了气,东方傲虽不害怕,却忍不住担忧,他淡淡拧眉。「你想清楚,羽帆,就算作戏也得七分像,若是让云霓公主知道你心中还想着另一个女子,她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我知道。」羽帆凛着下颔,眼神阴郁。「我明白。」
这当中利害之处,毋须好友点醒他,他也早摸清楚。只是,思绪虽明透,方寸却放不开,要他硬起心肠,拿雨儿和其他女子一般看待,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短短时日,她已成为他心上挣不脱也甩不掉的包袱了,对她,他无法豁达。
「你总有一天得放开她。」东方傲继续劝道。
羽帆心一痛。
「你不是说她是为了同她表哥私奔才逃家的吗?不如你做个人情,将她送回她表哥身边……」
「办不到!」他蓦地惊吼,打断好友的游说。
东方傲一怔。
羽帆掐握掌心,眼眸泛开血丝,一字一句从齿间迸落:「我办不到。要我对她放手,万万不可能。」
「你不肯松手,莫非真想束缚她一辈子?」
「不行吗?」羽帆任性反问。
「也不是不行,只是……」东方傲烦躁地抓抓头,叹息,「只是留着她总是麻烦,就怕有一天你因为她误了正事,后悔也来不及。」
「我不会后悔的。」羽帆强悍地声称。
「你!」东方傲一时语窒,瞠视他,「唉,真不知你究竟看上那位姑娘哪一点?我承认她是很美,聪明才智也不让须眉,只个过天下聪慧的美女何其多,我还听说千樱的云霓公主也是个绝代佳人,你又何必定要执着于一个平民女子?」
「我要她,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才情。」羽帆辩道。
「那是为何?」
因为她清灵的眼,因为她一身的傲气,因为她不怕他,敢与他相抗。
因为她即便与他睹气,见他为寒疾所苦,仍会温柔地拥住他,融化他一身冰冷。
因为当她拥着他时,那从她身上传来的融融暖意,她唇畔呵来的馨馨气息,令他心悸,也心痛。
可他,该如何对好友解释这一腔连他自己也摸不透的心意?
「总之我要定她就是了。」羽帆索性不解释了。
「如此说来,你是非留她在身边不可了?」
「非留不可。」
「真不后悔?」
「绝不后悔。」羽帆坚决地宣称。
只要能留住她,无论使出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他绝不会后悔,都愿意承受,只要她肯留下……
第六章
她绝不能留下。
她必须尽快回到千樱,回到王宫里去。
日落时分,橙红的日轮即将没入海平线,向晚余晖将天空海面染得一片凄艳,动人心魂,云霓伫立听潮亭边,看着这绝美景致,思绪如海潮,滚滚汹涌。
自那夜窃听羽帆与东方傲对话以来,已过数日,她原以为羽帆会急着启程上路,到千樱去实行他那「美男计」,可日出日落,一天天过去,他镇日不是跟东方傲在城墙边看练兵,就是领着她在这羽樱城内四处游赏,悠悠哉哉,不见一丝焦躁。
为何还不动身去千樱?
她着实不解,又不好直接问他,只得迂回试探,问他打算何时离开此地,他才总算露出口风,说是怕她身子过于柔弱,打算将她养胖些才走。
是为了她他才迟迟不上路的?得知羽帆此番心意,云霓又是惊讶,又是伤感。
羽帆待她确实尽心,吃穿用度一并比照他办理,也不必担任何劳动,除了伴他出游,她每日竟是无事可做。
将军府里上上下下,人人都知他格外宠她,就连齐威本人,也对她另眼看待,送给羽帆稀奇珍玩时,往往也附上她那一份。
没人将她当侍女或女奴,都拿她当羽帆的宠妾看待,而且,还是足以影响他喜怒哀乐的宠妾。
从何时起,她成了这男人的小妾了?
对他人的眼光,云霓哭笑不得,尤其在面对雪色时,更加尴尬。
雪色似乎把她当成了情敌,总拿哀怨愤慨的眼神看她,碍于羽帆威势,又不敢对她冷嘲热讽,只能干瞪着。
「我可没想与妳争宠啊。」云霓苦笑着自言自语。她明白羽帆疼她,宠她,表面上老对她耍脾气,实际上护她护得紧,不许她受一丝伤害。
只是他再疼她,再宠她,她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
她必须回到千樱,回到属于她的国家,她是公主,对百姓有责任。
可若她主动开口要求早日启程,他肯定疑心她想在途中私逃会情郎,说不定反而更踌躇,最后索性先将她安置在这府里,自行上路。
不成!她不但得想法子劝他早日启程,而且还非得让他带着她不可。
绝不能让他将她丢在这府里,如此一来,她回宫的机会将更加渺茫。有什么法子能说服他呢?云霓咬唇沉吟,海涛声在耳畔回荡,更引得她思绪起伏不定。
或许,她应当先让他安心,表明自己对表哥再无情意,告诉他,她真正在乎的人,是他……
「在想什么?」沉嗓拂过她耳际。
云霓回眸,映入眼底的正是羽帆那刀削般,冷峻又立体的脸。
他锁望着她,湛眸一贯的讥诮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想藏又藏不住的温柔,这,让她心悸。
「我在想……」喉咙有些紧,难以发声。「海边的暮色当真迷人,真好看。」
「妳初次来到城镇,自然是事事稀奇了。」他淡扯唇。
「啊,你是笑我少见多怪?」她横睨他,矫瞋。
「呵呵,我可没那么说。」他笑,「只不过这羽樱城海景虽好,比这儿更漂亮的却所在多是。妳瞧。」伸臂往海面远处一指,「看见那小黑点没?那座岛屿叫『贝壳岛』,形状好似贝壳,从那上头看的海景才真正教人难以忘怀呢。」
「你怎知道?你去过那儿?」
「当然。」
「真的?」云霓眼眸一亮,好生兴奋。「快告诉我那岛上风光是怎么样的?上头有人住吗?多大?也有树木花草吗?」
「那是座无人小岛,不毛之地,树木花草没有,巨岩锐石倒不少。上岸走路得留神,一不小心可就会摔得狗吃屎了。」
「听起来不是个好玩的地方。」云霓失望地蹙眉。
「虽不好玩,却很好看。夜里在岸边扎营露宿,满天星斗近在眼前,好似伸手可摘,还有潮声陪伴入眠,惬意得很。」
「听你这么形容,我也想去了。」云霓向往地轻叹,「我还从没坐船出过海呢。」
「现下天气太冷,来年春暖花开了,我再带妳去吧。」
来年?云霓身子一震。来年她与他,还能朝夕共处吗?还能与他共游小岛,露宿海滩,指点天上那一带璀璨亮丽的银河吗?
怕是不能了吧……
「怎么?妳不愿意?」羽帆敏感地察觉她的犹豫,星眸浅盈的笑意敛去,霎时阴沉。「到现在妳还妄想离开我身边?」
她非离开不可。「不,不是的。」云霓摇头,强迫自己说谎。「我只是想还得等到明年,有些盼不及而已。」
「果真如此?」羽帆狐疑,不相信地瞅着她。
她扬起眸,樱唇一牵,娇颜绽开如花灿笑。「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我的心吗?」叹息似地低问。
羽帆气息一颤,方寸在胸口急跃,如万马奔腾。
「羽帆……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或者你希望我唤你殿下?」
柔情款款的微笑如春阳,一下子映红了他的脸,他略别过眸,强抑窜上颊的热气。「妳可以直呼我的名,我允准妳。」
「嗯,谢谢。」她低声道,嗓音柔柔的,却又清脆如风铃,声声摇晃他的心。「羽帆,我有句话想同你说。」
「妳……有话快说啊!」他粗鲁地催促。「别婆婆妈妈的!」
「我想,我大概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他瞠视她,脑海一时空白,无法反应,直过了好片刻,才勉强寻回神智。「那妳的……妳的表哥呢?」
「表哥与我,怕是今生无缘吧。」她淡淡地微笑。
他瞇起眼,试着解读她这笑容中带着几分惆怅,可不论如何细瞧,总觉一派淡然。「妳真能如此轻易放下他?」
「不放又如何?」她静静反问,「我已不是从前那个雨儿了,他不可能要一个跟过别的男人的残花败柳。」
「为何不要?」他心惊地、急躁地怒吼,不喜欢听她如此自贬。「妳还是清白之身,妳跟从前并无不同,妳不是残花败柳!」
他为何如此激动?云霓怔然睇他。
瞥见她的表情,羽帆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过于激昂,可满腔莫名懊恼却怎么也压不下来,他恨恨拂袖,来回踱步。
好一会儿,他才停住步履,落定她面前,揪住她肩胛,焦虑地俯视她。
「妳不是残花败柳!听清楚没?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更不许妳有如此自贬的心思!雨儿就是雨儿,没有什么从前现在的,妳永远都是个聪慧善良的好姑娘!懂吗?」
她愣愣地瞧他。聪慧善良的好姑娘--这就是他对她的看法吗?心弦,在这瞬间断了几根,她望着他急切想说服她的模样,喉头发紧,眼眸泛红。
她并非如他想象是个完完全全的好姑娘,她也有些坏,有匹自私,她骗了他,她对他,编了好多谎。
「雨儿。」他忽地唤她,看着她的眼,一点一点泛红。「妳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好吗?」
她无语,震撼地看着他盛满痛楚的眼。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我不能给妳名分……可我真的舍不得妳,真的舍不得。」他沙哑地低语。
珠泪盈于眼睫,他探指,温柔地撷取。「我会对妳很好很好的,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只要妳答应留在我身边。」
她微微一笑。
「妳……应允了吗?」他颤着嗓问。
她不语,却主动偎贴他胸怀,他心一震,臂弯收拢,紧紧地、占有性地将她圈抱在怀里,不许她走,不让她逃。
「妳永远都是我的。」他呢喃,俊唇由她雪润的前额,一路蜿蜒单如春樱初绽的粉唇。
枝头初绽的樱花,在最娇柔粉嫩的时候,便让他极其呵护地接住,他不许风吹,不让雨打,要把她兜拢入怀,藏在心房。
他一定要待她很好很好,让她舍不得离开他、抛下他,伴他一生一世。
她永远,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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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这国家所有的一切以后都将属于我,你休想跟我争!这辈子都别想!」
梦中,霸道的声嗓如冰石,冷酷地撞击着他。
「就连你亲娘,也是我的,她根本不在乎你!」
「不是,我娘不是,娘是……疼我的。」他无力地回应。
「她一见你这病痨鬼,烦都烦透了!哪里还想理会你?」
「我不是病痨鬼。」
「是啊,你不是,只是身体虚了点,每年冬天都会不小心发病而已。」不怀好意的嘲笑。 「宫里御医一个个来瞧,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珍贵补药,你这身子骨究竟是强健一点没?」
「我会强壮起来的。我会练武,学骑马射箭,一定会强壮起来的。」
「呵!没人要的病痨鬼口气倒不小啊!」
「你、你住口,不许你这么叫我。」
「来呀,有种来打我啊!病痨鬼,没人要,爹不疼,娘不爱,活着不如死了好。」嬉笑嘲讽。
「可恶!我打你,打死你--」
模糊的呓语,惊醒了好不容易才入眠的云霓,她睁开眼,神思迷惘半晌。
「她是我的,不许你胡说,不许……」呓语持续传来,在静谧的夜里听来,格外沉郁。
是羽帆!侧坐起身,她俯望躺在身畔的男子,俊容苍白,浮着颗颗豆大汗珠,眉宇揪拧着,似是身陷极大痛楚。
是梦魇吗?云霓忧心地攒眉,衣袖轻展,拭去他脸上冷汗。
不是发恶寒,就是作恶梦,怪不得他从前怎么也不肯跟人同床共寝。高傲好强的他,怎堪他人看尽他的弱点?
唯有她,能夜夜与他同榻,能亲眼见着他最虚弱无助的时候。
他待她,果然与众不同呵,只是这样的特别,令她难以承受。她幽幽叹息。
梦中的他又惊动了下,气息粗重而急促。
「没事了,羽帆。」她躺下,偎入他怀里,藕臂轻轻拥住他。「没事了,只是作梦而已。只是梦。」温柔的低喃如春风,在他耳畔轻拂。
「别、丢下我--」他破碎地呢喃。
她心一紧,「我不会的,你安心吧!」
他似是听见了,脸上紧绷的肌肉略略松了些,亦不再呓语。
「没事了。」她柔声安慰他,像母亲哄自己的孩子似地,轻拍他的背。
只是掌心刚落下,她立即惊觉不对。他最恨人家摸他后背了!她一时情动,竟给忘了。幸亏他还浮沉在梦里,没感觉到她这举动。
她舒口长气。只是气虽松了,好奇心却高高抬起--究竟他后背藏着什么秘密,如此介意他人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