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失礼,怎麽这样对柏书的心上人呢!”二婶看了花妍一眼,觉得这样讨论实在不宜。
“有什麽关系!妍儿大人有大量,不曾跟我计较呢,还是柏书有眼光。”
“夫人,我不……”花妍试着澄清,她急忙看了梁柏书一眼,只见他笑睇着,没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唉,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叫我夫人,该改口了。”曹妤婕故作不悦,实则暗中帮木讷儿子追妻。
“夫人误会了……”他为什麽不解释?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再不纠正她们的观念,事态严重呀!
她焦急地再看他,他嘴角仍挂着笑意,急坏了她。
“还‘夫人’?定是这厅里都是长辈,教你不自在了。咱们老人家谈天,你们年轻人在这里也无趣,这麽着,柏书,你带妍儿去看划舟比赛吧!”曹妤婕不给她说话,继续说了几句,就是理由蹩脚、承认自个儿老也无所谓了。
“夫……”
“喏,这‘金锭裹蒸’也带着,没看完赛事不许回来,回来同我报谁赢谁输了。”再度打断,顺势塞了几个裹蒸给梁柏书,示意他主动一点。
“是,娘。”梁柏书与曹妤婕交换了个眼神,这件事有某种图谋意味。
就这样,花妍就这麽地被梁柏书带出门了。
* * *
走出梁府没多远,花妍便停了下来。
“花妍?”他回头看她。
“你跟你娘串好的吧?”她狐疑地看着他。
闻言,梁柏书一愣,没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不去看划舟,要去你自己去。”
她转身就想回去,梁柏书一时情急,抓住她的手往怀里带,忘记了男女有别,喊道:“别走!”
花妍的视线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移到他的脸上,无形中像是在说:放肆。
“我……有话同你说。”梁柏书知道她的敌意与不悦,可这事放在心上好多天了,不说给她知道,就怕会失去她。
“说吧!”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到浚河那儿去说。”他正选着小灵子指示的气氛绝佳的地点,当然,只有说和了才有月黑风高的夜晚
呃,大白天的,不能净想这些,他严正地警告自己。
“我不想去那里。”她不喜欢湖。
“不过娘交代要告诉她哪支队伍胜。去年是张家赢了,抱走了五十两的奖金,今年娘下注赌张家连庄……”梁柏书边说边将她往岸边的方向带,那儿有间客栈,可以观赏湖色,也方便谈事。
花妍当然看出他的不良动机,不过她没拆穿他,一来是他搬出了梁夫人这块大招牌,二来她暗想自己总得要克服心中的那道关卡,三来她也想知道梁柏书会怎样跟她摊牌?
当然,今日也可能是一个关键,留与不留的关键,说个清楚明白,是冷是暖,她将在今日承受。
此刻,她不禁忖想着上天冥冥的证定,她似乎一生都难逃天中节的无形魔魇。
吼……一阵吵杂声拉回了她的思绪,渐形渐大的吆喝与震动,将活动的气氛带到高点。
“来,这里。”梁柏书贴心地护卫她走进客栈二楼,一名店小二殷勤地上前领路。
楼上的窗桥边早挤满了观景的人潮,花妍所听到的吵杂声有一部份是从这儿发出,还瞧见几艘龙舟在湖上停着。
店小二讨好地说道:“这个位置正巧在浚河正前方,瞧比赛最好了……请问两位客倌要用点什麽?今儿个本店备有应景小菜、九子裹蒸、雄黄酒。”
“就各来一点吧!”梁柏书说道,心思并不在吃吃喝喝上头,花妍亦是加此。
“是,两位客倌稍後片刻,菜马上送来。”
店小二离开後,梁柏书细心地将金锭裹蒸拿出来,拆开棕叶,递给她。“你先吃吧!”
花妍接过,瞧了眼,咬了一口,在嘴里嚼著,等着他开口,谁知,她吃了一口又一口,都快吃完了,他还是一声不吭。
店小二送上他们的点心,对他们既已自备了裹蒸又点裹蒸感到疑惑,不过倒也没多话就是了。
她眯了他一眼,他定睛地看着龙舟,张家、李家、钱家的旗帜飘扬半空,个个参赛者摩拳擦掌,一等哨音响起,杀声响彻云霄、加油声更是不绝於耳。
沉住气,她等比赛结束。
梁柏书不着痕迹地看她吃完一颗裹蒸,心头七上八下的,想说出口的话怎地变得好难好难,不过就是那三个字……竟需要那麽大的勇气。
不好问她要不要再来一颗,只好将视线落在外头的比赛,藉着别人的呐喊声来压过悴动加雷的心跳声。
他很清楚自己对她的心意,但要说出口怎麽那麽困难?他还需要多久的时间来蕴酿自己的勇气……
他有些无力地朝她一笑,她扫了他一眼,毕生的勇气又被清除光光。唉,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是一点儿都没有错!
唇角动了下,他举杯说:“喝酒!”藉酒壮胆的意味浓厚。
看穿他的拖延意图,她拍掉他的手,喊道:“梁柏书,你不要转移焦点,有话快说。”
“嗯……”从哪里开始说?他迟疑地抬眼,见她娇颜浮出愠色,却依然是那麽明艳动人,他的心陡地一颤,呼吸有些急促。
“你再不说我就当你……”
“我爱你!”勇气突地集中,吼了一阵,终於说了。不过,爆发威力後的结果是他的脸又红又涨,浑身发热。
这跟花妍猜想的不一样,她以为他会搬出一堆道理说服她嫁他,没想到,他竟说出心底的感受。
有一瞬,她没法子反应。
“花妍?”他以为她会开心,照小灵子的说法是她想要听的是这三个字,他说了,可她却呆若木鸡,他做错了吗?又把事情搞砸了吗?
猛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再说一次。”
“啥”
“我说再说一次!”她要再听一次,好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梁柏书不自在起来。“我、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你想听的。”
“拜托你快说。”她的脸因期待而赧红,两人就这麽扭扭捏捏对望着。
“我、我爱你。”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没听错,她确实是听到了这三个字。
“没有没有,我不敢骗你。”
“骗我你会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连孔老夫子都不会原谅你。”她再问他一遍。
“下地狱是一定会的,毕竟我染指了你,可是我真的爱你。”梁柏书早就有下地狱的准备了,但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她知道他的想法,纵然他也是日前才被小灵子点通。
“哦!”花妍听了他的保证,露出一抹微笑。她不会让他下地狱的,至少在她还是花精之前,她都会保住他。
“原谅我之前对你做的,我不是为了负责才娶你,我是真心想娶你……”把话说明白了,好像没想像中的困难,反而有体内情感被释放的快意。“只是当时我以为你是受了逼迫才跟我、那、那个,所以……”
“所以提醒我,你是为了对我负责才提亲的?”花妍接了下去,对他提到欢好时便跳过的举动感到好笑,真是个古板的夫子。她也许该庆幸,他在床第之间并不古板。
“嗯。”梁柏书点点头,“但我不是不情愿娶你,我是心甘情愿的……花妍,你、你嫁我吧!我是真心想娶你。”
“是吗?我不知道怎麽相信你。”
他的神情立刻沉痛起来,黯然的眸光低垂,错过了花妍狡黠的眼神。
“我知道你还不够爱我,我也没有什麽值得爱的,除了教书我一无是处,怎麽给你未来、怎么让你过好日子、怎麽……”像怕她不够清楚似的,他细数着自己的缺点。
突地抬眸,发现她含笑的眸色,这才恍觉中计。你在捉弄我?”
“没、绝对没……”
就在这个当口,一名扒手趁他们不注意之际,飞快地从梁柏书的腰际边窜过,抓了他的钱袋就跑。
“你这小偷!”梁柏书当下反应,及时反拉住那扒手的领口。
扒手一急,将偷到的钱袋住窗棂边一丢,咚地一声,落入浚河理,整个过程快得教人反应不及。
“我什麽时候偷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扒手辩称,还猛力地扭着身,大喝:“快放开我、放开!”
“你、可恶!”谁知梁柏书怒急攻心,重重甩开扒手,身子住窗边一跃而下。
哗地,跳进浚河中。
“柏书——”花妍吓白了脸,想也没想地跟着一跃。
“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顿时,整间客栈乱成一片。
啪挞!
身子重重坠落,恶水沾湿了她的躯体、闯进她的鼻与口,似要将她整个吞没。
就在她难受得以为自己将要死去,脑际闪过一丝不甘,她还没有跟他说清楚,他们都不能死!
她要找到他!
找到……
她在浪潮中困难地睁开眼,无视眼里、耳边、胃腹间袭来的痛楚,兀自向前滑去,寻找那人的身影。
陡地,她腰际间一紧,如被水草缠住了般,箍得她动弹不得。
她使劲踢开,可惜无法,那强劲的力道往反方向拉扯着,将她的身子抓得更低了些。
她知道自己一定快死了!
怎麽会——
已覆没的旧事,竟会重演——
第十一章
“怎麽会搞成这样!大夫,我儿子没事吧?”
“唉……”
“大夫到底是怎样?你别光顾着叹气,还有那位姑娘呢?他们不会有事吧?”
曹妤婕拉着大夫,焦急的声调让随侍在侧的人也跟着揪紧了心。
昔日书院的学生看到梁柏书与花妍一同坠河,立刻到梁府通报,她随即派出全府家丁下河搜寻,没想到却抬回了两具躯体……
“唉,沉在水中太久,老夫也没有法子了。夫人,请节衷。”
“什麽?”
什麽?
花妍的耳际依稀传来大夫的叹息,惊得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认出这里是梁府偏厅。
“呜……柏书、柏书,你怎麽可以抛下娘就走?你这个不肖子……”
呜……
呜咽声震回她的意识,所有的思潮全数回笼,突地她翻身坐起。“柏书!”
“妍儿妍儿,柏书死了……”曹妤婕偎在梁柏书身侧,哭得凄惨,整个厅内氛围哀伤、死寂。
“怎、怎麽可能?”她的心漏跳一拍,赶紧扑向梁拍书,他俊逸的面容平静、苍白,胸膛上该有的起伏消失了,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轻抚着他的俊颜,冷的!他躯体上应有的热度呢?
她慌,不相信他就这麽地离开了!
“柏书,这个玩笑不好笑,你快、快起来!起来呀,你……”
花妍使劲拉起他,他是起来了,可她的手一松开,他又倒了回去,僵直地像是可任人玩弄的傀儡,此景教她的心都碎了。
“不可能,你明明、刚刚明明还好好的……你不是会泅水吗?为什麽、为什麽要跳下去?你说呀!你起来告诉我……”她激动地落下泪来。
“妍儿,别这样。”曹妤婕看她发了疯似的举动,心更加沉痛。
“不,你起来!柏书,你还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你的新娘呀!”见他仍是一动也不动,她浑身发冷,晶莹的泪珠成串自眼里落下。
“妍儿,别这麽折腾柏书……你要干什麽?”
“我救他。”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捧起梁柏书的身体,试图要拉起他,花妍坚定的神色像在告诉众人,梁柏书还有救。
她说过不会让他死的,他不会死!
顾不得身分曝光,她只要他活着、活着就好。
“不可能的……大夫都说没救了。”曹妤婕摇头,不相信她还会有什么办法,她一定是受太大刺激了。
“他不会死,有我在就不会。”
花妍咬着牙,知道这样撑他绝对撑不到回宫的,迫不得已只好念了几句咒语,施法将他收进自己的掌心。
“我的天!”见状,曹妤婕吓得忘了眼泪。
“少爷人呢?”仆人们纷纷骚动起来。
“我会救回他的。”只丢下这一句,她身形一飘,就见一袭白影
推开门,灵动的眼眸四处梭巡,不一会,找到了放在柜上的仙水瓶,她取了就走,无顾於取仙水的顺利。
她飞快地回到自己的寝宫,知道时间不多,冲到床边,将仙水倒进他的嘴里。
“公主,你没受伤吧……”
“没有。”她看着仙水灌进他的喉间,一滴不剩,现在就等他醒来了。
才喂完仙水,女王带着大批人马来到,威喝道:“妍儿,你好大的胆子!”
“母后!妍儿自愿领罚。”花妍旋身跪下,自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只有请罪。
一切都不要紧了,她怎麽样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没事、他会活下去。
“你可知偷仙水是死罪?”女王居高临下的看她,半丝动容的情绪皆无。
她当然知道,花妍紧咬着下唇,认罪的点头。
“你救活他,自己却要死,两人还不是得阴阳两隔,这麽做值得吗?”女王身上散发出一抹死寂之气,让在场的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知道即将有一场死刑要执行。
“值得!母后,妍儿只是小小花精,他不久就会忘了我,死别的痛楚就由我来受、我来尝就行。”
“你真那麽爱他?才下山短短几天你便愿意为他死?”
“母后,你很轻易就得到父王的爱,也不曾尝受过失去的痛楚,所以你不能明白孩儿此刻的心情,那苦楚好比死去、如心被剜去了般,孩儿尝过一回,不想再尝了,若柏书他、他像孩儿的爹亲那样死去,孩儿宁愿现在就随他而去,也万万不愿独活。”
女王恍然明白,原来妍儿从不曾自宿命中挣脱出来,她不曾表现於外,并不表示她忘了前世轮迥,今生成为花精的她仍饱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折磨。
“你这个傻瓜!难道因为这样,你情愿犯下死罪也要保全他?他值得吗?若是他知道你是花精,说不定不稀罕你救。”过去,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她看过太多凡夫俗子在得知心爱的人是花精之後,恼羞成怒,愤而休发!她无法相信妍儿遇上的男子会有什麽不同?
“就算是如此,孩儿也甘之如饴。”花妍无怨无悔的说,神色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见状,女王轻叹口气,这孩子就是固执,但从她的态度看来,自己是说服不了她了。
“你无法证明什麽了!你只能为你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女王?”众宫女惊呼,这犯罪的不是一般人,是公主呀!女王怎麽能够狠得下心?
“母后,降罪吧!孩儿不会怨你。”
“很好,你知道母后是不能偏袒任何人的。”
花妍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床上的梁柏书,她很想再跟他说几句话、确定他会平安。
但不行了,她不再有机会……幸而她清楚仙水定能让他苏醒,她放心了。
“把公主带到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