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铛”一声,外面传来水盆落地的声音,东御司华一惊,猛然间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晨!”
无人回答。
东御司华强忍着隐痛,跳下床来,奔出房门。
白银水盆犹自在地上摇晃着,水溅了一地,湿了青瓷砖,洛晨已是不见踪影。
门口不远处飘然立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却是南昊修玉。
东御司华心下大乱,阴沉着脸,厉声喝问:“洛晨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南昊修玉上下打量了东御司华一眼。
“你受的伤不轻嘛,难怪青龙结界这么微弱,让我轻轻松松的就进来了。”
东御司华晃身跃到南昊修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回答我的问题!”
南昙修玉面不改色,淡然道:“你要是伤了我,我可就不能保证洛晨会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你……”
南昊修玉推开东御司华的手,退后两步,整了整衣裳,温文有礼地躬了躬身:“南昊修玉奉王上之命,恭请青龙王陛下于三日后到朱雀宫一晤。”他顿了顿,轻笑道,“记住,三日后,不要早,也不要迟,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洛晨了。”
第六章
好热,仿佛置身与燃烧的火焰之中,灼热令洛晨痛苦不堪,湿淋淋的汗水从肌肤底层渗透出,顷刻间浸透了浓密的黑发。他像离了水的鱼儿般,急促地喘息着,已无暇去分辨将自己搂在臂膀中的人是谁了。
耳畔似乎响起了一声充满怜惜的轻叹,有人搭起了他的右手腕,渐渐地,一阵冰凉轻冽的感觉自腕间传来,蔓延至周身,如夜风拂过,驱散了难忍的烈炎之痛。洛晨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意识慢慢地清晰了。
“你觉得好些了吗?”居然是南昊离云的声音。
洛晨闻声一怔,定睛看去,抱住自己的人竟是南昊离云。他下意识地反手推去:“放开我!”
洛晨这一推并无半分气力,南昊离云却微微一笑,依言放开了他。洛晨软软地倒回床上。
“我给你戴上了墨玉龙珠,那原本是青龙族的珍藏,乃天地间至阴至灵之物,能够锁住阳炎之气。以后只要戴上它,无论你在哪里都不会有事。”南昊离云的声音出奇地温和。
洛晨抬起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串墨绿色的玉珠。九颗大小相同的珠子,用乌金绞成的细索联成一串。末端系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锁结。清澈细腻的玉质,带着温润的触感,绿得近乎玄黑的色泽古朴而华贵,婉转地流动着幽深的冷光。每一颗珠子之间都隐含着一道龙形的纹理,随着珠光的闪动而若隐若现,宛如翔与天际的青龙,在云雾之间盘旋而舞。
“你想杀我动手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洛晨漠然道。
“谁说我想杀你?过去让你吃了不少苦,是我不好,你莫要放在心上。”
洛晨看了看南昊离云,微微皱了皱眉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南昊离云笑而不答,站起来,抬了抬手:“往后你就住在这里了。这间寝宫的布置,你可还满意?”
宽敞明亮的宫殿四周都垂挂着纯白的提纱壁衣,藕荷色的织锦屏风半拢半张,将冰洁清明的落地银镜遮去了些许。透过圆拱形的镂花窗门,点点碎碎的花影映在翠郁的竹帘上。窗前,紫檀案上斜放着一张七弦琴。雪松木的地榻上,倚叠着几只白色的绫罗软垫。一切现得典雅而幽静。
洛晨心中茫然不已。他缓缓地将目光收回,移到南昊离云的脸上。是他的错觉吗?眼前的南昊离云似乎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了。相同的脸孔,相同的声音,但是眉宇间不复有往日的狂猛浮躁,而是多了股深沉的内敛与稳重。深褐色的眼眸中仿佛还隐藏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异样,陌生得让洛晨觉得有些莫名的惶然。
洛晨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南昊离云柔声截口道,“你原本就是我朱雀族的人,现在回到这里居住,也是很自然的事呀。难道你倒愿意跟着东御司华在外面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吗?”
“他……”洛晨垂下眼帘,咬了咬下唇,“司华一定回来找我的。”
南昊离云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你会跟他走吗?”
“我……”洛晨犹豫着无法回答。
他真的没有勇气在面对东御司华。东御司华的爱意,像一团无形的火焰,紧紧地围住了他,让他没有喘息的空间。接触到那火焰,他会痛,痛在身体最深的地方。和东御司华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他心乱、心悸,扯破了一池止水,涟漪繁乱,始终无法静下来。
他害怕,他想逃,他是个无情的人吗?如果是就好了,偏又不忍,不忍抛下那个苦苦地守着他的男人。如果他走了,东御司华会怎样呢?是否还会在漫长的孤独中继续地等待,等待一个永远醒不了的梦?
“你不会跟他走,是吧?”南昊离云注意到了洛晨的迟疑,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你安心住在这里,我已派人去接洛夜了,你很快就会和他见面了。”
“真的?”洛晨一时间忘了纷扰的思绪,又惊又喜,“小夜他现在在哪里?他……可还好?”
“他很好,现在在西方的白虎国,估计两日后就会回来,你不要心急。”南昊离云看着洛晨展颜轻笑的模样,眼眸中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欢欣。
“多谢!”洛晨明澈的眼波略略地转了转,似是想起了什么,慢慢的颦起了眉头,“只是,我实在不懂你为何突然之间待我如此……”
南昊离云不动声色道:“你不喜欢别人对你好吗?”
不知为什么,南昊离云此刻凝视洛晨的目光,竟令他想起了东御司华,洛晨心头一凛,扭过头去。默不作声。
南昊离云轻轻击了击掌。轻裳飘飘,香风习习,从宫门外走进六名美丽的宫装少女,柳芙音赫然亦在其中。
“参见陛下!”
南昊离云望着洛晨的侧影:“她们是你的侍女,日后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洛晨依旧不语,目光像是落在窗外。
南昊离云脸上似乎有几许失落,但仍强笑了笑:“也许你今天是累了,早点休息吧。”他转身想走。
“我想见绯雪。” 洛晨静静地开口。
南昊离云停住了脚步,回身道:“她不在宫中,要过些时日才回来。”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南昊离云临出门前,回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那六名侍女一眼:“差点忘了说了,皇宫这么的大,你们要小心跟着洛晨 ,别让他出什么差错。”
“是,陛下。”
* * * * *
东御司华傲然屹立在朱雀宫门前,任狂风拂动他的黑衣金发,蓝宝石般的瞳眸闪动着熠熠的辉华,那英挺的身形,宛如天神的雕像,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势。在黎明前的拂晓中,他似与黑暗溶为了一体,无声无息;又似黑暗中反射出的一道异彩,耀眼而凌厉。
旭日从东方升起,将第一束晨曦投到东御司华身上,为他的轮廓染上了一层金色,刹那时的亮丽,令人几乎错觉为东御司华才是光源的存在。
沉重的青铜门在"吱呀"声中开启了。
东御司华抬脚,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踏入朱雀宫城。天色越来越明,阳光将东御司华的影子在地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线。
宫门两侧肃立着披甲持剑的卫兵,他们对东御司华的到来孰若无睹,目不斜视地守在原位。一位青衣人站在几丈开外,遥遥地朝东御司华鞠了一躬,返身示意引路。
东御司华冷笑一声,方想跟上去,一抹丽影闪出,俏生生地挡在他面前。
黎羽宓兰用幽怨的眼神望着东御司华:“你果然还是来了,那个洛晨值得你去为他送死吗?”
“走开!”东御司华冷冷地道。
“你不要再向前了,快点离开朱雀国吧。”
“走开!”
“我是为你好,你快点离开吧!”黎羽宓兰的口气有几分哀求。
东御司华木无表情:“你再挡着我,我就杀了你。”
黎羽宓兰看着东御司华森冷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东御司华越过黎羽宓兰,继续跟上引路的青衣人。
“司华,不要去!”黎羽宓兰望着东御司华的背影,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凄声叫道,“今日的南昊离云已非昨日的南昊离云,他会杀了你的!”
东御司华充耳不闻,前进的步子一丝未乱。
穿过一条长长的纹白玉石道,青衣人隐身不见。尽头处是一片宽阔空旷的围场,四周耸立着高大的玄晶岩石柱,中间的一株石柱顶端,隐约缚着一个白衣人。
东御司华心弦一扣,加紧了脚步。近了……近了,东御司华终于看清了石柱上用麻绳紧紧缚着的人,那张清雅艳绝的脸庞除了洛晨还有谁?
“晨!”东御司华不假思索地腾身而起,扑向了石柱顶端。
一道红光从侧方袭来,东御司华在半空中旋了个身,堪堪避开,又落回地面。
南昊离云手持日魂剑,阻住了东御司华的去路。
东御司华面对眼前锦衣朱袍的男子,眯起了眼:“朱雀王?”
“东御司华,你很准时。”南昊离云一挑眉,目光转为阴森,“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今天,你恐怕很难活着走出这里了。”
东御司华冷哼,如迅雷般掠出,越到石柱之顶,伸手扯断麻绳,接住了落下的哪个柔弱的躯体。
南昊离云回身抖手,一道火光带着轰鸣之声,,向东御司华奔去。
东御司华顾着救人,不及闪,只有咬着牙,硬生生地用后背接下了这一击。
点点血雨和东御司华同时落到地上。东御司华单膝着地,用手肘撑住了地面,不让昏迷在他怀中的人儿触及沙土。
漆黑的长发如流水般泻散与地,滑动着丝般的光泽,染上了东御司华的血,凄美艳丽。
“咯”,鲜血从东御司华口中涌出,但他侧开了头,不让血再溅到那美丽的黑发上。
“真是痴情哪。”南昊离云看着东御司华护若珍宝的样子,嘴角边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他慢慢举起了左手,金色的烈焰自掌心升起,“东御司华,你可要小心一点,千万别伤到了你最宝贝的人。”
烈焰倏地涨高,幻化为眩目的火鸟,呼啸着向东御司华袭来。
东御司华眼中精光爆闪,腾手间,一条青色的水之龙挟着白蒙蒙的冰雾,迎上火鸟。
青红之气相触,发出了雷鸣般的巨响,气流的漩涡在空中冲撞着。玄晶岩石柱被气的锋刃割开,碎石四散,一片迷漫。
狂风渐歇,尘埃纷落。
南昊离云立在半截倒下的石柱上,森然俯视着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半跪在地上,脸白地像纸一样,口中吐出的血已转为暗色。护着怀中的人,他无从闪,无从躲,只有以自己的躯体挡下所有的袭击。胸前的旧伤又裂开了,背后亦是火辣辣地剧痛,锐利的风之刃在他身上划下了无数深浅不一的伤口。
血染在长衣上,猩红深不过纯黑,却是艳得醒目。
血滴在沙土上,赤朱盖过了褐黄,却瞬间渗入地底,淡了。
东御司华低头看了看怀中依旧昏迷的人儿,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周身上下连肌肤也不曾蹭破。东御司华松了一口气。
南昊离云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扬起了日魂剑:“东御司华,我很想知道,你的不死之身是否可以挡住日魂剑的威力。”
日魂剑在南昊离云手中闪出了奇异的金色辉华,划破蓝色晴空,眩灿恍如天渊的极光,掩过了太阳的锋芒。空气似乎也染上了火的颜色,透着隐隐的薄红,炙热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了。
“我不会用太多的力气。”南昊离云眼中尽是嘲弄的神色,"丢下你抱的那个人去逃命,试试看,可不可以避得开。"
东御司华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了依在他胸口的那张冰玉般的脸庞上,深情地凝视着。
传说中日魂剑的威力,东御司华知道,恐怕连朱雀神赐予的不死之躯也难敌其正面之锋吧。可是,他怎么能丢下洛晨呢?此际东御司华的心中没有死的惶恐,却有一丝淡淡的甜意。如果上天真的安排他和洛晨今日绝于此,他无话可说,毕竟上天待他不薄,让他与心爱之人生死相随,纵然化为灰,化为烟,也能够彼此交缠。只是,起码---起码让洛晨再见他一眼 ,一眼就好,他别无所求了。
“晨……晨……”东御司华轻轻地呼唤着。胸口一阵剧痛,“咳,咳”,东御司华忍不住又吐出了一口血,不及反应,尽数洒在身前黑色的长发上。
不知是听到了东御司华的声音,还是被血的腥味所惊醒,一直昏迷的人有了些许动静,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东御司华的目光接触到那明亮如夜空星辰的眼眸,心头徒然一震,骇声道:“你,你不是……”
天地发出了被撕裂的低鸣,凛凛剑气带着千钧之势压顶而来,遮住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耀眼的金辉。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似有一缕银光闪过。
金辉散尽,地面被劈开一道深不可测的缝渊,周围是一片被灼焦的黑土,仍然有星星点点的焰火在地上跃动着。
南昊离云收剑,眼光望定十丈开外飘然而立的一位银发男子。
银发男子衣着华贵,气度高胄。他的手臂上被日魂剑划破了一道伤口,渗出了血,但他脸上却仍挂着高深莫测的浅笑。
南昊离云足尖微点,掠到银发男子身前:“阁下好身手。能够从着一剑下救出人的,这世界上找不出几个。”
“我想救的人只有洛夜。”银发男子左手搂住洛夜的腰,瞥了一眼倒在他脚边的东御司华,对南昊离云状似歉意地一颔首,道,“形势危急,冒然出手,坏了朱雀王的雅兴,西翮冽在此赔罪了。”
洛夜竖起修长美丽的眉毛,反手用肘子搡开西翮冽,恼怒地叫道:“谁要你救我!讨厌。放手!”
西翮冽轻松地用另一支手来捺住洛夜的挣扎,搂着他不放。
南昊离云的脸色变了几下:“原来是白虎王大驾光临,倒是失敬了。只是白虎王未经通报就这么进来,是否有些不妥?”
白虎乃西方大国,与朱雀素不相侵。白虎王西翮冽兀然现身于朱雀皇宫内,南昊离云不禁有几分戒备。
西翮冽眼中掠过阴沉的神色,脸上却带着笑,语气悠然地道:“朱雀王的手下从白虎皇宫中将洛夜带走,似乎也没有向我通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