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额前的头发一根一根地往上梳开,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焕发非常,充斥一种凌驾常人的气势。
这就是范修罗!任何时候看来都是那么超凡、明亮!
他扫视胡未央一眼,剑眉一挑,气势逼人的说:
“别以为对我母亲哭诉,我就对付不了妳!妳这个女人,别作梦了!”
“我没有!”胡未央胀红了脸。“是范太太──你放心,等她回来,我立刻搬走。”
“等她回来!”范修罗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屑地说:“哼!等她回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她永远不回来呢?那妳是不是也要永远赖着不走?”
“啊!”胡未央轻声叫起来。她倒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说:“应该不会,范太太怎么可能不回来!”
“那可难说!我母亲做的事,谁也料不准。”
“既然如此,那我马上搬走。”
“妳以为事情这么简单?”范修罗绷着脸,瞪着她。“妳对我母亲那样哭诉,她回来时看不到妳,找我要人、哭闹,那我该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胡未央懒得跟他争辩。
“我的事?还不是妳阴险计画好的!”
“我没有!”范修罗太刚愎了,简直有理说不清。胡未央努力压抑怒气,平声说:“算了!那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下礼拜要到欧洲,等我回来再说吧!”范修罗剑眉紧蹙,口气很坏。他一瞥眼,看到一旁一堆速食品,眉头又是一皱,指着那些东西说:
“那是什么?垃圾吗?”
胡未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不禁又胀红脸。她嫌炊煮麻烦,又懒得到外头吃饭;加上工作起来什么都忘了,干脆买一大堆速食品回来,饿了就可以马上吃。
“不关你的事,你少管!”她甩着头,厌死了范修罗那种轻蔑的神态。
“妳这还算是女人吗?连最基本的家事都不做!”范修罗豹眼阴阴的,剑眉斜挑的,有点坏心。“我警告妳,别尽吃这种速食垃圾,也许妳肚子中已经有我的小孩了也说不定!”
“你别胡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胡未央激动地大叫,反应非常强烈。
然后她突然跳起来,掩着嘴冲进浴室。范修罗以为她发生什么事,赶紧跟着她,却看见她伏在洗脸枱,不停地干呕。
绝对不可能的!胡未央一边干呕一边摇头。阵阵嗯心感不断涌至喉头,催得她连连想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全身虚脱无力。
绝对不可能的!她拼命这样告诉自己。但从镜子里,她看到她自己眼中的那种惊慌迷疑。她不断说服自己,什么都没发生,但她的信心不断在动摇。
这个月她那个没来。她的生理期一向很规律,但这次却迟了很久仍不见动静。她原是怀疑自己神经过敏,但──
“呃......”又是一阵恶心感涌至喉头。
范修罗站在一旁静看着胡未央狼狈的模样,心里突然一动,莫非──
“妳真的有我的小孩了?”他盯着胡未央,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冷是热,剑眉微蹙,锁住情感。
“你别胡说!”胡未央极力否认,定到一旁,背对着范修罗说:“我只是速食面吃多了,吃坏肚子,肠胃不舒服罢了。”
为证明她所说的不假,她翻出了一瓶强胃散,倒了一大匙往嘴里送。范修罗将胃散拿走,皱眉说:
“别乱吃成药!看过医生没有?妳的生理期正常吗?”
他若无其事的说出这些话,胡未央红透脸,一迳摇头。
“我说没有!根本不可能!”她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跟你之间根本没发生任何──任何关系!绝对不可能怀孕的!”
“最好没有。我讨厌女人纠缠不清!”
“你说完了没有?说完可以走了!我实在讨厌看到你这张脸!”胡未央毫不斟酌地嫌恶他。
范修罗抚着脸。从来没有女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胡未央却屡屡蔑视他的尊严。可恶!
“我还会再来。这段期间妳最好赶快找到地方,等我从欧洲回来,把租金算清楚,妳立刻得搬。记住,是五万块,不是五仟块!”
五万块!胡未央险些叫出来。她沈住气,冷冷地不说话。
“至于我母亲──妳如果还要脸,就别再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她哭诉!”
范修罗尽挑一些讽刺的字眼刺着胡未央。不知为什么,面对胡未央,他特别沈不住气。他原是一心一意想赶走胡未央,演变到现在,他却不了解自己心中那种带点复杂、不知是什么道理的情绪。
他哼了一声,大步离开,在门口和一个男人擦身而过。他停在门口,听见那个男人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叫着胡未央的名字,不禁回过头去。
他看见胡未央面对那男人,锐利、充满气势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下来,眼神含着感情的表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充满柔情和无奈的情绪;他突然觉得满腔酸酸的,心中很不是滋味,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流露出露骨的嫉妒眼光。
他重重哼了一声,在那男人对他露出诧异的眼光之前掉头离去。
“那位是妳的朋友?”男人一口温柔腔,显然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刘森雄。
“那是范太太的儿子,现任的房东。”胡未央摇头说。
“哦。”刘森雄默默在客厅中坐下,低着头,看起来有些疲惫憔悴。
胡未央也沈默不语。那次以后,她就没再见过刘森雄。她还忘不了那晚见到的情景,每次想起就觉得心里一片茫然,感觉像是痛。
“未央......”刘森雄沈默半天才开口,开口说不到一句话就停顿下来;满脸的温柔忏悔,神色落寞,像是受了多大的折磨和煎熬,叫人看了很不忍心。
负心的人,装得一副憔悴的脸!胡未央轻轻咬唇,对刘森雄落寞的脸无动于衷。
“未央!”刘森雄再次开口。“我听杜娟说了别馆发生的事,她担心妳。妳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可以帮妳──”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在这里住得很好。”胡未央淡淡地回拒。
“妳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刘森雄静了半晌,然后问:“那晚妳离开后,她去而复返,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不要再解释了。我并没有生气,我根本没那种立场!”胡未央急躁地说。她静下心,沈沈吐了一口气;“你不能否认,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吧?──即使以前无任何其它关系,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但那晚以后,情况都改变了吧!”
“没错,但不是妳想的那样──”
“那又是怎样?当然,一个拥吻并不算什么,但她那样柔弱可怜兮兮的,你放得下吗?”
“我──”刘森雄垂低头,无奈又苦恼。他的确是放不下温纯纯;他的温柔使他苦恼着会伤害温纯纯,但他更舍不下胡未央,不愿失去她。
“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胡未央神色黯然的说。
“不!未央,妳听我说──”刘森雄抬头急切地表白说:“我会跟她说清楚,我跟她只是同事而已,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我──我──我要的是妳,我喜欢的人是妳......”
他这番大胆的表白让胡未央错愕地抬头,微微一楞。
她从没想到,温温的刘森雄会不顾一切说出这种大胆的爱词。
“未央......”刘森雄伸出手握住胡未央。
胡未央没有拒绝,只是不乐观地问:
“你真的要这么对她说?”
“嗯。”刘森雄重重点头,神态坚定。
说是这么说,但爱情的波折那么多......胡未央摇头一晃,晃见了那张鬼牌修罗。
第十章
那次夜访和表露后,银行进入会计年度结算,忙碌的情况大过于平常,往往一天下来,全身的气力皆被工作的琐务啃噬得精光,疲累得只想好好睡个觉。
尽管如此,一有时间,刘森雄就到流星别馆和胡未央见个面,道声晚安。
“忙的话就不必常过来,打电话也是一样。”胡未央看他一脸疲惫,过意不去。
刘森雄却总是温和地微微一笑,不说话,一有时间还是依然地赶过来。
他必须看到胡未央才觉得心安。这些日子,尽管他一直避开温纯纯,但面对温纯纯望着他时那种楚楚可怜、柔弱不安以及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实在无法开口对她说出太绝情的话。
他知道他的优柔寡断也许会使事情变得糟糕,但他就是狠不下心做决断。他只有尽量避开温纯纯,把感情投向胡未央。
胡未央也了解这一点,但她无法说什么。也许真如钱杜娟说过的,太温柔的男人,反而让人没有实在感。刘森雄对人的温柔,对她这种不知积极争取的人来说,也许反而是感情的致命伤。
这就是爱情的烦恼?胡未央叹了一口气,望着摊平空白的稿纸,迟迟无法下笔成章。
活到二十四岁,她第一次浅嚐到爱情这种纠葛万结的烦恼。
“唉!”她又叹了一声。
伴着她这声叹息,电话声突地响起,深夜中显得特别刺耳惊心。
“我是范修罗。”冰冷的男人声。
胡未央一拿起电话,入耳的竟是范修罗的声音,不禁皱眉说: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深更半夜扰乱别人的安眠也是你的手段之一吗?”
其实她根本毫无心思睡觉,只是把她的心烦意乱藉机对范修罗出气而已。
范修罗极力控制怒气的声音,透过声筒的传送,破天荒地释出低声下气的道歉。他说:
“对不起,我忙到现在才有空,一时没想到时差的问题,希望妳别介意。”
“时差?你现在人不在国内?”
“我人在欧洲。”
欧洲?这她倒没想到。想想其实是自己藉机胡乱发脾气,胡未央口气不禁软下来:
“你特地打电话给我,为的是房子的事吧?你放心,那点自尊我还想要,不会死赖着不搬的。”
“我不是要谈那件事。”
“那你打电话来做什么?”胡未央疑惑不解,她想不出除了这事,范修罗跟她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谈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
“没错。妳去医院检查过没有?是不是真的有我的孩子了?”范修罗带点阴邪的口气说。
他不提,胡未央还真忘了这件事。她跳起来,胀红脸,气愤地咆哮:
“没有!没有!你要我说几遍才会懂!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天前她的生理期总算来了,悬了多日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又为了感情的事烦恼,是以把这件事搁在脑后。偏偏这个讨人嫌的范修罗,老是要抹混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硬涂上一层暧昧的色彩。
“妳这样强调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证明妳的心虚。”范修罗讨嫌地说:“我们那样共枕一床,妳真敢说妳跟我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你──”胡未央语塞地说不出话。这个阴险的范修罗!她踢墙壁一脚,气恼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是讨厌和女人纠缠不清吗?为什么硬要把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抹上一层暧昧的色彩?”
“不是『不可能发生』,而是『可能已经发生』了。妳自己心里也有数,不是吗?”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胡未央气得发抖。她根本从来没有过那种经验,怎么去“心里有数”?
范修罗沈吟一会,然后突然问:
“那个男人是谁?”
他问得太突然,胡未央楞了一下才反问:
“什么男人?”
“那天晚上跟我擦身而过的男人。妳跟他之间是什么关系?”他问的口气像多疑的丈夫,充满醋味。
“那关你什么事?”胡未央不耐烦地说:“范修罗,我说过我一定会搬,你别再烦我了。很晚了,我要休息。”
“等等,妳还没有回答我。”范修罗要求得理直气壮。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胡未央皱紧眉头。“我跟你非亲非故,没有义务回答你问的每一件事。”
“妳现在住的是我的房子,我有权利知道出入那栋房子的是些什么人。”
“那是我个人的事,你没有权利探知!”
“当然有!除非妳跟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你这个混蛋!”胡未央忍不住破口大骂。她生气地说:“他叫刘森雄,在公营银行上班,我跟他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朋友。这样你满意了吧?”
“朋友?他在那种时间拜访自己一个人独居的女人,你们之间会只是单纯的朋友?”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你不是也经常半夜闯到别馆吗?”
胡未央简直忍无可忍。范修罗简直跟神经病-样,真不知他在怀疑什么,又到底想干什么!
“那是我的房子,我高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但那个男人不一样──妳跟他之间已经有那种关系了吧?像妳跟我之间的那样──”
“没有!没有!”胡未央大叫,暴跳起来,脱口而出:“我跟他之间连接吻都不曾有过,甚至连拥抱也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侮辱我的人格!”
范修罗轻轻“咦”了一声,像是有些讶异,随即阴阴地说:
“这么说,妳只跟我有那种关系?”
“我──”胡未央才开口,猛然一怔,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透过声音,胡未央就可以想见范修罗此刻脸上那种阴险的笑容。她吸了一口气说:
“范修罗,我已经答应你我一定会搬走的,你这样逼我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话问住了范修罗。他楞了一会,然后傲慢地说:
“我要妳匍匐在我面前,向我认错。”
“你神经病!”胡未央对着话筒大吼一声,重重地挂上电话。并且拔下电话线,不听为净。
为了摆脱范修罗这个神经病,她只有对不起范太太、对她失信了。没办法,范太太不晓得何年何月才会回来,她总不能这样遥遥无期地住下去。
“还是赶快搬吧!”她自言自语。
第二天,她开始积极地找房子,同时加紧完成手中的稿子。几个礼拜下来,住的地方还没找到,新的作品倒是先脱稿了。
她兴高采烈地将稿子送到出版社。谁知何常昱翻也不翻,轻轻丢在桌上说:
“很抱歉,胡小姐,读者对妳作品的反应不是很理想。事实上,我们正准备开辟一个新系列,引进国外文艺名家的著作。妳的英文怎么样?我们急需一些翻译人才。”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很欣赏我的文笔,还跟我立下长期合作的承诺?”
“是没错,可是现实的需求左右我们出版的方针这一点,妳应该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