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毋需照著她规范的过日子。」他在榻上坐下。
艳衣自镜枱前拿了梳子为他梳发。「你这样母亲会误会,以为是我唆使你的。」
「母亲并非不通情理的人。」
滥衣蹙紧眉心,没再说话,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女人的心思。
几上的册子让翟玄领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认识赢家的人?」
她怔了下。「相公偷看我的册子!」
「偷看?」他挑眉。「你放在桌上。」
「可我没说你能看。」她将几上的册子拿到身边,眉心整个蹙下。
「怎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一手托著下颚,一边瞧著妻子不悦的神情。
她怒目而视,他笑脸以对。「为什么在册子上写著赢家四兄弟?」
「我会假装相公没看过、」她垂下眼,将册子压在隐囊(靠垫)後。
他好笑地道:「可我不想假装我没看过。」他将她拉近。「为什么突然对赢家有兴趣?」
她想了下後才道:「我打算为芙兰说媒。」
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你表妹?」
「她本来是要嫁给你的。」她故意道。「没想到却让我这蛇蝎女人给破坏了。」
他笑道:「你在意这流言?」
「听说最近改了,说我其貌不扬、不敢示人,还曾把孩童吓得吐出胆汁。」她继续道:「就因为长得太丑,蜜蜂一见,激愤难抑,才会飞出蜂窝螫了我一脸,这下可比古时的无盐及宿瘤丑上百倍不止。」
原以为听了这话的翟玄领会哈哈大笑,没想到他却沉下脸。「真有人这样说?」
艳衣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生起气来,「只是大夥儿茶余饭後拿来消遗的话,相公不用与之一般见识。」
他没说话,只是盯著她的脸,拇指抚过她的脸颊,严肃道:「我从不觉得你丑。」
她愣了下,而後绽出笑靥。「我知道,妾身也不觉得自己见不得人。」她漾著笑偎入他怀中。「不过,若是相公再秀气点,扮起女人定比妾身好看。」
他皱下脸。「胡謌什么。」他怎么可能去扮女人!
他下以为然的口气让滥衣失声而笑。「相公认识赢家人吧!」
「认识。」他颔首。
她的眸子散出光彩,立即坐正,将册子放在桌上开始磨墨。「听说大公子与相公同年?」她左手磨墨,右手已拿起笔。
「你到底从哪儿知道这么多事的?」
「相公忘了我以前是『厨司』,常出入别人家的宅院。」她摊开册子,提笔在赢大公子下写上年纪。「宅里的女眷与下人甚少出门,遇上人自然想说说话,再加上我记性不差,所以……」她没再说下去,在纸上写下更多的东西。
「为什么想替你表妹做媒?」
她停下笔。「是娘的主意,她想著表妹让你退了婚,现今无人来提亲,所以心生愧疚,想我替她找门亲事。」
他依然眉头深锁。「由媒人去做便成。」
「自然是要找媒人。」她点头;「赢家二公子去年成亲,赢家三公子……」她顿了下,试探道:「好男色,是真的吗?」
翟玄领愕然地看了妻子一眼。「你听谁……」
「传闻他把一个叫宜兴的侍童收进房内,最近他的侍童不知下落,听说他心急--」
「这是别人家的事。」他直接切掉此话题。
「相公说的是,奴家越来越像三姑六婆了。」她搁下笔。「能请相公将大公子、三公子及四公子约出来吗?我想让芙兰先瞧过。」
翟玄领再次错愕。
见到相公接二连三的惊愕表情让滥衣忍不住想笑。「若由我发帖,他们是不会出来的,所以得由相公出面,我与芙兰偷偷在一旁瞧著便成,咱们就约在醉忘楼吧!那儿有个小洞--」
「你越说越离谱。」他严厉地打断她的话。
滥衣再也忍不住娇笑出声。「相公……相公吓住了……」
翟玄领在明白自己被捉弄後,又好气又好笑,见妻子笑得不可遏抑,他也爽朗而笑,顺势将她拉到身边,动情地亲吻她。
艳衣边笑边勾上他的颈项,笑声慢慢变成低吟。「相公……」
他下由自主地的拉开她的单衣,手指潜入她丝滑的背上抚摸……
「哎哟--」
锦姑的惊叫及杯子的碎裂声让艳衣霎时清醒,她推开丈夫的当下就见锦姑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後。
完了,艳衣羞红脸,这下锦姑又有话在母亲面前说了。
「原来这么简单就能让她逃走。」翟玄领一点也不受困扰,甚至还颇为愉悦。
「相公。」艳衣羞恼地瞪他一眼,急忙拉好单衣。
见她一脸恼怒,翟玄领觉得很有趣,他笑道:「这样不是很好,她不会再进来了。」
见丈夫又想与她亲近,艳衣急坐到一旁。「你这样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母亲说你到观音庙求子。」他突然转了话题。
丈夫炽热的眼神让她涨红睑。「那是……为了出去。」
「我知道。」他攫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反正时间还早。」他微笑地亲吻她。
他的气息钻入她口中,让她不自主闭上双眼……相公有时真是太任性了,这是艳衣最後一个清晰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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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找我?」
「坐。」秦氏以眼神示意身边的奴婢退下。
艳衣走上前,在桌边的绣墩上坐下。
「怎么样,锦姑在你身边,可有给你带来什么下便?」
「怎么会。」
「方才玄领同我提了。」
滥衣在心中呻吟一声,相公真是……
「他说锦姑在他身边管东管西,让他心烦,也失了一个奴仆的身分。」
「相公言重了。」她小心地回答。
「嗯!」她沉吟一声,瞄了媳妇一眼。「我知道你们还是新婚,可有些事得顾忌著旁人,再说了,大白天的,别老腻在一起。」
艳衣的脸蛋顿时酡红一片,手指不自觉地抓了下膝上的衣料。「母亲教训的是。」定是锦姑将早上的事告诉婆婆了。
「锦姑跟著我三十年了,她的为人我清楚,她不会无故造谣,或在人背後乱嚼舌根,她是正经了点,可也都是为你好。」
「是。」她应著。
「这事我会再琢磨,还有,听说你把黄老板列的菜肴单给退了。」
「是,儿媳想着老太爷的身子不适合这样大鱼大肉的吃喝,所以要他多列些质地软,对身体好的食材。」
「嗯!」她颌首。「这事你顾虑得周全,可也别太寒酸了,毕竟是老爷子八十大寿,若是太素,也惹人闲话。」
「媳妇明白。」她点头。
「还有,这戏棚子开始搭了,得留心些,别让那些闲杂人等出入内院,毕竟都是女眷住的地方,得顾忌著。」
「媳妇记住了。」她再点头。
「还有……」秦氏继续说著,一项一项地提出来,一刻钟後,才止住话题,喝了口茶水。
「这几日你二姨娘可还有来闹月银的事?」
「没有。」她简短地回答。
「嗯!」她颔首,「若是又上你闹去,就要她直接来找我,说你不管月银的事。」
「是。」
秦氏忽然沉默下来,缓缓地喝著茶,一会儿才道:「有件事,我得问过你的意见。」
「娘请说。」艳衣抬起头,有些诧异。
「这阵子綉蒂常来,你对这事有什么想法?」
她眨了下眼。「翟徐两家是世交,徐姑娘会常来也是能理解的。」
「綉蒂是个好姑娘,我以前也曾想过要她来当我媳妇儿,像四儿今年也二十一了,与她只差五岁,可她偏死心眼,所以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艳衣在椅上动了下,不明白母亲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可不安却逐渐在心底扩大。
「这几天我想了又想,若是让她做妾也是委屈了她,你可有什么想法?」
彷佛一桶冷水浇下,艳衣只觉身子由内而外寒了起来,她双眸瞪大,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秦氏观察她的反应。「男人纳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有何好吃惊的?」
艳衣回过神,眨了下眼睑。
「怎么不说话?」
「媳妇……不知……该说什么。」她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
「那好吧!今儿个就说到这儿。」
艳衣起身,行礼告退,茫然地走著,不晓得也不在乎自己往哪个方向走,她的心乱糟糟的,什么也无法想。
她不明白婆婆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难道她真要为相公娶一房妾吗?不期然地她的心一阵抽紧,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哦!真槽……」她颤抖地深吸口气,手指抚上睑,感觉一股湿意。
「真糟糕。」她澡吸口气,感觉泪水不受控制地再次滑下。「真是……」她闭上眼,觉得有些头晕,她扶著一旁的树,想让自己好过些。
相公不会答应的,她拚命深呼吸,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不能这样吓自己,她必须冷静下来,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嫂嫂,你怎么了?」
艳衣急忙拭去泪水,而後才转过身道:「轸怀。」她挤出一抹笑。「我只是有些头晕。」她看了下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三婶的怡园。
轸怀露出笑。「你要不要到娘的屋里休息?」
「不用了。」她微笑地抚了下他的头顶。「你娘现在在午睡吧!」
他摇头。「娘在跟大伯下棋,我觉得无聊就跑出来玩。」他转著手上的草编蚱蜢跟捏面人。「我想去找小舞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颔首。「她在我房里练宇。」
轸怀点头。「那我走了,嫂嫂。」他朝她弯身後便高兴地离开。
滥衣看著他远去,嘴角的笑渐渐隐没,她长叹一声,靠著树干仰看著天,专心地瞧著云儿缓缓移动的模样。
早上她还这么的快乐,没想娘的一句话竞让她如此难受,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如此在乎相公,想到他的体贴与呵护,让她又开始热泪盈眶。
「真是……」她抹著泪。「别只是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控制住自己,当她准备离开时,却听得前头林子里有声音。
「热吗?」
一双美眸漾出笑。「在林子里怎会热?」
「那倒是。」翟治临笑道。「转眼又五月天了,时间过得真快。」
温丝萦笑眼瞧他。「可不是,大哥都老了。」
翟治临瞅著她,眼神专注。「我是老了,可你却一点儿也不见老。」
她避开他温烫的眼神。「大哥说笑了,只要是人便都会老。」
两人沉默著,一会儿才听见温丝萦细声道:「听下人说,最近大哥常咳,可有看大夫?」
「只是小毛病。」
「小病也会成疾。」她软语说著。「让大夫为你把把脉,好吗?」她面露忧色。
他停下脚步,没有答话,只是凝视著她,而她再次移开视线?
「过些日子我要到杭州一趟,你可想一起来?」
她诧异地抬头。
「你已有好些年不曾回家乡看看,成天闭在这府里……」
「我不闷。」她摇首。
「带轸怀一块儿去吧!」他说著,眸子闪著晦暗不明的火。
「为什么?」她轻问。
「就像你说的,我老了。」他蹙眉。「到了这岁数……」
「有什么事还不能看开呢?」她接下他的话,不让他说完。
他的喉头滑动了下,似有千言万语想掏出,却又给尽数吞下,他在身後交握的双手锁得更牢,深怕自己抑不住这股冲动而触碰了她。
「就因我走错了一著,就得全盘皆输吗?」他粗嘎地问。
她颦额,右手握紧巾帕。「你想赢什么?」
他张嘴,却下能语。
「你并没有走错棋,因我不是棋,你也不是。」她柔声轻喃。「别再说这样的话,回去了,好吗?」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瞅著她,黑眸中闪著痛苦。
「这辈子我就得带著遗憾一起入土了,是吗?」他问。
她无语。
他仰首长叹。「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他闭上眼,眉心刻苦一条皱痕。
「别再说了。」她急促地说。
他低下头,黑眸锁著她,而後突然栘开视线,深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不顾一切,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去。
两人站在树林中,久久不语,半晌,才听见温丝萦轻语。「泡杯茶好吗?」
他颔首,与她并肩而走,两人朝树林处走去。
艳衣立正原地,不敢移动分毫,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直到两人定後,她才长吁口气,虽然她不是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可她听到的部分再加上之前沐文曾同她提及的,己让她明了公公对三婶的确有男女之情,而且这情是压抑而深埋的。
她不自觉地又喟叹一声,这府里……有多少暗流啊!
第八章
原以为疲惫的一天将在丈夫回来後好转,因为她亟需与他说说话,他会为她这退锦姑,会将她抱在怀中让她休息,她可以与他说说笑,然後……
当她打盹著等相公回来时,夏曦突然惊慌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说过多少次了,这样冲进来成什么体统!」锦姑厉喝一声。
夏曦让她吓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艳衣克制著打呵欠的欲望,将手上的书放下。
「他们……打起来了!」夏曦结结巴巴地说著。
艳衣一震,立刻起身,直觉道:「小舞与红儿吗?」
「不是,是他们,坛肆少爷、五少爷、轸怀少爷……」
「在哪儿?」艳衣大惊,
「在後院戏棚……夫人……」
末等夏曦说完话,艳衣已奔跑而出,锦姑的声音在她後头响起。「少夫人,别跑……用走的……」
艳衣越跑越快,差点摔在石子路上,她气喘吁吁地冲到後院去,只见一堆仆役围在初步搭好的戏棚子周围,当她瞧见翟亚坤一个过肩将坛肆摔在台上时,情急之下,她大喝一声,「让开!」
一听见她的声音,仆役急忙往旁退。「少夫人……」
这时戏台上的轸怀跳到翟亚坤背上,以双手捶打他的头,当艳衣瞧见小舞与红儿也在台上时,差点没晕厥过去,她们两人拿著搭戏棚的竹子敲打翟亚坤,还拚命戳他。
同时间,房管家也汗流浃背地赶了过来,嚷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架开他们!」
艳衣快速自木梯上到戏台,听见房管家在下头喊著:「少夫人别上去。」
「这是在做什么!」艳衣怒喝一声。
她才刚说完话,就听见翟亚坤大叫一声,将背上的轸怀拉下地,红儿手上的竹子在这刹那戳上了翟亚坤的眼睛。
「啊……」他尖叫一声,掩住右眼。
红笮吓了一大跳,急忙丢掉手上的竹子。
艳衣大喊,「快叫大夫。」她瞧著一道鲜血自翟亚坤的手指缝中流出,心开始下沉,老天!不要有事……
翟亚坤放开手,看著掌心的血不住发抖,他的右眼刺痛,惊恐在瞬间攫注他,他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