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根本就不是爱!你在害怀楚!”
“只有燕怀楚,我是不可能放手,绝对不会放手,这一生都不会放手!”
“卑鄙!”
“卑鄙也好,自私也罢,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说过了,只有他,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放手!绝、不、可、能!”
“你!……我恨这样的大哥!”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对,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怀楚不要,偏偏娶个女人回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怀楚挡在生命之外?你有苦衷?我不知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说?有什么样的苦衷令你把燕怀楚全部的爱情拒之门外十六年?不是十六天,是十六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明白,可是我太清楚十八年得不到所爱的痛苦,我太明白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情是如何的伤害人!”
透过玻璃窗,雷振武看见的不仅仅是一个无助的燕怀楚,他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过往的十六年,得不到所爱的十六年,一个人沉沉浮浮于爱情中无怨无悔的十六年。
那一幕又一幕不断的重现,不断地重演。
他心惊胆颤,他害怕自己关心重视的兄弟会重蹈覆辙,不,他关心的兄弟已经在重蹈覆辙!
雷振武替自己的兄弟叫冤,替自己的兄弟难过,当悲伤急急涌上心头的时候,他一股脑的把埋在心底所有的话全部倒了出来。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不值得怀楚死心塌地的爱你十六年!你不值得怀楚去爱!”
无论被兄弟如何的厉声质问,无论被兄弟如何的怒吼,总是把情绪控制在最平稳状态的雷振聿,冷静面对所有的指责,却在被兄弟盛怒下的一句“你不值得怀楚去爱”完全撕毁。
他箭步向前,一把抓住雷振武的领口把他带到面前,在近到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彼此怒火的距离里,他用从未有过的高亢激烈的声音,一口气怒吼了出来。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
“如果可以不爱,我不会这么痛苦!如果可以轻易放弃,我不会如此难过!这十六年来怀楚没有好过过,我就好过吗?每每看着怀楚用想恨又舍不得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以何种心情在忍耐吗?我何尝不想把全世界最爱的他抱在怀里小心呵护,你以为我不想回应他的爱吗?我不是没有感觉,就算是傻子都能感觉到怀楚比太平洋更深的爱。”
“……那……为什……”想要问原因,却毫无由来的开始害怕,又似乎被眼前处于爆发边缘的大哥的气势给彻底压制,雷振武喏喏地开口,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完全不理会兄弟眼底密布的疑云,雷振聿用比之前更悲怆的声调高吼:“我恨,十几年来我一直在恨,连睡觉时都恨得心痛!我在恨我自己,恨身为雷家长子的我自己!恨没得选择的我自己!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用现在拥有的一切去换身为雷家长子的身份,我不要财富,我不要权势,我只要和我最喜欢最爱的怀楚在一起……”
“你能理解想爱不能爱的无奈吗?你能理解想要不顾一切的回应对方,却只能远远走开的痛苦吗?你根本就不能!你不是我,你不知道!你不是我,所以你大可以指责我!你不是我,所以你比较幸福!而全天下,最没资格向我声讨的人就是你!”
雷振聿如同沉睡了几百年的火山,突然爆发,顷刻前释放出的能量仿佛要把一切摧毁一般,无法抵挡的怒潮如同汹汹燃烧的岩浆刹那间扑面而来。
嘶哑的声音从深海最底处破水而出,那是比最沉痛的哀伤更能令人动容的悲伤嘶吼,渲染了比黑夜更浓烈的悲怆声调。
他在挣扎,他在抗拒,他在挣扎与抗拒的同时,更犹豫不决。
比小心翼翼更小心翼翼地走着,比胆战心惊更胆战心惊地前行着。
极力的忍耐,却又极力的抗争。
极力抗争的同时,又莫可奈何般的放弃。
怨着,恨着。
忍着,受着。
看不清,猜不透,雷振武突然觉得眼前是一个陌生人,他不明白,从小到大一直心意相通的他们,为何一谈到燕怀楚的问题,总是找不到可以交集的地方?
是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资讯?是自己漏掉了什么不该漏掉的东西?
忽然间,雷振武没由来的一阵慌张,直觉认为,自己一定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怔在当场!
雷振武只能怔在当场!
第一次见到对人总是温文尔雅的大哥如此盛怒,如此失控,那似乎要撕破喉咙的声音,比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半夜听见的哭声更教他揪心。
但是大哥的怒火却令他更是吃惊!
记忆里,从出生到现在,大哥从未对自己动过怒!
从来没有!
哪怕是闯了天大的祸,大哥依然是一脸包容的微笑。
温柔的大哥,强悍的大哥,聪明的大哥,体贴的大哥,无论是何种的大哥,他送给自己的永远是关切与真诚的笑容。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流露出如此自然与发自内心的笑容,所以,雷振武最喜欢的就是大哥的笑容,不,即便是任何人,都很少见他真的生气过,真的少之又少。
可……这毫无预警的雷霆之怒来得太过突然,刹那间的全然爆发,令雷振武措手不及,硬生生地接下大哥所有的怒气,全身都被那雷霆之怒而震慑住,禁不住全身紧绷起来。
可这盛怒似乎又是……必然的结果?
不能确定,但直觉里有什么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
总觉得有些事情一片混沌,冥冥中……
自己的命运被大哥所牵引,那牵引里湮没了他许多不知道的资讯……
许久,许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四目,对视良久。
一个眼底全是疑惑,一个眼底却是赤海一片。
抽搐了一下嘴角,微微张开口,呐呐地几度尝试开口,雷振武却最终选择了放弃。
看着大哥松手,看着大哥垂下头,看着大哥颤抖的双肩,看着大哥无力地转身,最后看着大哥蹒跚着步伐走出视线。
这么多年,看着大哥和燕怀楚这么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雷振武心疼的一直是那个总是退让的燕怀楚,但是,这一次……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底泛滥,雷振武忽然好心疼好心疼那个带着孤寂的身影独自离开的大哥。
哽咽了一下,当那个孤独的身影在眼底无法找到之后,雷振武缓缓张口,抖着双唇,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问道:“究竞是为什么?……”
第八章
那一天,雷振聿离开了医院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坐在病房外长凳上的身影虽然和那个离开的人有着同样的五官,但却不是他。
雷振武独自坐在冰冷的长凳上已经两个多小时丝毫没有挪动过半分,他说不出来他在等什么,他好像在等一墙之隔的燕怀楚说句“原谅大哥,想要见他一面”的话,又好像在等失去联络五天的大哥出现在面前。
事与愿违!
老天仿佛总是喜欢和雷家兄弟开玩笑一般,燕怀楚只字不提雷振聿,而雷振聿也没有出现。
“嗒、嗒、嗒、嗒……”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这与四周隔离的特殊病房区域显得尤为清晰。
再熟悉不过自己大哥的脚步声,不用看,雷振武都知道来人不是雷振聿,可,这同样分外熟悉的脚步声,却令他不得不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明亮的灯光下走来两人。
看着由远到近逐渐靠近的两人,雷振武双目圆睁,直到原本因为距离而有些模糊的身影完全清晰起来,并且立在近前的时候,他怔怔地开口叫了声:“爸……妈……”
当燕怀楚看见推门进来的两人时,他同样惊愕不已。
看着雷父雷母走到身边,燕怀楚用疑惑的眼神投向跟着进来的雷振武。
收到燕怀楚的资讯,雷振武摇头,轻声说道:“不是我告诉爸妈的。”
燕怀楚转头,首先看向坐在床沿的雷母,视线掉转再度看向雷母身后的雷爸爸,两人同样一脸和煦的微笑回望着自己,那眼底流露的是所有父母对儿女发自内心的深深关爱。
燕怀楚轻轻地,轻轻地叫了一声:“爸,妈!”
雷父雷母并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燕怀楚。
燕怀楚垂下头,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咬着下唇,又松开,然后他用轻柔地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好半晌,头顶传来雷父一声疼惜万分的轻叹,然后一只又大又温暖的手掌落在头顶,柔软的发被温柔地搓揉了几下,掌心的热度传来。
那既窝心又温暖的温度教燕怀楚有种忽然想哭的冲动,强忍着心底的酸涩,燕怀楚再次道歉:“对不起,不应该瞒着你们的。”
“哎……你这个孩子。”雷父威严又温柔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奈,最终把话到嘴边的责备吞回腹中。
抬起头,雾蒙蒙的眼中,一张与雷振聿酷似,却多了几分沧桑的面容印在眼前。虽然年过半百,但是,雷父依然一副精神熠熠的模样,飞扬的神采,坚毅中带着严肃的五官,却被一双柔和的双目褪去几分刚毅,添了几分柔情。
每每当那双眼睛看向雷母的时候,燕怀楚总能感觉到周遭被浓烈的爱包围着,那是燕怀楚三十四年生命里体会到最暖的爱情。
燕怀楚吞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试探性地问:“爸,妈,你们怎么知道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让小武他们瞒着我们,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以为这样对做父母的最好,其实你根本不知道,瞒着一切,却是对父母最不孝的。”雷父平静的五官下看不出任何波澜,但是燕怀楚清楚的感受到雷父对自己的怒气。
“对不起……”燕怀楚第三次道歉。
“我们要的不是‘对不起’,如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雷父忽然止住话语,看着燕怀楚瘦弱的身体,后半截的话自然的转成疼惜,“下次有任何事情都不许再瞒着我们,不要忘记,你是我们雷家的孩子。”
雷母虽未说话,但是点头赞同雷父的话“谢谢……谢谢,爸爸,谢谢,妈妈。”燕怀楚声音哽咽,却忍不住,道出心中的疑惑,“你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告诉小武,让他不要告诉你们的。”
一瞬间的沉默。
燕怀楚看见雷父雷母眼底一闪即逝的痛苦神色,他更是疑惑不解。
雷母回头看了雷父一眼,雷父轻轻点头,大手扶在雷母的肩头,缓缓地摩挲了几下。
雷母转头,拿起床前柜子上的苹果,慢慢地削了起来。
静谧在四周浅浅扩散,只听得见,锋利的刀锋划过苹果皮时产生的“沙沙”声响。
燕怀楚疑惑的视线随着雷母手中的动作移动着,最后停留在她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上。
当一个削好的苹果被举在面前的时候,燕怀楚才缓过神来。
接过雷母递过来的苹果,那被遮住的视线也豁然出现,燕怀楚对上雷母别有深意的视线,他知道雷母此时此刻有很多话要讲,所以他保持沉默等待妈妈开口说话。
短暂的几秒钟,雷母觉得那是几个世纪的煎熬,但是,该来的终归要来,该说的也终归要说……
雷振武是自己的儿子……
雷振聿是自己的儿子……
而燕怀楚自从二十年前,也是自己的儿子了……
“五天前,小聿喝醉了,他给我打了电话……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哭……”雷母在燕怀楚不解的视线下终于开口。
“从头至尾,小聿他只字未提,电话里只有他的哭声。”
燕怀楚听着雷母没由来的开场白,说不吃惊那是假的,尤其是当他听到雷振聿对母亲哭泣的时候,他更是惊诧不已!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令这个他一直觉得比任何人都强悍的男人,在醉酒后像孩子般打电话给母亲,而仅仅只是……哭泣?
凝视着母亲宁静面容上一双深邃的眼,里面隐隐透着复杂的情感,燕怀楚不免揣测起母亲突然到来的目的。
为了谁?
是为了他?
还是为了自己?
“他……”
思绪千般回转,他忍不住小心地询问,可话到一半,却硬是断开。
他是人,自然会担心,会害怕。他不是神仙,自然猜不到雷父雷母此行的目的。
以往总是得不到答案的情景历历在目,一次又一次被绝望碾碎的经过产生的疼痛到现在都教他痛不欲生。
是的,隔了三年,他来了,壮着胆子尝试了一次,结果又如何?
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
一个总是没有答案的答案,一个总是没有结果的结果。
心里又产生了钝痛,没有以往来的剧烈,也许是时间产生了效果,所以这个疼痛只是持续着,并没有加剧。
爱情如果可以随着这痛觉也慢慢变钝的话,会不会好受点?
不知不觉中蹙起了眉心。
“怀楚……对不起……”
雷母突然的毫无来由的道歉,打乱了燕怀楚的思绪,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雷母,完全没有她为何要道歉的概念。
燕怀楚此时看见雷父的大手用力地握了几下她的肩头。
雷母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幽深的目光透露着她下了决心的坚定。
“怀楚,小聿他爱你,这一生,他都在爱着你!”
“什么……”
完全没料到,雷母一开口,吐露的居然是自己十六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知道的答案。
想着千般万般的回答,设想过种种场景,但是,万万没有预料到,给他答案的人不是他一心爱着的雷振聿,却是雷母。
万万没有料到!
万万也料不到!
惊天霹雷就这么在头顶炸开!
三十四年的岁月中,没有任何一次比这更震惊!
三十四年的岁月中,没有任何一次比这更震动!
这怎么可能?
这可能吗?
他爱我?
但是,他说我们是兄弟!
他爱我?
但是,他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他爱我?
但是,他离婚后也迟迟没来找我!
他爱我?
他来了,三年后,他来了,却依然没有一个答案给我!
不懂,不明白,很混乱……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既然他爱我,既然他爱着我……
那又为什么……
不要我?
为什么选择……
不爱我?
蠕动了一下干涩的双唇,呐呐地想要开口,张开唇,“啊……”只是发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就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过度沙哑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分外的郁结,那是被堵在胸口的结,一个被缠缠绕绕了十六年的结。
这个结……
易结,却不易解!
雷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用她和蔼又和谐的声调慢慢开口:“小武十四岁那年有一天哭着从外面跑回来,什么都没说的他就跟着我们去了美国。但是做妈的我知道,小武会哭一定和隔壁的清非有关,妈没有多问,就算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小武和小聿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雷母说到此,停顿了一下,她在犹豫,她似乎在选择如何继续下去把这段哽咽在心十多年前的往事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