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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毒 page 9 作者:海绿

  「当然。」他点点头,垂下眼睫,不敢再泄漏太多情绪。

  过去,他以为齐异是男子,还会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现在知道她是女儿身後,他的心波动起伏,险些无法自己,若是不多加小心,随时都有可能吐露心意。

  「谢谢。」齐异欣喜之下,也忘了追问他之前未说完的话。

  罗刹暗自松了口气,温言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回木屋吧。」

  「嗯,我们出来这么久,你想必也饿了,回去我就替你准备晚膳。」齐异巧笑嫣然,听得他赞美自己,心情大好,对他更是体贴备至。

  望著她那灿若春花的笑,罗刹暗暗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看来,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若是再待在谷中,终有一日,他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意,这不仅害了自己,更会害了她。

  为了齐异,他只能离开。

  现下唯一的问题是,齐异尚未研究完他体内的毒,他若是开口要求离开,她必定不会答应,可若是就这么耗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与齐异相处得愈久,他怕自己愈是无法割舍对她的感情。

  罗刹愈想愈烦恼,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方法。

  他究竟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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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刹的烦恼并没有立刻解决,反而拖延了好几日,他一直想找机会同齐异说,可是一见到她的笑脸,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事情便这么拖了下来。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齐异在谷中摘取药草,罗刹则陪在她身旁,帮忙拿装药的竹篮。

  从那日之後,齐异便换上了女装,她矮身蹲在一簇深绿色的小草旁,「你瞧,这是珠光草,它的叶子是圆形的,像珠子一般,晚上还会发光,所以才叫珠光草,它能顺气通血,静心养神。」

  罗刹愣愣望著她专注的侧面,有些恍神。

  得不到他的回应,齐异抬起头来,却瞧见他正痴望著自己,似是若有所思。她微微蹙眉,不解地问:「很无聊是吗?」

  他连忙否认,「不,你继续说,我对这些药草也很有兴趣,你再多教我一些。」

  齐异微笑道:「不了,今日已采了不少药草,我们先回木屋去,这些药草可得好生保存,不然,到时制出的药药效会差很多呢。」

  「好。」

  两人回到屋内,罗刹按著齐异的指示将药草分放於各处。

  「谢谢你,你住在这儿,真帮了我不少忙呢。」齐异对著他甜甜一笑,真心诚意,煞是美丽动人。

  他心中一动,再也忍不住积压多时的疑问,冲口问出:「你……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谷中?你的家人呢?」

  认识她至今,她始终是孤身一人,从未听她提过关於自身之事,他早已暗暗困惑多时。

  「我……」齐异微怔,没想到他会问起自己的身世。

  罗刹见她有些迟疑,以为她不愿回答,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刺探你的过去,只是……只是想多知道些关於你的事,你若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过。」

  「你想知道关於我的事?」齐异望著他,眼中带著一抹深思。

  罗刹……竟会开口问她的事……他只是单纯地对她感到好奇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对。」罗刹脸色颇为尴尬,撇开头,不敢望向她,更不敢再多说什么。

  齐异沉思良久,静静凝视著他,在一段长长的沉默後,才轻轻笑道:「好,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你安静听著,别乱插嘴,不然的话,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他急忙应道:「好。」

  齐异望向远方,淡淡开口:「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医术非常高明的大夫,他宅心仁厚,经常分文不取地为穷人治病,大家都很尊敬他,称他为『神医』。」

  听到「神医」两个字,罗刹心念一动,突地想起一人,那人名为齐夏,在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齐夏不仅医术卓绝,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仁慈的心,只要病人求他医治,必定尽心尽力,甚至常常———费为穷人看诊,因此上门求医者无数,声名如日中天,当时,武林中人都敬称他为神医。

  这位神医齐夏,是不是就是齐异口中的那位神医?他们两人同姓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尽管心中有此疑问,罗刹也不敢开口询问,静静地听她往下说。

  「那位神医有个贤淑的妻子,他们生了一个女儿,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却很幸福快乐。神医的女儿见爹爹救了这么多人的命,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所以对爹爹十分崇拜,从小便立志学医,而神医也很疼爱这个小女儿,将一身绝艺都传给了她。」

  听到这里,罗刹已能猜出齐异便是她口中的小女孩,只是,当年幸福的一家人,如今为何只剩齐异一人住在这谷中?

  「有一日,神医家中来了一个身受重伤的汉子,那汉子浑身都是刀伤,鲜血淋漓,只剩下一口气。神医没有多问,尽心尽力地医治那汉子。」

  话说至此,齐异的脸上突地浮现一抹笑,一抹很淡很淡的笑,一抹包含著怨怒与仇恨的笑。那抹笑,冷诮至极,令人不寒而傈。

  「有了神医的妙手医治,那汉子自然是好得极快,可当他伤愈之後,不但没有感谢神医,反倒对神医的妻子起了歹念。某日趁神医出门采药之际,那汉子竟强行闯入内室想奸污神医的妻子,他身怀武艺,力气又大,一介弱质女流根本抵抗不了,而神医的妻子为了保全清白,於是咬舌自尽,当场身亡。」

  齐异唇畔仍勾著一抹淡淡笑意,笑容却有著说不出的沉重、悲伤。

  「待神医回到家中,那汉子早已不知去向,只见到妻子冰冷的尸体,和坐在一旁哭个不停的小女儿。那年,神医的小女儿只有五岁,她亲眼目睹了整件惨事的发生。」

  罗刹一凛,瞬间明白了许多事,他望著齐异,目光爱怜,心中万分不舍。

  难怪她会一人独居於此,难怪她的性情会如此古怪,虽行精妙的医术,却不轻易为人治病,反倒醉心於钻研毒物,毒人多於救人,让武林中人一听闻她的名号便惧怕至极。

  齐异没有留意到他那满是柔情的眼神,整个人沉浸在痛苦的过往回忆中,她握紧双手,面色苍白如雪,目光复杂,是怨、是恨、是痛、是苦。

  「神医受到极大的打击,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因一时善念救了那汉子,却反倒害死了自己心爱的妻子。然後,在某一日,神医消失了,带著他妻子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年仅五岁的小女儿。

  「有人说,神医受不了打击,投海自杀了;也有人说,神医去找那恶人报仇,两人同归於尽。不管事实为何,神医自此没有再出现过。」

  「日复—日,年复一年,神医的小女儿长大了,失去爹娘的她,一个人独居在山谷中,一心钻研著医术毒物。渐渐地,她的医术变得比神医更高明,可却很少救人,甚至连被她救过的人都很怕她,所以,有人称她为魔医。她很喜欢这个称号,因为这和她爹爹的称号完全不同,她已经发过誓,绝对不要像她爹爹一般,救了不该救的人!」

  话说至此,齐异脸上的笑已全然消失,她面无表情,冷漠得令人心惊。「现在,故事说完了,好听吗?」

  「我……」罗刹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很想安慰她,可自己本来就不是个善於言词的人,更没有安慰人的经验,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齐异轻轻叹了口气,面色疲惫,低声道:「你什么话都别说,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已经过去很久的故事,听过就算了。」

  这些事情,一直深埋於她的心底,连「麻烦」中的四位好友也不甚清楚,可是,今日对著罗刹,她却—占脑儿全说了出来。

  是不是在她心中,已将罗刹当成可以信赖的对象?又或许,这只是她—时情绪激动,不吐不快,而罗刹正巧陪在身旁,所以她才会对他倾吐这隐藏了许多年的往事?

  罗刹深望苦她,只觉心中情潮翻涌,对她又怜又爱,他再也忍不住心情的波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只想说,我明白你的心情。」

  她微微一愣,虽然和罗刹相处了不少时日,可除非必要,两人根本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而此刻他竟然主动握住自己的手,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感受着从他手中传来的体温,望著那温柔的眼神,齐异心中一暖,泛起阵阵热流。

  尽管心里十分讶异,可是,她真的很高兴,就算这只是罗刹对她的一时同情也无所谓。

  至少,在此刻,有罗刹陪在身旁,让她哀伤的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第八章

  清风徐徐,吹来阵阵浓郁花香。

  足足有一个半人高的花丛间,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艳丽花朵,鲜黄、妈红、淡紫、浅蓝、扮橘,虽然生於同株,花色却截然不同,每朵都如同碗般大小,迎风摇曳,美不胜收。

  罗刹站於花丛前,摘取著高处的花朵。

  齐异坐在一旁,静静地望著他摘花,怔怔瞧了丰晌,她忍不住轻叹,「你这么站在花丛间,人比盛开的花还美上千百倍不止,好像是落入凡尘的天仙—般。」

  她这番赞美之书出自真心,丝毫没有半分夸大虚伪,可罗刹听了这话,神色却突地大变。

  他停下手,冷冷地道:「别再这么说!我生平最恨旁人提到我的相貌!」

  齐异皱起眉来,轻问:「为什么?」

  他沉默了,心中天人交战著,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过往说出,要是说了,他与齐异将会更接近,可太过接近,只会让两人都受到伤害……

  「不要紧,你若是不愿意说没有关系,我以後不会再提到你的相貌了。」齐异以为他对自己仍存著戒心,所以才不愿意说,她心中微微一揪,浮起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之前,罗刹曾说过他家遭逢剧变,当时她便非常好奇,可碍於与罗刹并不熟稔,因此也不敢多问,可在相处这些日子後,她还以为……两人之间的感情已有所不同……

  原来,只有自己一厢情愿地将对方视为可信赖的朋友,她曾对罗刹倾吐过心事,可他显然并不愿意这么做……

  她不怪罗刹,这种事情本来就勉强不得,只是,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罗刹明白她必定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既不想让她难过,又害怕明讲,将会令两人之间的感情产生不该有的变化。

  在混乱的思绪中,激烈的情感最终战胜了微弱的理智,罗刹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前些日子,你曾经说过一个故事给我听,现在,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就说了吧。

  反正齐异也同他坦白过,自己又有什么好保留的?而且,齐异对自己的研究也差不多该告一个段落,是时候返回鬼门覆命了。

  「你也要说故事?」齐异微微挑眉,有些讶异。

  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而且,他的神色为何如此凝重,彷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似的?

  罗刹将视线移向她,「对,要听吗?」

  她当然立刻点头,「要。」

  不管罗刹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他愿意告诉她他的过往,就代表愿意信任她,其他的事待会儿再问也不迟。

  罗刹坐於花丛旁,缓缓道:「二十多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位绝色女子,人人皆称她为武林第一美人,当然也引来各方英雄的追求,在武林中造成了不少纷争。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这位女子选择的不是身怀绝艺的武林人士,而是一名温文儒雅且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齐异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倾听。

  他神情淡漠,不带感情地说著:「原来,这名女子虽出身武林世家,却早已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十分厌烦,而这名书生是她的青梅竹马,待她既温柔又体贴,所以,她才会选择这名书生作为厮守终身的夫婿。

  「两人成婚後,生了一男—女,日子过得十分平淡而幸福,直到某天夜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家中突然闯进了数十名手持刀剑的蒙面盗匪,将这家人强押上马车,运至一处偏僻房舍。然後,为首的恶人取下了面罩,女子才认出那人竟是当年求亲不成的爱慕者之一。

  「那恶人对女子一直念念不忘,他恨极了书生,早已暗中计画很久,特意将书生和他们的一双儿女掳来,以他们的生死胁迫女子顺从他,若是女子答应,便放了书生和儿女们离开,否则便当场杀了他们!」

  罗刹眼中的伤痛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漠然的神色。「为了心爱的丈夫和儿女,她也只能答应。」

  齐异红唇微启,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却又不愿打断他的话,只得继续听下去。

  「在得到女子的屈服後,恶人便当著女子的面,将书生三人放走。之後,女子一直忍辱待在恶人身旁,听从他的一切吩咐,只为了不再让他伤害丈夫和儿女,可却万万没有想到,她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白费……」

  罗刹目光沉痛,喉头乾涩,只要一想起娘亲所受的屈辱,相当时一家人所受的痛苦,他便再也说不下去。

  话听至此,齐异轻轻叹息,心下已有几分了然,遂帮他接了下去——

  「我想,那恶人表面上虽然让那名书生和儿女安然离开,可暗地里早已对他们下了毒,在他们离开後不久,毒性便会发作。如此一来,不仅能令女子死心塌地跟著他,也能报复书生。」

  罗刹点点头,心口传来阵阵疼楚,他咬牙继续说著:「对,那恶人奸狠毒的心,竟想置那书生和儿女於死地,幸而老天行眼,虽然那书生与女儿都死於剧毒之下,可小儿子却因体质特异而一息尚存,也算是命不该绝,他遇上了鬼门鬼王。鬼王见他体质与众不同,起了惜才之心,将他救回了鬼门。」

  他直直望著齐异,面容冷漠,似乎已将方才的痛苦遗忘。

  「接下来的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体内的毒就是因此而来的。在成为鬼门罗刹後,我出的第一次任务,就是替家人复仇,而我之所以会以黑纱罩面,为的不只是隔绝呼出的毒气,更是为了不让旁人见著我的脸,因为我的容貌……和我娘生得一模一样……

  他从来不曾忘记,全家之所以遭逢大劫,正是因为娘亲那超平常人、绝世无双的美艳容貌。

  而他……偏偏生得和娘亲一模一样,这张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脸,无时无刻不提醒著他,那些枉死亲人的惨状。

  众人痴迷倾慕的绝世容颜,只是替他家带来了不幸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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