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耘疾默许你,也给了你机会,有能者居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如果你真有企图,就应该放手去做。”优人淡淡说完,收拾文件后离开会议厅。
那么明显吗?
明歆火忍不住失笑,那他这几年不就像个小丑?所有的人都看清了他,只有他自己还躲藏遮掩。
天王和地神遴选了他们四人做为四个堂的堂主,很多事本就不能善尽人意,例如,隐雷的没企图心,莫追风对于暴力血腥的厌恶。过去总还能维持一定的平衡,但经过这几年,这个平衡被破坏了,尤其是追风脱离永夜,那仿佛是秩序崩毁的征兆似的。
“火。”视讯传来,萤幕闪现,是莫逐日。
“我只想听好消息,如果是坏消息,你就干脆隐瞒我好了。”明歆火慵懒扬眉,有些讶然她此刻传讯。
“坏消息?你千里迢迢赶去威尼斯拦截隐雷,结果他仍是跑了,这还不算坏消息吗?”莫逐日调侃他。
“谁叫我露了马脚呢。”他一叹,亦仙娅迷路时,他太心急,动用永夜资源,隐雷一定是收到风声,溜之大吉了。
“女人啊,终究是男人的克星。”她哈哈大笑。
“是灾星吧。”他想起在意大利的点滴,亦仙娅还逼他当挑夫哩。
“为了个灾星延误工作,你口是心非喔。”莫逐日戏谑他,在意大利逗留了一个礼拜,对明歆火而言算是破纪录了。
明歆火一笑,“我从以前就口是心非,你该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莫逐日眼眸闪了闪,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诚实,那么时机正好。莫逐日突然正色说:“我就是来和你谈这个的。”
“你想谈什么?”明歆火敛容,严肃望着她。
莫逐日神情认真,“地神和天王联笔发函予我,永夜高层要进行改选。”
“什么意思?”他惊愕。
“他神和天王同时宣告退休。”她说。
莫逐日此话一出,宛如投下原子弹,明歆火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你说什么?!退休?!天王和地神?!那永夜怎么办?”
“你说呢?”莫逐日眼神熠熠凝视着他。
明歆火猛一握拳,眉头皱起,沉默不语。
莫逐日续道:“天王和地神的意思很简单,永夜只需要一个领导,人选呢,就是我们四人之一,不过,追风是不会回来了,隐雷……我想他应该也得到消息了,不久就会有回复。”
“你什么时候收到的通令?”为什么这么突然?明歆火有太多的疑惑。
看着他,莫逐日忽尔一笑,“火,你真的很厉害,什么都逃不过你的头脑,其实地神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信函,只是我一直觉得还不到时候公布。”
“你为何选择现在说?”明歆火问。
“因为你有所动摇。火,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他神和天王属意的接班人是你,隐雷应该会放弃,他那个性啊,连堂主也懒得当。”
“那你呢?”他望她的视线没有敌意,但却有浓厚较劲的意味。
“我?”莫逐日一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反而是你……”莫逐日用一种很精锐的目光盯住他,“火,你最好能尽快作出抉择。”
抉择?明歆火愣住。
“我指的是!亦仙娅。”莫逐日冷不防的揭开他隐私。
明歆火眉拧起,“你该不会全程跟踪我吧?”
她声音沉重,“抱歉,火,我必须保护你,永夜的敌人很多,有的在明,有的在暗,更何况近来地球和平解放机构小动作不断,我不想追风的事重演。”
明歆火似乎有点懂了。
因为危险,所以,地神、天王,甚至于是隐雷,在遇到了今生的最爱后皆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他们并不眷恋权势,也或者他们已经疲倦权势,他们宁愿拥有最平凡的爱情。
那他呢?
他还渴望阳光吗?还是他执意追寻高高在上的快感?
曾经,他一心一意要脱离那肮脏污秽的环境,他凭籍着自己的本领窜升到今日的地位,接下来呢!更高更多的权力正唾手可得,但那真的是他要的吗!
学学我吧!
她这么对他说:管他地盘不地盘,管他什么森林法则,自由自在的飞,快乐的飞翔。
飞翔啊……明歆火突然站起走到窗边,在三十五层楼高的地方,往下眺望。
深呼吸,忘掉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然后,尽情享受生命中的一切……你听,好安静,在慵懒的城市中,夜里只有风的声音,你看,亚诺河畔那些霓虹灯,钢琴酒吧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寻欢作乐……
她的话语还在耳边,但是这么高的地方,玻璃层层包围,没有风,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与空荡荡的会议厅。
“火?”视讯中,莫逐日疑惑他的举动。
他真要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吗?明歆火手掌贴着冰冷的玻璃窗,“日,你想过退出永夜吗?”
莫逐日的回答很耐人寻味,“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
明歆火怔忡,是啊,所有的选择都需要付出代价。
“在隐雷尚未回复前,快点下定决心吧,火。”莫逐日的声音仿佛战前鼓,一声急过一声,“时间不多,再摇摆不定就不像你了。”
“当”的一声,屏幕恢复漆黑。
第八章
天鼎是国际性知名艺廊,在全球各大城市皆有其展示楼,此次来台设立大型艺术展出中心,可谓是台湾艺坛盛事,也将一向不受重视的艺术话题炒热,尤其首展是由刚从法国获奖归日的画家川岛彦次郎和台湾新锐画家亦仙娅联合展出,更是充满话题性。
来台前一周,日本记者问到他对于亦仙娅画作的评语时,三十四岁的川岛彦次郎叼着烟,口气淡漠,“亦仙娅?喔,我看过她几幅画。”
“大师觉得如何呢?”
川岛彦次郎一脸不想谈,眼眸眯了眯,喀喳一声又点了根烟。
“大师?”记者追问。
川岛彦次郎弹弹烟灰,“她,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
“咦?”
“没有感情的画,再美,不过是卖弄技巧,一点价值都没有。”
哗!镜头传回台湾,钟乔尹气得跳脚,台湾媒体纷纷找上门,亦仙娅烦不胜烦,电话线、们铃全扯断了。
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凭籍记忆,拿炭笔画了无数张的明歆火,用很深沉浓重的颜色,仿佛要将他掩埋进黑暗之中,但他的脸,她却迟迟无法落笔,他的眼神,怎样描绘都不对。
她颓丧地看着画中的他,心中莫名一阵酸楚,十指陷入发中,她很怕,他的眼眸……越来越模糊,每次她试图想起,却怎样也不能。
没有感情的画,再美,不过是卖弄技巧,一点价值都没有
“啪”一声丢下画笔,亦仙娅踱出画室,万籁俱寂已是夜深,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撕开封口,她唇对瓶口仰头就饮,蓦地,未拆封的瓦愣纸盒映入眼帘。
拿剪刀剪开,是她在意大利买的东西,最大的是那座铁铸烛台,她把烛台放倒,指腹抚摸那浅浅的刮痕,痕上还有他背负过的温度,酝酿在冷铁之中,发酵、渗透、冰凉中透出灼人的热量。
亦仙娅的眸光骤然变得很深,喉咙紧缩,心口燃烧。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她一愣,是谁?持着牛奶,级着拖鞋,越过庭院,隔着矮矮的栅栏,突地,牛奶盒掉落地,乳汁从瓶口缓缓溢出,泥地上突兀的出现一摊白。
那突兀就像她乍然见到他一般。
月光流连在他的发丝,淡蓝色的朦胧,他西装革履、高大耀眼,她屏住呼吸,眼眶刺热,呼吸困难。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虽然,他们分开了仅短短的半个月。
“嗨,偶元气得斯嘎?”他挥手,笑容可掬,他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很蠢,他很好没事,她却要用无尽的彩绘去抹掉他在她心中的刻印。
“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她低声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只是来看看你,你好不好?”他微笑,她看不出他情绪。
“我很好。”她望着他,他沉默,她烦躁地一撩头发,觉得空气沉闷,“还有事吗?”
他一怔,继而浅笑,眼神黯然,“没……我走了。”他走的毫不犹豫。
那冷静自持的口吻,公式化的亲切表情,亦仙娅突然感觉他好陌生,他真的是那个与他共游意大利的男人吗?怎么他看起来像戴了面具?
怎么他神情透露着落寞,他在笑,却像是在哭泣。
“等一下。”她叫住他,他回头的表情温和得让她心痛,好假啊,她故作轻快说:“来帮我一个忙。”
明歆火跟在她身后进屋,他不发一语,温文褪去,他脸色阴郁。
结论出来了,隐雷没兴趣当首领,乐于拱手,他已经回到东京,同样表达去意,但答应在没选出新的枭鹰堂堂主前仍暂时协助处理堂务。
天王地神正式发命令,过几天,明歆火即将正式成为永夜的领导,大权在握,他获得梦寐以求的一切,而他的心,却好空洞、好阴暗。
他想她,他渴望从她身上汲取阳光的温度,他知道自己很卑鄙,他什么都无法给她,自由、快乐,他什么都没有,可是他想再见她,他怀念她的野蛮、她的热情,她绚烂的生命力。
“来,帮我把蜡烛熔上去。”亦仙娅秀出一盒色彩缤纷的蜡烛,灵活的眼飞扬着,她笑着,“这是我上次去法国买的唷,听说燃烧时会产生迷迭香味,我还没点过哩,你真幸运,第一个闻到。”
巴洛克式铁铸烛台大约半个人高,环形灯座燃上蜡烛后,像个小宇宙,灿烂烛火摇曳,亦仙娅关了灯,明歆火将烛台搬上窗边茶几,两人静静地守在火焰旁,宛如在威尼斯的那夜,平静。
“你……会在台北待多久?”她打破沉默。
“我等会就要回东京。”他无法忍受空无一人的房子,他特地来,只为了见她一面。
亦仙娅懂了,心闷闷的痛了起来,但她却微微笑了,“你明天还会来吗?”
明歆火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她应该愤怒的赶走他,或者质问他,但她却只问了这么一句,明歆火憎恨起自己的软弱。
“嗯。”结果他这么回答。
“同一时间?”在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在深夜,亦仙娅觉得自己好傻。
“嗯。”他的声音淡不可闻。
依偎着烛火,亦仙娅发觉他的手在颤抖,他很冷吗?他的心还是那么的贫瘠吗?她好想温暖他,想要把自己的快乐分给他。
“你说的唷,你答应我了喔!”她握住他手,紧紧地,凝望他的眼亮亮地,“明欲火,我会等你,你要是食言,我就把你切成十八块当肥料!”
看着她张牙舞爪,他哈哈大笑。
那夜,他们守着烛火,蜡烛还没燃尽,天就透出光芒,明歆火走了,亦仙娅没送他,她站在窗边看他背影,她知道这个男人还是爱她的。
虽然,她也知道他不会给她承诺。
那夜起,亦仙娅能画了,她将那些空白的脸孔填上他飞扬自信眼眸,但那目光,却总带着寂寞和空虚,她给了画中的他日光的照耀,如同之后的每一夜,她什么都不想的给了他欢笑。
夜里,她放烟火,挥舞仙女棒欢迎他来,她笑靥灿烂,他眸色温暖。
在星空下,她教他放冲天炮。
“哎,你笨死了。要这样放,再这样点,看到没?学着点!”她嫌他笨手笨脚,抢他手上的香,咻——碰!烟花闪耀。
她得意的瞟着他。
“这有什么难!我只是没放过,第一次嘛!”他不服气的嚷嚷,接着两人便比起放冲天炮的功力,看谁射得高,但夜太沉,什么都看不清。
“走,非要你俯首称臣不可!”她欲罢不能,那模样像个孩子般逗笑他。
她拉他上车,带他到淡水沙仑,将冲天炮插在沙滩射向海中,比看谁射的远。
“哈哈哈!我、赢、了!”他骄傲地昂下巴。
“不算!刚刚风吹,我的冲天炮歪了,才会输你,再来!”要再放,炮没了,她跳起来冲过去抢他的。
“不认输,你赖皮唷!”他笑她,抓着冲天炮举高,她在他身边气的跳脚。
“谁赖皮啦,侥幸一次不算赢,我们再比!”她左跳右抓,偏偏拿不到,气死她了,她猛地用力顶他的肩膀,他被撞倒,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连带将她扯入怀中,冲天炮散落,她尖叫,他大笑,两人双双倒在沙滩上。
“哇!好多星星,天空好宽广,而且有海的声音,真棒!”她两手摊平,叹息嚷着。
“以前我常常望着天空,那时的天空只是窄窄的一条缝。”他望着璀璨星子,搂着她的手收紧,“我是个弃婴,在日本一条黑暗的陋巷长大,那里终日阴暗不见阳光,人们逞凶斗狠过日子,命不值钱,我一直很想站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晒晒太阳,所以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我很卑鄙,靠着利用算计他们的斗争生存,然后,踩到了机会终于往上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我不要再回到过去乞怜过活,我渴望更多能够握在手里实在的力量。”
亦仙娅听着,她没有说话,她为他的痛苦、恐惧而红了眼眶。
他也不再开口,两人静静地望着夜空,她偎在他怀中,突然坐起,她俯瞰他,他的眼神空泛,流露出无法餍足却又不知所措的虚无,她低头,吻住他。
他抱住她,她立刻用力地回拥,她离开他的唇瓣,撞进他深邃眼眸,觉得好心疼,好不舍,心中有个声音要她停止,可是她停不了,她只想付出。
“我爱你……”她说,他心悸,抚住她后脑,将她压进他的胸膛,她还是低喃,“明歆火,我爱你……”。
她说爱他!明歆火深深震撼,他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紧紧抱着她,疯狂地吻她。
天快亮时,她送他去机场,优人站得远远地等他上飞机,他抚着她俏丽的发梢。
“不要走,多留一会好吗?”她不想和他分开,他们还有很多话没说。
明歆火表情为难,优人指着手表提醒他,现实一下子让她清醒,她厌恶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她逼自己漾出微笑。
“开玩笑的啦,我有工作忙得很,你啊,留着只会碍手碍脚!”她放做淘气地扮鬼脸戳着他胸口,继而推他,“快走啊,再见啦!”她洒脱转身,举起一只手晃了晃,没听见他留她,也没听见他道别,走没几步,她忽地跑着冲出机场。
车上,亦仙娅咬着唇,她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好苦,她觉得自己变脆弱,她先道别,因为她不要等到他离开她。
如果要走,就让她先走,至少他不会愧疚。
晚上,她点亮烛火,准备红酒和丰盛大餐等他,他来了,她望着他的双眼,好宠溺好热情的扑向他对他笑,他眸色变深,拥住她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