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踩住煞车,突然真的生气起来。
看她停住,书文他也赶紧踩住煞车,两人相隔数尺互相对望。
“你这么有把握我会再回来?或者只是随便说说?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留在这个鬼 地方,等著跟你结婚,等著为你生一大堆孩子?”
他觉得好笑,她自信的样子很可爱,也很没道理,但不知怎么著就是被她吸引。
他趴在把手上冷静看她,想著她如果真的离开了,这个地方会变得根寂寞……在他 凝视之后,她突然感到羞赧,无论再怎么装,气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你可别以为我在喜欢你,我只是我不到发泄脾气的对象罢了。”她瞪一下眼说。
“你可以尽量对我发脾气,但请不要影响我的决定。”他在那方大声对她说。
是不是因为他是高中生的缘故,芳笛老觉得他说话很有深度,深到令她听不懂。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牵著车朝她走过来,第一次这么近跟她面对面说话。
她觉得他好高,高得令人有点害怕。
“等我上了大学,我会去找你。”他发了狠说。
她看著他的身高,想著他的话,全搭不上线。
“你又不知道我住哪里……”她觉得自己胡说八道,一定是被太阳晒得有点软弱。
“你妈妈不是在台北吗?”
“是啊……”
好像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却被她的头脑复杂化了。可是他就这么相信她?还是他 的头脑太简单?
她乱了。
“我觉得你很会岔开我的问题……算了,反正我要做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是你可别告密喔,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那时候的芳笛让赖书文产坐一种奇妙的念头,他认为不管被这个女孩子爱或恨,一 辈子都不会寂寞了。
结果,她离家出走被他跟来了……但是,绝不是赖书文也有离家出走的打算,他一 样带书包穿著学校制服,没有携带多余的东西。
芳笛竟有一丁点儿失望……或许,芳笛赌气地想,他不过是想劝她回头,不然就说 一些威胁恐吓的话要她打消念头,而他突然出现,无疑就是代表危机出现了。
还是……他想多留恋一下她离去的脚步?
总之,她不想马上知道答案,她想……就让他多陪一段路吧。
快到中午,他们停下来歇脚。
绿色山脉,绿油油稻田,绿色的羊肠小径,世界被绿得相当壮观。
她举起矿泉水就喝了半罐,然后递给他。
他居然擦都不擦就引颈干尽,害她有点难为情……“喂,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不怕被老师记旷课啊!”每次她心里害躁,就会拿凶恶来挡。
“跟你到合北。”他擦著嘴说,袖口一片水渍,不光是水,还有一堆流都流不干的 热汗。
“你知道这里到台北要多久吗?说不定到明天中午还到不了,你别神经了,现在回 去还可以上一堂课。”她瞪著他说。
“我已经跟学校请了两天假。”他说。
她瞪圆了眼睛。
“嘿,你让我觉得很恐怖哩,你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难道我做什么事你都?知 道?
“因为我看到你到书局买地图,大概就明白你想怎么做,所以先跟学校请了假。”
她嘘一口气,认为他完全不明撩状况。
“那不就更可怕了,凡事都要经过缌考虑才敢去做……”她问他:“难道你不怕我 只是突然发个神经到处逛逛,而你已经请好两天假?”
他难堪地苦笑,或许真以为她发神经了。
“放心,销假比请假容易多了。”
被他这么一说,聪明的人反面变成傻瓜了。
“喂,你是不是都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人家紧张的事情?”她生气地问。
“你觉得紧张?”他反问之。□
芳笛火了,道理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他还要明知故问。
“是的,我不但觉得紧张,更觉得你脑袋秀逗!”
他仰头看天,幽幽叹气。
“我现在很紧张……”□□□
她仰起眉,很想看他紧张的样子。
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更平静……□□
“大概是很怕你的因素,所以说话特别小心谨慎,这样你还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觉得很奇怪!”她瞪他一下说:“你干嘛这么在意我的感觉,我又不是你的”什 么人。”
“但我很想让你变成我的什么人。”
她惊一下。
“什么人?”
“朋友。”他说。
她急忙喘过气。
这家伙--
“永远的朋友。”他再补强一次。
“不管我变得有钱或没钱,跟谁结婚或生孩子,你都不在乎?”
“也许吧!但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我只敢说出现在的愿望。”
“我觉得你还没长大就先老了。”
“未老先衰?”
她笑出来。
“嗯,未老先衰。谢谢你教我这句成语。”她极为嘲讽地说。
他有点难为情。
总算让她看到赖书文胆小鬼以外的表情,他还真有趣呢……因为先笑的人是她,所 以她也很难再摆出扑克牌睑,一下子两人之间陌生的气氛荡然无存,她显然接受了这位 不速之客。
“你有带钱吗?”
“有!”他大声说。
“喂喂,别那么大声说出来好吗?你至少要稍微担心害怕,说不定我会拐你的钱。 ”
“你错了,我考虑好久才敢这么做。”他认真地说。
她吐一吐舌。
“我觉得我快不能跟你说话了,跟你说话好像在玩猜谜游戏。”
“很难吗?”
这次他明显的很紧张,令她失望。
“不难不难,习惯就好了。”她告诉他。
休息够了,他们继续漫长的路程。
不过,不再是一场沉默之旅,好像懂得游戏内容之后,他们就能够交谈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疯狂,想要做什么就做了,一点都没有考虑后果。”她超前一 点,往后对他咆哮。
“不会!”他也对她吼过去“你会这么说,表示你已经考虑过后果。”
“又来了,别说我听不懂的话,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疯狂?”
“对,疯狂!”
然后两个人”起朝天际狂喊。
“张芳笛是个疯狂的女人!”
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黑幕落了下来。
“对,疯狂!”
然后两个人”起朝天际狂喊。
“张芳笛是个疯狂的女人!”
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黑幕落了下来。
第二章
晚上,比芳笛预期的要早到,他们决定歇脚。
到了邻近乡镇,芳笛担心起来。
〞怎么办?〞她牵著脚踏车问书文。
〞本来你打算怎么办?〞书文问她。
〞随便买个帐篷,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就好。〞芳笛耸耸肩说:〞现在多了个你,我 觉得这样不太好。
〞我们去住旅馆好吗?这附近有很多温泉旅馆。〞
〞可以吗?我们都未满十八岁耶。〞
〞试试看,说不定小旅馆才不管这些呢。〞
芳笛还是很担心。
〞我先说好,我没多余的钱付你的房间费。〞
〞我有,但是我也要跟你说好,我们住在同一间,因为我怕你半夜溜掉。〞
〞但你不觉得我应该要更怕你?〞
〞我不敢。〞他老实说。
〞我实在很失望……〞她也老实的对他说。
当敢说出实话时,两颗年轻的心就更接近了。
他露出愉快的笑容,好像在取笑她,令芳笛相当不悦。
〞喂,你别想到限制级去了,我是说你的胆子令我很失望,我以为男生都是血气方 刚、不顾一切的人,但是你显然就是异类了。〞
〞那要看他的对象是谁。〞
她立刻鼓起腮帮子,样子实在可爱。
〞你是说我的长相不会引起你的歹意罗。〞
〞错了,因为你是好女孩,所以我也想变成好男孩。〞
她歪著头看他。
〞你是说有时候你也会想入非非?〞
〞当然。〞他粗气说:〞我也是正常的男生耶!〞
〞快,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一路追问,他一路躲,两人真的到旅馆开了一间房间,但是他们轻松自然、坦荡 荡的行为,令柜台欧巴桑抬高粗边眼镜想说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关上房门他们大笑起来。
〞我们像兄妹?〞芳笛俏皮地说。
〞完全不像。〞书文喘著气说。
〞那她为什么相信呢?〞
〞因为……〞书文也俏皮起来:〞我们更不像夫妻,对吧。〞
他们又大笑起来。
所以,只要心情不同,世界会变大许多,也会变得活泼许多。
就像他们两人一样,在房间里团团转,忙著找寻大世界中的新鲜事物,每一样东西 对他们而言都是宝物,都是神奇的魔法。
〞你看,这面镜子家不像白雪公主里皇后照的那面?〞她指著一面古意盎然的镜台 对他说。
〞不像,我觉得比较象林黛玉顾影自怜的那面镜子。〞
〞呕。〞
她摆出想吐的姿势,然后举起一把老旧的梳子,装模作样梳起头来。
〞像不像三级片里演的,第二天起床后,女人满足地梳头的样子?〞
〞不像,像小孩子学妈妈装大人的样子。〞
她气急败坏抓起枕头丢过去,幸好被他接著。
〞这就很像虎姑婆的样子了。〞
因为少了一双手接第二个杭头,他的门面被打个正著。
芳笛笑翻了,整个人跌在床上。
〞这床好硬……〞她看著天花板。
他跟著躺下,也看著天花板。
〞蜘蛛网真多。〞
真的,芳笛看到天花板四个角都缠上一圈一圈的网。
〞其实我骗你的,我心里很害怕……〞她咬一下层说。
他侧过身子看她,她的睫毛一直发颤著。
她觉得自已像那只蜘蛛,被自己缠的网缠住了。
〞我害怕妈妈会把我赶回家,但是说什么我都不回去!〞她恨根地说:〞我讨厌爸 爸,讨厌后妈,讨厌学校,讨厌那里所有的人,我每天都过得不快乐,好像身上被绳子 绑住了,全身都很痛。〞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妈那里说不定也有一条绳子,等你回到她身边,她一样会绑 住你。〞
她侧头看他,眼睛闪著泪光。
〞为什么你老爱说残忍的话来打击我的信心?〞
〞因为我想保护你。〞他说。
她眨了一下眼睛,以为她听错了。
他转回头,继续盯著天花板,那儿有两只蜘蛛,不只是她……她也转回头,蒙著嘴 突然又想笑了。
〞你为什么想保护我?〞她忍耐地问他。
他的表情可不好笑,反而非常严肃。
〞大概是大男人的心理作用。〞
她气急败壤地抓起棉被把他压在底下,然后受不了似地偷笑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他慌忙翻开棉被,看到她想笑又不笑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被捉 弄了。
他大声叹气。
〞又怎么了?〞她好像又忘了悲伤,如同他能随时转换她的心情。
〞我想保护你。〞
她不再取笑他了,不知怎地,她觉得不再害怕。
〞你怎么保护我?我不会再回去了……〞说著,没由来一股惆怅。
〞我不知道……〞跟著,另一股惆怅加入。
他们都知道未来距离好遥远……她吸一下鼻子,勉强做出笑脸。
〞你想,我如果留在那里,我们会不会结婚?〞
〞会。〞他想都不想就回答。
〞喔,这么有自信……〞她瞪一下他。
他却很认真。
〞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
〞全世界?比黛安娜王妃,比茱丽亚罗勃丝,比玛丽莲梦露都还要好吗?〞
〞还要好。〞他更不犹豫了。
她觉得很开心,觉得两人好像在玩家家酒。
〞你想要几个孩子。〞
〞一个。〞
〞这么少……〞
〞不然两个。〞
〞我想要三个。〞
〞那就三个好了。〞
她轻轻地笑。
〞你一定是个好老公,我随便扯的,你都相信了。〞
〞也许吧,离我太远的事,我抓不到。〞
她轻轻地哭了。
〞你别这么好,我会想念你……〞
〞我也是。〞
她忽然抬起泪眼,表情严肃认真,她很少有的样子。
〞赖书文,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
他坐起来,表情同她一样严肃认真。
〞今天几号?〞她问。
〞十一月一日。〞
〞很好。我们打勾勾约定,以后每年十月一日,我们都约在这里见面!〞她当真举 起小指头作誓。
〞每一年?〞
〞每一年!〞
他真的也遵照她的意思举起小手头。
充满蜘蛛网的天花板,窄小的房间,磨石子地,一个长沙发,靠墙放著一张床,古 意盎然的旧镜台,同等破旧的小椅子,还有片片剥落下来的油漆……两只小指头紧紧缠 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身在何处,每年十一月一日下午一点,张芳笛与赖书文都 要到这里来相聚,不见不散。〞她认真地许下约定。
〞不见不散。〞他认真地遵照实行。
两人之约成立了。
两人终于松了一日气似横躺在床上。
他侧身看她,她也是。
她伸手过去,他紧紧握住。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他说。
〞永记在心。〞她说。
他向前近一点,她并未退缩。
他轻吻她一下,两双温暖唇瓣交替了彼此的信任与依托,就像山盟海警般的承诺, 十四岁的张芳笛和十六岁的赖书文。
然后挂起甜蜜的笑靥,同时作了一个好梦。
第二天天未亮他们就开始出发了。
一路上喜悦与安心,他们不再害怕未来长什么样子。
她是快乐的,嘻嘻哈哈的,但是眉头带点哀伤……他是愉悦的,忠实的听众,但是 双眸带点哀伤……因为找到了芳笛的妈妈,他们就要暂时分开了。
晚上,他们才抵达目的地,两人风尘仆仆满脸是灰,但是心情都相当激动,因为芳 笛终于要见到妈妈了。
他们直接到广播电台去找舒晴,由于舒晴主持的十点节目是现场直播,所以到这里 一定等得到妈妈。
里面的人看到两个小鬼灰头土睑,十分不愿意引人室内,但是一听芳笛说她是舒晴 的女儿,又是离家出走来找她,立刻播电话给她。
〞喂……舒晴,有个小鬼说是你的女儿,你有女儿?〞
芳笛的心顿时凉了一截,难道妈妈没跟同事提起过她……书文悄悄握住她的手,令 她安心许多。
〞你过来打发她吧。〞那人这么说。
她不知道妈妈跟那人说了什么,不知道那人为什么用〞打发〞那么伤人的字眼,不 知道妈妈现在在哪里,对周遭一切的事都完全不知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在这里。 〞书文在她耳边悄声说。
被施了魔咒一般,她果真又安心下来。
时间慢慢移动,就像两人一块儿震动的心跳声。
舒晴推门进来……两人心跳停止。
刹那间芳笛崩溃了,她看到的人是妈妈没错,而且是她印象中最美丽的妈妈,她脸 上化著漂亮的妆,身上穿著华贵的衣服,头发梳得高高的,背脊梃得好直,她骄傲、自 信、光芒万丈,她从没看过妈妈这般美丽。
记忆中,妈妈总是很累的样子。不管笑得多开心,眼底一样流露一抹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