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仙娅浑身一震,她曲肘顶他,他不放松,她奋力挣扎,陡然大吼,“明歌火!”
他一顿,她顺利推开他,他往后颠踬几步,望向她,她盯着他的目光充满疑惑和惊讶,他心口一刺,撇开视线。
亦仙娅感觉愤怒,他不解释吗?他们好不容易见面,她满心欢喜,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明歆火想握住她的手,她甩开,她转身回画室,砰的一声,锁上房门。
她生气,她走了,明歆火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支着额头,他伤了她,但他无法克制自己,那仓皇恐惧磨痛了他的心,粉碎了他的理智,崩溃了他平静的假面,他的温文尔雅都是伪装,真实的欲望和企图才是真正的他,他想要紧紧抓住她,他害怕她会离他而去……
明明还是夏天,少了她的体温,他却突然感觉冷了起来,靠着沙发,好空洞,明歆火沮丧的环住自己,恍惚的盯着地板。
忽地,一双裸足出现在他的视线,他震慑,一抬头,撞入她晶莹美好的眼眸中,她不是生气了吗?他这么对待她……
他像望着不真实梦境般凝望她,她眼色。
她抬手抚摸他的脸颊,他像是个害怕失去心爱的玩具却又不知该如何守护的孩童,玻璃似的面具裂出一道道的痕迹满是脆弱,她望着他,心里好难受。
“对不起……”他说。从没有像此刻般想祈祷神只,请她让她留在他身边。他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亦仙娅闭上眼,紧紧的环住他。她是真的很生气,她想对他咆哮、想将他踹出别墅,但他的口吻太脆弱,她其实并不想跟他吵架,他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亦仙娅叹息,爱他让她舍不得他,就连责怪都舍不得。
他们热切拥抱,他需索她的温暖,然后满足的睡去。
天边微露曙光,她被细小的杂音惊醒,原先身旁凹陷的位置已经空出,背对着他,她静静听着他迅速穿上衬衫套上裤子的声音,闭上眼,感觉他弯身拨开她发丝在她额角轻吻,他走出房间,她从床上坐起,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他拉开铝门的锁,门关上,车发动,他走了。
亦仙娅将头埋入枕中,用被子遮住自己,被单上还有他的味道,不时窜入她鼻中扰乱,提醒她昨夜的温存,但她的忆起,却只更显得自己无助与虚弱。
亦仙娅讨厌这样的自己,在夜里等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男人,心思悬念、日夜煎熬,他来了,她好高兴,他不来,她点着蜡烛、守着灯火,一颗心空荡荡的睡着,她爱他,但为何她却感觉快要窒息?
她爱他,但她却越来越厌恶为了爱他而把自己捆绑起来……
华灯初上,台北城的夜正要热闹起来。
“哇!好辣好辣,真过瘾!”川岛彦次郎张大嘴呵气,他和亦仙娅一起晚餐,她带他到台北最有名的麻辣火锅店。
亦仙娅嚼着牛肉,口腔齿颊一片麻,她咽下,端起柠檬汁猛灌,“呼——”搁下杯子,她呼出热气,涨红了脸,竖起大拇指,“太过瘾了,夏天吃麻辣火锅,赞赞赞!”
他同意地猛点头,她看了眼桌面,又叫来服务生,“再给我五盘招牌牛肉、四盘脆管毛肚、三盘蜂巢牛肚、两盘海鲜总汇……”
“旧豆妈得!”他伸手格在亦仙娅和服务生中间,“点这么多,你比赛大胃王啊?”
“你管我,又不用你付钱!”川岛彦次郎的一切花费都由天鼎艺廊负责,她对服务生挥挥手,“快去快去,等等,差点忘了,追加一盘蒿菜!”
服务生低头记上一笔走人,她继续埋首奋战,川岛彦次郎搁下筷子,诡异的盯着她。
“喂,你不太对劲喔?”他说。
她执着的手顿了顿,倏地咧嘴一笑,“哈哈哈,那是因为我太开心了,明天就可以摆脱你这个臭男人,今晚胃口大开,不吃个够本不罢休!”她伸手夹了一筷子毛肚,喂进嘴里,大咬特咬。
“是吗?”他挑眉不信。
她抬眼,“现在知道你有多讨人厌了吧?”她扮了个鬼脸,继续朝食物进攻,他没再多说,掏出烟和打火机,打火石摩擦,火光一现,点燃烟头,她停住筷子,视线凝住那微弱火花,一刹那,就灭了。
她眼色 ,早就告诉自己不想他、要开心,可是却不管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他,一点点火焰就让她的心一阵痛。
川岛彦次郎叼着烟,烟丝烧着,白烟袅袅,像是不经意的说:“喂,亦仙娅,你可别又哭了。”
她一怔,勉强一笑,“说什么废话,我那么开心,有什么好哭的!”
他瞅着她,“你真的很开心吗?”明明就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她没接话,舀了好大一碗汤,碗面冒着热气,她大口饮下,呛辣直冲鼻梁,她咳了几声,“哇!真是辣死了……”她声音哑哑地说,眼泪盈满眼眶,她抹了去,没让它掉下来。
川岛彦次郎缄默地抽着烟,亦仙娅情绪低落,好丢脸,她好闷,她难过的想哭,她一点也不开心,真可笑,她还说什么大话要将自己的开心分给他一半。
服务生上菜加汤头,亦仙娅打起精神,将料理倒入锅中,笑着对他说:“这家店的牛肉超有名的,特好吃,你要多吃一点,要不然回日本嘴馋,后悔莫及喽!”
“哦,你说的唷,那我就不客气啦!”川岛彦次郎朗眉一场,抢过她碗中食物,一口塞下,亦仙娅哇哇大叫。
“可恶啊!自己不煮,光抢我的!”她嚷。
他得意大笑,她很得牙痒痒,他知道她是强颜欢笑,但他不想戳破她,心疼她佯装的坚强,他叫了半打啤酒,满桌食物吃不完,两人干脆拼起酒来。
砰一声,酒杯放下,亦仙娅打了个酒嗝,双颊漾红,双眼迷蒙瞪他,“我讨厌男人!男人都是混蛋!”
她醉了,他笑,大声附和她,“对!男人都是混账王八蛋!”
“你也这么认为?你不是男人吗?你怎么会也这么认为?”她指着他,横眉竖目质疑他。
他说:“就因为我是男人才知道男人有多混蛋,男人啊,老爱伤女人的心,不成熟又自私,让人爱着他却又不坦白自己也爱人家,难道还不够可恶吗?”
亦仙娅沉默了,她闷闷的喝完一罐啤酒,醉得东倒西歪。
川岛彦次郎扶着她走出店,伸手要帮她拦计程车,亦仙娅抓住他的手问:“几点了?”
“快十一点。”
“我不想这么早回去。”回去,又是等他,她不要等他,他如果来了,就让他等吧。
“那你想去哪?”川岛彦次郎轻叹口气,还早吗?她今晚不停看表,他早发觉她很焦虑。
他陪她到大安森林公园散步,夜深人静的公园,风吹着,亦仙娅酒也醒了,矛盾却依然折磨着她,他有来吗?他找不到她是不是又不安了呢?
“我……要回去了。”她嗫嚅,“今晚谢谢你。”
“想谢我就一块去西班牙吧!”他说,摸摸她头发,“亦仙娅,你爱得那么难过吗?”
她不语,他点了根烟,“他说爱你了吗?我昨天在饭店看了HBO的影集,叫什么欲望城市的,里面有句话说:‘在他还没有说我爱你之前,一切都不算数。’亦仙娅,我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给他一个机会,亦仙娅的心很酸,明歆火也曾这么说过……噢!她不能再难过了,彦次郎陪了她整晚,亦仙娅打起精神开玩笑,“好啊,你要是把烟戒了,我们就来交往看看。”
川岛彦次郎脸皱成一团,“那就很难了。”
他的表情逗笑了她,他拍拍她的肩膀,无声地给她加油打气,他替她招计程车,送她上车,用很破的国语叫司机开到仰德大道,亦仙娅瘫在车椅里,开始觉得,其实有些男人也是很不错的。
计程车上,司机转开收音机,夜间广播,格外幽沉,主持人说了些感性的话后开始放音乐,是林忆莲的伤痕,亦仙娅听到为何临睡前要留一盏灯就听不下去了。
“可不可以把音乐关掉?”她说。
司机愕然,歌很好听啊。“好。”不过还是顾客至上。
付清车资,她下车,远远就看到屋子一片漆黑,他没来?还是他生气不开灯,或是在院子等她?亦仙娅心急,小跑步过去,走到门口,转开门锁,她知道,今晚,他不会来了。
昨天他也没来,亦仙娅丧气的想,她颓躺在地上,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她讨厌这样算着日子等他的自己,更痛恨回忆着那些夜里快乐的时光,难道她就只剩这些事可做引。
亦仙娅懒懒地起身,她拿刷子将累积在灯座上的腊油清干净,重新插上新腊烛,点火,看着那小小的火苗,她眼神黯淡。
屈膝坐在沙发上,亦仙娅注视着自己的脚指头,她脑袋一片空白,发呆,哼歌。
“为情困,磨折了灵魂……该来的就来,该走的就走,要为自己保留几分……”
她愣住,那是伤痕的歌词旋律。
亦仙娅突然从沙发跳起来,冲进房里,上网查询,点出西班牙九月份的天气,她拿出旅行包,打开衣柜,噼里啪啦的塞满行李,最后是她的画具。
收拾好,她翻出之前买的所有蜡烛,将它们一根一根在客厅的桌上及矮柜竖起点燃,然后她抱着行李,盯着蜡烛燃烧,烧到全部的蜡烛都没了,烛火通通熄灭,天也 亮了。
她在钟乔尹的手机留言,然后拿出纸笔,快速写了几个字,钉在门上,接着她驾着她的小march直奔机场。
明歆火受邀参加南韩科技大厂GK在汉城的酒会,亚洲众多知名企业领导人皆亲自出席,会场金碧辉煌,热闹非凡。
他今晚的女伴是莫逐日,明歆火十分尽责,和她连跳几支舞后才答应其他女人的邀约,无庸置疑,亚洲最年轻的总裁是今晚另一个引人注目的焦点。
明歆火忙得不可开交,和一群记者状似相谈甚欢,他微笑,“抱歉,失陪一下。”凭他优雅的笑容就足以迷倒所有的女记者,谁会忍心拒绝?
他从容离去,走进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掬了几把冷水往脸上冲。
“你心不在焉。”莫逐日倚在盥洗台旁瞅着他。
“有吗?我以为我的表现值得你打满分呢!”明欲火用毛巾拭去满脸水珠。
“那要看满分是多少,你今晚至少有一半的时间灵魂出窍。”她说,走到他身侧看着镜中的明歆火。
“何以见得?”接下永夜领导一职后,他一直尽心尽力。
“你刚刚差点踩到我的脚呢,火,你的演技退步了。”莫逐日洗手,但眼神一直紧盯着明歆火。
“那看来我得加紧磨练喽。”他一笑置之,整了整领带,欲离去。
“只是一晚不见面就让你这么不安吗?”莫逐日声音沉了下去,不满他敷衍的态度。
明歆火止步,目光带着警告,“日,我知道依你的职责是可以二十四小时全程跟踪我,但这不表示我给了你干涉我私生活的权利。”
他已是永夜的首领,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冒犯他的权威,即使是莫逐日。
“火,这不是长久之计。”莫逐日清楚他近两个月东京台北搭飞机像开车般通勤,但敌人逼近,她不能让他有任何陷入危险的可能。
“我知道。”他叹息,显出疲惫的神态。
“她不肯来东京吗?”她问,指的当然是亦仙娅。
“她不适合东京。”明歆火摇头。亦仙娅爱好自由,让她生活在随时随地受保护的状态,不就形同监视?她会疯掉的。
“让我跟你报告一些事,也许你会认清现实的状况。”莫逐日语气轻描淡写,但内容却让明歆火的心更沉重,她说:“永夜在欧洲的几个据点受到攻击,损伤不大,但挑衅意味浓厚,永夜企业体本身也是,几个投资案都因受阻而陷入困境,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明歆火缄默不语。
莫逐日面色凝重,“赤鬼堂回报,有一批外籍特工已经悄悄进入亚洲各大城市,地球和平解放机构这次是来真的,你一定要小心。”
她言尽于此,要怎么做,决定权在他手上。
莫逐日走了出去,今晚她的角色是永夜科技事业部的经理,她还得和几个老头子跳上几支舞。明歆火戴上面具,完成他身为永夜总裁应尽的职责,酒会结束,他离开汉城,专机飞往台北,此刻的明歆火只是一个为爱痴狂的男人。
他开车前往阳明山,天已亮,下午他还有重要的会议,他只有一个早上的时间,这是他第一次白天来找亦仙娅,他要给她个惊喜。
然而,这惊喜远远不及她给他的来得大。
扯下她钉在大门上的纸条,她走了,她去旅行了,她展开双翅从他手心飞走了。
明歆火坐在车里,手指紧握着那张纸,一股空洞的感觉淹没了他,他猛地发动车子,用力踩着油门在山路狂细,他扭开音响,让邦乔飞的重金属音乐响彻云霄,但那股空洞的感觉却不断蔓延扩大,压迫着他的心肺,他觉得无法呼吸。
不!他不放手,绝不!
明歆火突然踩煞车,性能优良的轿车在柏油路上画出两道深刻的煞车痕,尖锐的摩擦声划破山间宁静的空气,车停住,他平静的面容望着前方,拨通手机。
“雷,交代你一件事……”
第十章
伊比利半岛阳光温暖,巴塞隆纳风光明媚,参观过高地的圣家堂,欣赏完毕卡索的抽象画与米罗的精美雕像后,隔天,亦仙娅和川岛彦次郎一行人开车前往费格拉斯。
下午两点,休旅车停在弯弯曲曲古老小路旁,他们走进典雅的咖啡店享用午餐,店内宽敞,除了他们就只有几只飞来飞去的蚊子,老板好客,问他们打哪来,亦仙娅讲了那个台湾是座工厂的笑话,所有人哈哈大笑,老板也贡献一则——
“一个苏格兰人带了箱威士忌上火车,拿了一瓶喝几口就把整箱丢出窗外,其他人问为什么,苏格兰人回答:我们那里多得很。旁边一个摩洛哥人抽着一支大麻,接着也把整箱大麻往外丢,乘客惊讶,摩洛哥人回答:我们那里多得很。最后,坐在他身旁的西班牙人马上把摩洛哥人抱起来往窗外丢……”
“为什么?”这可奇了,亦仙娅睁大眼间。
“我们那里多得很啊。”老板朗笑,众人一头雾水,他才解释,西班牙有很多从摩洛哥来工作的人,老板告诉他们就连偷渡都还有保证班哩,第一次偷渡被抓包,可以免费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