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天晚上你却未必会在我的身边了。”
洛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不在你身边,还会去哪里呢?”
“你不怪我吗?你真的愿意留在我身边吗?”东御司华握住了洛晨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嗯”洛晨将手抽回,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我们回雁泽吧,再过两、三个月,那里的梅花又要开了。”
东御司华闻言却呆了半晌才道:“可惜你是看不到了。南昊炎雷已派人放火烧了那片林子,一株梅树也没有留下。”
洛晨心头一颤,黯然道:“是吗?”
“你想要看的话,我还会为你种的,一千株、两千株……”东御司华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难道你还要再等一千年、两千年?”
“你要我等吗?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洛晨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东御司华:“我不想看梅花了,带我去玄武国吧。”
“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东御司华顿了一下:“可是,为什么想要去玄武呢?”
“那里是妈妈的故乡,妈妈生前经常提起。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东御司华挑起洛晨的一绺长发,绕在指间:“难怪你有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想来是继承了你母亲的血统。”
“我妈妈是玄武王送到朱雀国的一名舞姬。”洛晨眼中带上了沉思的神色,“听宫里的人说,妈妈的舞跳得非常好,在整个朱雀国都无人可及。只是,自从生下我和小夜后,妈妈就不再跳舞了。她总是一天到晚守着我们,生怕有人会杀了我们,取我们的血去铸剑……”洛晨忽然停口不说了。
“继续说,好吗?晨,我想知道你的事情,你所有的一切,可以告诉我吗?”
东御司华的气息拂在洛晨的发间,洛晨的脸又红了红。
“妈妈一直说,如果早知道在日月交汇之际生下来的双胞胎会是日魂、月魄之体,她当初就不该生下我们。为了等待死亡而出生的孩子,是不会得到神的祝福的。”
“胡说!”东御司华激动地驳斥着,将洛晨搂得更紧:“你不是为了等待死亡而出生的,绝对不是!”
不是为了等待死亡,那么,是为了等待什么?
东御司华搂得那么紧,以至于洛晨快要喘不过起来了,可洛晨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温馨。洛晨急促地喘息着,静静地让东御司华这样拥着他。
东御司华察觉到了自己的卤莽,他赶紧松开了劲,却仍然搂着洛晨不放:“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没有吓到你吧?”
洛晨轻轻摇了摇头:“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妈妈临死前流着泪对我说,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绯雪。她收养绯雪、疼爱绯雪,只是自私地希望将来绯雪能够保护我和小夜。……唉,这些话,我从来对绯雪说过。”
“将来,我会保护你的。”
“四年前,如果不是绯雪救了我们的话,我就会和小夜一样,流尽全身的血液,然后死去……”
“不!”东御司华掩住了洛晨的嘴,不安地道:“别说这种话。”
洛晨推开了东御司华的手:“黎羽宓兰还是祭司长的时候对我说过,我和小夜是注定活不过十六岁的。现在我们之所以还能够活在这世上,是绯雪凭借朱雀的幻力来维持我们的生命。这种力量会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洛晨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他扭过头,不再看东御司华,“此刻,我就在你的眼前,也许下一瞬间,我就会化为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御司华慢慢地扳过洛晨的脸,让洛晨面对着自己,用炙热如火的目光凝视着洛晨:“如果你化为灰,我也化为灰;如果你化烟,我也化为烟。我不想再失去的,即使是去另一个世界,我也会紧紧地跟着我。”
月黄昏,夜朦胧,寒梦已过,金风玉露相逢时,朝朝暮暮。
第十章
洛晨似乎比以前更加冷淡了,终日不言不语,常常怔怔地看着天上的云、水中的鱼、路边的草。
漫漫长路在单调的马蹄声中逝过。东御司华与洛晨同骑在一匹马上,贴靠着彼此,但东御司华却觉得自己距离洛晨十分遥远。洛晨甚少与东御司华说话,他的视线总是在刻意地回避着东御司华。偶尔,风吹起洛晨的长发,会拂过东御司华的脸颊,只有在这时,东御司华才能真实地感觉到洛晨存在于他的身畔。
有时,东御司华禁不住会想:石洞中,在自己的臂弯中哀哀啜泣的人是谁?水潭边,在自己的怀抱里哝哝絮语的人又是谁?是洛晨吧。为什么洛晨像是什么都忘了,甚至也忘了那一夜的疯狂。东御司华不知是该对此感到庆幸抑或是失落。
北向玄武的路很长,在无言的抑郁中,东御司华希望这条路立刻走到尽头,却又同时矛盾地希望这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路,终究是会到尽头的,无论东御司华是否这么期盼着。
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远远地,看见高大的城门了。
玄武国的王都-恒邑是为极北之地,方才入冬,天已经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意外的是,城楼上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气。红彤彤的宫灯和绸缎掩过了雪的素白。
城内更是熙熙攘攘,喧闹非常。从路人的发色和眼睛可以看出,除了玄武族人之外,另有许多朱雀,白虎及其他各氏族的人,不知何故聚集于恒邑。
东御司华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干净的旅栈。安顿好,问了旁人方才知晓,原来五日后乃是玄武国女王的婚庆大典,不仅举国欢腾,连各国都派了不少使者表示祝贺,无怪乎如此热闹。
洛晨得知后,只是淡淡地对东御司华道:“我喜欢清静,既如此,我这几日就不出去了”
* * * * *
烛光黯淡了下去,将东御司华映在窗纱上的影子也显得模糊了。洛晨拈起一支银簪,剔去了半截残余的烛芯,烛光重又亮了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仍然可以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喧杂人声,吵得洛晨心神不定。曾经以为,母亲生长的故乡,应当亦如母亲般娴静安宁。到了恒邑以后才发现,原来这里和长离一样繁华。其实哪里都一样,除了雁泽。只有雁泽才有他所喜欢的宁静清幽、
“晨,明天就是庆典之日了,你不想出去看看吗?”东御司华轻声开口。
洛晨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我不去……”
“我们还是去看一看吧。你这几天一直待在屋里。我怕你闷出病来。”
“不,我不去……”
东御司华沉默了。
烛火摇曳了一下,又暗了。
洛晨低着头不敢看东御司华,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
东御司华握住了洛晨的手:“你的手很冰,是不是很冷?”
“不!”洛晨受惊似地缩回了手。
东御司华怔了怔,勉强笑了一下:“很晚了,你也该早点歇息了。”他转身走出,快到房门之际,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道:“晚上多盖点,别着凉了。”
“嗯。”
东御司华的一只脚已迈出了门槛。
“司……司华。”
“什么事?”东御司华停了下来。
洛晨依旧低着头,静静地道:“我想,明天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好!”东御司华微笑。
* * * * *
难得晴天。地上的薄雪已经融尽了,云散日出,洒下了暖暖的阳光。
玄武皇宫前人山人海,挤得几乎插不下一根针。人们都踮着脚,仰着头望向高高的宫楼。皇宫的婚礼在宫内举行,普通民庶是无法观看的。但是子午之时,玄武女王会走上宫楼,接受子民的祝福,故此,众人都聚集于此,希望能够有幸瞻仰到女王的仪容。
东御司华护着洛晨挤在人群的前面。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人,这令洛晨相当不适,他一直微颦着头。
东御司华察觉出了,有些不安地道:“这里太挤了,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要不然我们先回去?”
“既然已经来了,就再等一会儿吧。”
“我怕你挤着难受。”
“不会。”
两队仪仗兵出现在宫楼上,一字排开,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高贵美艳的玄武女王倚着一位英挺俊逸的银发男子,在宫女们的簇拥下登上了宫楼。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望着女王。
玄武女王捧着一束鲜艳的白色圣月兰。婚典上的圣月兰是爱情的向征,据说,谁能够从新娘子手中接过圣月兰,谁就会成为下一个举行婚礼的人。
玄武女王侧首对银发男子娇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扬手轻轻一抛,那束圣月兰划过优美的弧线,从宫楼上落下 。
人群倏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震耳欲聋。
狂乱中,洛晨发现那束圣月兰竟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眼前,他下意识地去接。就在他的指间就要触及花瓣之际,他身侧的东御司华突然出手,劈空一掌挥出,掌风将圣月兰斜斜地带开,抛到另一边去了。
有人接住了花,人们尖叫着,吵嚷着。
东御司华抱着洛晨,暗运神力,排开周围的人流,挤了出去。
距宫楼远了,但沸腾的人声依旧充斥于耳。宫楼上的仪仗兵鸣起了号角,宫女们向下洒出了漫天的的圣月兰花瓣,民众们欢欣雀跃着。
洛晨定下了神,望着远处欢腾的人群,语调中听不出是喜还是怒:“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做?”
“我……”东御司华犹豫了一下,“不想看见你和别的人举行婚礼。”
“你很自私。”洛晨淡然道。
“是。”东御司华也不否认。
人群渐渐地散开了,在城中载歌载舞欢庆着女王的大婚,整个恒邑沉浸在一片亮色的喜悦中。
东御司华陪着洛晨静静地站在街角,任凭人潮在身边走过。
“真是热闹。”洛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当初成婚的时侯,雁泽是否也是这么热闹?”
“没有。”东御司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晨,平缓地道,“我娶过的皇后只有一位,那就是你,所以,当时我没有举行任何庆典。”
洛晨的身体微微一颤:“我怎么会是你的王后,你莫要忘了,我是一个男人。”
东御司华托起了洛晨的左手,轻抚着他手上的墨玉龙珠:“墨玉龙珠乃是历代青龙国王后才能够拥有的信物。当时,是我亲手为你戴上的,没有想到,经过一个轮回,它仍然属于你,老天爷真是喜欢和我玩笑。”
洛晨轻轻推开东御司华的手:“你觉得这是一个玩笑吗?”
“不是吗?我曾经以为用它可以锁住你,但是,虽然它一直戴在你的手上,你却不属于我,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的现在还是这样。‘
洛晨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休,只是慢慢地将目光投向远处,抿着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东御司华顺着洛晨的目光看去,宫楼上,玄武女王和他的新婚夫婿亲密地偎依在一起,珠映玉辉,相偕着接受着臣民的祝福。东御司华的眼中流露出神往之情,柔声道:“我真希望能够和玄武王一样,和自己所爱的人站在高高的宫楼上,向所有的人宣布,你是我的人。”
“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得到的不会是祝福,而会是嘲笑和鄙夷。”洛晨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在乎别人的嘲笑和鄙夷,我在乎的是你对我的感觉”
“你……不仅很自私,而且很傻。”
东御司华轻轻一笑,环顾了一下四周欢庆的人群,扯了扯洛晨的衣袖:“我们不谈这些了。你看,街上这么热闹,我们一边走回去一边看,好不好?”
“嗯。”
东御司华贴着洛晨的腰际,拥着他。
洛晨没有排斥,他靠着东御司华的肩膀,和东御司华一起走在拥挤的街市上。周围的人很喧闹,大声地笑着、唱着。但是东御司华高大的身影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隔膜,隔膜内很安静,静得洛晨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不是自己的,而是东御司华的心跳声。
明媚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熏人欲醉。
前方的石台下拥了一堆人。石台上,一位红衣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皓腕轻抬,玉臂慢舒,白晰而修长的双腿在薄纱裙裾下时隐时现,漆黑的长发随着她的韵律如水流动,纤柔的腰肢象风中的弱柳轻扭着。
洛晨望着那名舞女,不由地想起了洛夜。洛夜也喜欢穿着绯红的衣裳,在枫华漫天的秋祭之时独舞。那舞姿会比眼前的舞女更加优雅,飘逸,只是已经许久未曾看到了。洛晨向前走了几步,微扬着头,出神地看着台上的舞蹈。
东御司华跟上洛晨:“你喜欢看这种舞蹈吗”
“嗯。”洛晨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似乎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台上的舞女,而没有留意司华。
东御司华有些忿忿然地看了那舞女一眼,不悦地将头扭开。突然,他不知瞥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对洛晨嘱咐道:“晨,我去买一样东西,你在这等我一会,千万别走开。”
“嗯。”洛晨犹自出神,对东御司华的离开孰若无睹。
舞女越舞越急,红色的舞衫飞扬而起,惋如天际流霞。
洛晨仿佛又看见了在那落枫纷飞中,洛夜踏着轻盈的舞步,笑着问他。
“晨,你见过妈妈跳舞吗?我是不是很象她呢?”
“我没见过,可是我想小夜你一定很象她。”
洛夜欢笑地向他跑来,红色的衣袖拂过,洛晨伸出手抓住了衣袖。
人群中传出了哄笑声,洛晨猛一惊,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那名舞女已到了他的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而他手上正抓着她的衣袖。洛晨脸一红,忙不急迭地松开了手:“对不起。”
舞女衣袖一挥,重又起舞。她绕着洛晨旋着圈儿,含情脉脉的目光一直徘徊在洛晨身上,长长的发丝不时地掠过洛晨的脸颊。
善意的哄笑声越来越大。
洛晨侧过了脸,返身想走。那名舞女急急停下脚步,牵住洛晨的手,娇声道:“等一下,我……”
“你要做什么?”凭空一声怒吼,洛晨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拉开,跌进一个宽阔的胸膛中。
是东御司华。他铁青着脸瞪着舞女:“你要是再对他拉拉扯扯,别怪我不客气!”
舞女吓得花容失色,什么话也说不来。围观的人也止住了笑,畏惧地窃窃私语着。
东御司华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拉着洛晨匆匆离去。
一路上默默无语。
回到住处,进了房,东御司华重重地甩上房门。
“你抓疼我了。”洛晨此际才冷冷地出言。
东御司华这才发现自己还牢牢地抓着洛晨的手,他连忙放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