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对,因为有时遇著一些特殊的药草、毒物,甚至是奇怪的病症,光用文字记载根本不够,能辅以绘画记录是最完善的,所以我特意学过,以求画出来的图像贴近真实。」
「原来如此。」
齐异画好花後,又问:「既然你呼出的气息中有毒,那你全身上下的皮肤也应该都有毒对吧?」
「嗯。」
齐异兴致高昂地要求道:「你能不能拔根头发,让我试试你头发中的毒性?」
「好。」他拔下—根头发交给齐异。
齐异接过头发,先以刀切断,再放在石钵中捣磨,然後加入一些清水,最後再将混合好的毒液滴少许在花上,花随即枯萎,变得残破不堪。
「看来你头发的毒性比呼出的气息还强。」齐异再次动笔,将试验的过程一一记下。接著,他又提出要求,「你能不能割破指头滴些血?一点点就行了,我想再试试你血中的毒性。」
罗刹皱起眉,感到啼笑皆非,「怎么?难道你想将我砍成一块块,逐步试验毒性的强弱吗?」
「能这样当然最好!」齐异想也不想地便脱口而出。
「你这是什么话!」他脸色—变。
依齐异对毒物的狂热程度,难保哪天不会真将自己给剁了研究,若他真为了齐异的研究而死,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齐异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一双眼眨啊眨的,十分尴尬,他连声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罗刹冷哼—声,余怒未消。
「不是有意?我看你根本是居心不良,早行预谋!」
齐异著急地拉拉他的衣袖,咬著唇,软声央求:「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赔罪了。」
那道歉的模样竟如女子般娇憨可爱,罗刹心中一动,胸口那莫各的情潮再起。
他脸色泛红,急忙撇开脸,甩掉齐异的拉扯,狼狈地咳了两声,藉以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
「算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没心情再陪你胡闹下去。」
齐异担心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没那么小心眼。我想回鬼门一趟,你不是说过要替我驾车,还不快些去准备。」他摇摇头,暗暗叹了口气。原本他是生齐异的气,可这会儿,他生的却是自己的气。
「好,我这就去,你等等,马上就好。」齐异此时岂敢违逆他的意思,赶紧起身去准备。
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个未解的疑问。
方才……他好像看到罗刹脸红,是看错了吗?
不可能吧,自己一直注意著他的神色,应该是不会看错。既然没有看错,那罗刹又是为何脸红呢?
该不会……是为了自己吧?
想到这个可能,脸红的变成齐异了,他连忙摇摇头,拍拍发热的脸颊,想赶走脑中的胡思乱想。
不可能的!
冷漠的罗刹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怎么可能会在意起他……所以,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对,只是看错而已,别再多想了!
第六章
夜色深沉,天地间万籁无声。
荒僻的原野上,一辆黑色马车快迅地行进著,驾车者一身白衫,相貌俊俏,正是齐异;而坐在车内的,自然是罗刹了,他脸上已重新戴回面纱。
今晚好不容易能重回鬼门,他脸上却没有半丝喜色,尽管他在那儿生长了十多年,可是那里……实在不是个会令人高兴的地方……
鬼门……充满了仇恨、怨毒、痛苦与悲伤,能在那儿生活的只有鬼,不为人世间所接受的鬼……像他一样的鬼……
罗刹轻轻拉开车帘,见到远方那座茂密的树林後,脸色更沉了。其实他并不想回去,可又不能不回去,毕竟,鬼……只能生存在鬼门之中,那里是他唯一的归处。
他悄悄叹息,「你停车吧,接下来我用走的就行了。」
齐异依言停下马车。
罗刹下车後,低声吩咐:「你在这儿等我。」
若是以往,他绝不会让驾车的车夫靠树林这么近,而是在两里外便让他们停车,直到望见他们离开,才自行走人树林中。
可是,今日替他驾车的不是旁人,而是齐异。
他知道自己可以信赖齐异。或许是因为对齐异而言,他是不是鬼门的护法并不重要,鬼门的存在也不重要,他只对自己体内的毒有兴趣,不会对鬼门造成伤害。
「嗯。」齐异也不多问,神色带著些许深思。
并不是不好奇罗刹生长的鬼门是什么模样,可他很清楚罗刹行事低调,不喜欢多谈自己的身世,所以也不便多问。
罗刹挑眉轻问:「你不问我要你等多久?」
「等多久都无所谓,只要能等到你便成了。」齐异直视著他,目光十分认真,「我等得到你吧?」
他沉声道:「嗯,我从不食言。记著,你绝不能靠近那座树林,否则立刻会被鬼门的人发现……为了安全起儿,你就待在这儿等我。」
若是稍有闪失,齐异铁定会与鬼门产生冲突,这是他最担心、也最不乐意见到的,所以才会再三可咛。
「我明白,我会在这儿等你,你安心进去吧。」齐异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关怀之意,心小微微一动,阵阵暖流窜过。
罗刹不再多言,转身直往树林而去,他脚步轻快、迅捷,犹知疾风闪电,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齐异怔怔望苦,神色怅然,若行所失,心中……空荡荡的,似乎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些日子罗刹都和他在一块儿,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罗刹身上,将他当成了生活的重心。
此刻,在这茫茫天地间,吹苦这冷冷的夜风,自己竟感到了寂寞……
只因为,罗刹不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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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中悄无声响,连半声虫鸣也无,愈发显得气氛诡谲凝重。
罗刹熟练地左拐右绕,快步走至树林深处,那儿矗立著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木。
他伸出手,在巨木下方左右轻按数下,顷刻间,巨木内发出轰隆巨响,主干从中间往左右分开,缓缓移出一道人口,大小仅能容一人进出。
原来,此处正是进入鬼门的暗道之一,设计得极为高明、隐密,若非鬼门之鬼,根本不会知道机关开启之法,更无法发觉这暗道所在。
罗刹走人暗道後,入口立即关起,从外头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
暗道长不见底,四周点著无数灯火,亮如白画,却是静寂无声,罗刹缓缓前进,步伐沉重。
走到暗道尽头,是一座偌大的厅堂,里头站著数名大汉,身形精壮,面无表情,一见到罗刹,便倾身行礼,随即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四名老者接连进入厅内,其中一名金袍老者急道:「罗刹,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另一名银袍老者神色祥和,温声问著:「是不是路上遇上了什么阻碍?你有没有受伤哪?执行任务时还是得小心些。」
褐袍老者笑眯咪的,「不会的,三名护法中,就属罗刹办事最为小心谨慎,你们瞧他不是挺好的。」
灰袍老者面容严酷,冷冷道:「下次回来可得快些,否则拖延太久,便是犯了门规,到时我一样会治你的罪!」
这几名老者便是鬼门中金、银、铜、铁四位长老,他们在鬼门中的势力极大,负责维持鬼门的门规。
四位长老性格各异,说起话来却老爱抢在一块儿,谁也不让谁。
罗刹深吸了口气,缓缓道:「罗刹明白,只是段家出重金捉拿刺客,为求谨慎,所以绕道而行,才会费了些时日,让长老们担心了。」他没有说出真栢。若是让长老们知道他这些日子都与齐异在一起,不只他会受罚,连齐异也会受到牵连。
「你也会有让长老担心的时候?这倒奇了。」 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自帘幕後传来,人虽未至,笑声已先到。
一名身著青衫的美丽女子缓步踏入厅内,她双眉弯弯,生得一双含媚杏眼,俏面带笑,两颊有著迷人的深深酒涡,别有一番妩媚风情。
罗刹弯身行礼,「罗刹拜见鬼王。」
原来令武林中人敬如神、畏如魔的鬼门鬼王,竟是个年约二十的娇俏女子,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没人会相信。
鬼王微笑,「辛苦你了,到现在段家仍不知道是谁杀了段英武,如今武林中出现不少传言,当然也有提到鬼门,不过全是些没有根据的消息,我鬼门依然保持著神秘,武林中人也仍对鬼门畏惧不已,这样就够了。」
她对著四名长老笑逆:「长老们,别老这么爱教训人,罗刹辛辛苦苦完成了任务,应该给他些鼓励才是,还不快将那『好消息』说给他听。」
「鬼王的意思是?」罗刹有些心惊,他对鬼王的性情知之甚深,别看她表面上笑意盈盈,其实一肚子鬼主意。
铜长老大笑,「罗刹,我们已经决定在你和夜叉当中挑出一人,作为鬼王的未来夫婿,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呢。」
罗刹又是一惊,背上冷汗涔涔,可尽管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心思,勉强笑道:「是,铜长老说得是,这的确属下的殊荣。」
「说得好。」鬼王噗哧一笑,杏眸闪过一抹诡意。「你和夜叉都是鬼门中一等一的人才,年少英俊不说,武功也好,头脑又聪明,能与你们其中—人结为夫妻,我好开心哪。」
她这番话让四位长老听得是眉开眼笑,连性情冷酷的铁长老也露出笑意,只有罗刹面色苍白,背上的冷汗愈流愈急。
只可惜,长老们开心不到片刻,鬼王话锋立转,轻叹道:「不过,我体质过於冷寒,还不适合成亲生子,所以亲事得再延後。而且,你和夜叉都那么优秀,让我好难抉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当然是选夜叉!」
「当然是选罗刹!」
金长老与银长老同时抢道,可属意的人选却恰恰相反。也难怪他们意见相左,因为金长老是夜叉的师父,而罗刹却是银长老的爱徒,两位长老难免心存偏私,想为自个儿的徒弟美言几句。
两老一柔、一刚,早已互相看不顺眼,如今更是火上加油,立时吵了起来。
「你那夜叉有什么好!当年犯了门规,居然带了个天杀的丫头在身旁,如今那丫头生得亭亭玉立,两人又成天混在一块儿,谁知道在搞些什么引我鬼门可是一夫一妻制,鬼王夫婿可得对鬼王忠贞不二,你那夜叉第一个就不合格!」
「你说什么!我们夜叉好得很,他和那丫头是师徒关系,才没有什么暧昧!倒是你那罗刹才古怪,一个男人生得那么美做什么,浑身又都是毒,若是不小心毒害了鬼王,你来负责吗?」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另外两老则杵在一旁看好戏,谁也不愿蹚这淌浑水。
罗刹静立一旁,在听到金长老指责的话语时,隐於面纱下的唇勾出一抹苦笑。
金长老说得对,他根本不可能有成家立业的一日,自己身上怀的剧毒根本让人无法接近,而他也不奢求有人能相伴一世,只盼能住鬼门中静静了却残生……
「你们两老说得都对。」鬼王微微一笑,看似温和,实则诡邪。「正因为他俩各有优缺点,真的教我好难选择。我看,再多给我—些时间,让我仔细想想好了。」
时间愈多愈好,只要有时间,她就能完成自己策划多年的计画,到时,谁都无法再控制她!
鬼王这番话,让金长老与银长老瞬间安静下来。
铁长老皱眉道:「可你早已年满二十,按门规是该成亲了……」
「可我的身子尚未准备好,而夫婿人选也未确定,婚事当然得延,难不成要找同时嫁给两个人吗?」鬼王巧笑嫣然,话却说得极为犀利,让长老们哑口无言,难以反驳。
罗刹望著鬼王那从容不迫的笑容,心下了然,明白鬼王与自己一样并不想成亲,所以才会藉故推托。
如此看来,他也用不著担心了。
他紧绷的心猛然放松,掠过一丝释然与欣喜,就在同时,他脑中瞬间闪过一张俊俏秀雅的面孔,不是别人,正是齐异那与他朝夕栢对、日益熟稔的面孔。
是了,并不是没有人能陪著他,这些日子里,齐异不是一直陪著自己吗?而且,和齐异在一起时,他觉得很自在……
一想到齐异,他的心便隐隐约约地紧缩起来,并不难受,也不是痛苦,而是某种奇异而难以形容的甜蜜。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如今,竟对一个比自己小上数岁、而且还是同性的人产生这种异样的感受。
他究竟是怎么了?
不管齐异穿起女装有多好看,也不管齐异对他有多好,两人终究是不可能的,他……不能、也不该对齐异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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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走出树林时,天色已亮,白茫茫的晨雾仍未敌去,雾气染得他的衣衫微湿,却丝毫感受不到半点冷意,因为他心中只想著一件事——
他想见齐异,好想、好想,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想见齐异,只知道这样的心情愈来愈无法克制。
「你回来了!」守候已久的齐异一见到他,喜形于色。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他深望著齐异,心绪复杂,纵使心中行千言万语,却无法言明。
此时,他很庆幸自己戴著面纱,不会让齐异瞧见他尴尬的神色。
他什么都不能多说,更不能表现出这份惊世骇俗的特殊情感,因为,齐异不仅对他无心,更与他同为男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他的,何况,他身为鬼门之鬼,早与情爱绝缘,加上他身怀剧毒,根本无法与任何人在—起……
这份感情,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嗯。」齐异不知他心思百转干回,只一心欢喜著他依约回来。
等他坐人马车内,齐异一扯缰绳,马儿便嘶鸣扬蹄,迅速前行。
一路上,罗刹绝口不提在鬼门中发生了何事,齐异也不开口询问,两人静静地上路,再次回到谷中。
直到进入木屋内,罗刹才开门:「我有新的任务。」
齐异神色不变,问道:「有时限吗?」
「三个月内要完成。」罗刹眉目低敛,语气缓和,却藏著某种压抑的情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可能……是他害怕齐异会发现自己亟欲隐藏的情意——一份永远不容於世俗的情意,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份永远不会为齐异所接受的情意。
「地点呢?」齐异虽注意到他的异样,却以为那是由於他刚从鬼门回来的缘故。
「京城。」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罗刹凝视苦他平静的面容,深思地问道:「你不问我去京城效什么?是不是去执行杀人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