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镖师愣了一愣,料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声音如此好听,不过他们寻镖情切,哪这么容易被打发掉。
方大鼎再次要求道:「朋友,烦请你让我们查查车内,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
又是片刻沉默,车内的人才开口:「不行,你们还是上旁处查去。」
方大爵见马车主人行止竟诡秘至此,禁不住心生疑惑,冷声问道:「朋友,你一再推阻,难道车内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在他眼神示意下,方家镖师缓步逼近马车,打算以武力逼出马车主人。
此时,马车内传出一句近似叹息的低语,「你们当真不走?」
方大鼎断然道:「不查查马车内的事物,我们绝不走!」
「好吧,那也怪不得我了。」
话语方落,车帘竟轻飘飘地扬起,瞬地窜出一道黑色身影,旋即落在方家镖师面前,身法之轻快、灵巧,世间少有。
此人身著黑色衣衫,脸上也罩著黑色面纱,仅露出一双清澈非凡的黑眸,晶亮有如夜空寒星,顾盼之间,勾魂、摄魄,光只是瞧著那一双眼,竟已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加上他身形修长,宽大的衣衫迎风吹动,飘逸似仙,愈发衬得他气质清雅,脱俗出尘。
方家镖师不由得看得痴了,只能傻傻地望著这蒙面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白衫少年原本一直静静待在原地,神色漠然,既不避开,更不上前询问,只是冷冷地远望著,可他一见到那蒙面人脸上的黑色面纱,眼睛立时睁大,猛地射出灼灼精光,像是见著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
只见那蒙面人皱起眉来,长袖一扬,瞬间翻卷出一股无形气流向方家镖师们袭去。
他出手极快,方家镖师们根本来不及闪躲,只感到一阵晕眩与刺痛,接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见不著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看不见了?」方大鼎惊慌失措地大叫著。「师兄,我瞧不见了!」
方大爵也惊呼道:「我也瞧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众人因看不见而陷入慌乱,想逃却也不知要逃往何处,只能在原地转圈。
蒙面人不理他们,迳自转向白衫少年,冷冷地打量著。「你还不走?」
他见这白衫少年站於远处,应与方家镖师无关,所以并未对他出手。
「我为什么要走?」白衫少年直视著蒙面人,脸上无半分惧意,眼中透出一丝极浓的兴味。
蒙面人再次皱眉,不解地问道:「你不怕我?」
这少年年纪轻轻,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如此大的胆识气魄,倒也极为难得。
白衫少年淡道:「怕你什么?怕你也毒瞎我吗?」
「你知道我用毒?」蒙面人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这少年说得没错,他方才挥出的袖风中含有能让人失明的毒,可一般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想必这少年对使毒之术亦颇有研究。
「我当然知道,而且你能毒瞎他们,我却能让他们的眼睛复明。」白衫少年边说边走至方家镖师身旁,他的手连动都没动,可方家镖师竟在瞬间又重见光明。
方大鼎连忙抱拳行礼道:「多谢少侠仗义相助,这妖人不知使的是什么妖法,弄瞎了我们师兄弟的双眼,幸而有少侠帮忙,少侠的大恩大德,我等日後必定相报。」他们之前虽然看不到,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对白衫少年自是十二万分的感激。
只是,他说得极其诚挚,白衫少年却连瞧都不瞧他一眼,更别说是回应了,一双幽深的眼紧盯著蒙面人,挑衅般地问道:「你瞧,我何必怕你呢?」
「你是什么人?」蒙面人眯起眼,眼底多了几分戒备之色。
方大鼎见两人一问一答,对他始终不理不睬,想插话又不敢,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
方大爵性子耿直,素来忍不住气,开口质问道:「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我师兄向你道谢,你好歹也回个礼,摆这么大的架子不理人,未免太狂妄了!」
白衫少年终於望向他们,神色与口气却是极其冷淡。「我现在有事要与他谈,你们给我走得远远的,别凝著我的事。」
方家镖师们本来还很感激少年出手相助,可如今不禁为他那狂妄的口吻而感到愤然。方大爵不屑地打量著少年瘦弱的身形,啐道:「不走又怎样!难不成你这小白脸还能将老子的骨头给拆了引」
白衫少年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抹诡谲深意。他紧盯著方大爵,一双幽冷的眼在方大爵身上来回巡视。
他那森寒的目光令方大爵心中一凛,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这可真是怪了,他行走江湖多年,也遇过不少凶残的恶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可今日却头一遭感受到冷到骨子里的恐惧。
这小子的眼神……实在是说不出的古怪邪门,像是……像是能透进他的体内,真将浑身的骨头瞧得一清二楚。
白衫少年缓缓道:「我当然能将你身上的骨头一根根的拆下,而当我拆完你全身的骨头,保证你还活著。」他突地勾唇一笑,阴冷、诡魅。「只不过,活得不会太舒服就是了。」
方大爵一怔,只觉寒毛直竖、背脊发冷,喉头乾得连声音都挤不出来。
白衫少年紧接著又开口问:「如何?这机会难得,可不是每个人都碰得上的,你要是真愿意让我试一试,我立刻就动手。」
他的话语轻柔,口吻和缓,但神情却是异常的认真,令人不寒而栗。
方大爵吞了口口水,润了润乾涩的喉头,却还是吐不出话来,突然,他心中一动,瞧这少年的相貌脾性,猛然想起一人,连忙问道:「等等,敢问阁下大名?」
白衫少年一挑眉,笑容敛去,神色重归冷漠,淡淡抛下两个字,「齐异。」
他的话就像是在平静的水中投下一颗大石般,在场的众人立时起了极大的反应,所有人的脸色於瞬间发白,个个慌乱又恐惧。
方大鼎失声道:「可是『麻烦』中的『魔医』齐异?」
「正是。」齐异点点头,目光闪动,似笑非笑。「难道要我出手证明吗?」
「我……你……」方大鼎望著他,嘴唇颤动著,想说些什么,却说不齐全,只能长长一揖,拉著方大爵转身就跑,而其他镖师们当然也跟著一起逃之夭夭,像是身後有吃人的妖怪一般。
只要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麻烦」是绝绝对对招惹不得的,这「麻烦」不是事,也不是物,而是五个人,五个各有长才的奇特人物。
而「麻烦」之中,最令人畏惧的就是这性情冷残的魔医齐异了,他喜怒无常,救人、伤人只在一念之间,会被称为魔医,就是因为他不仅精通医药,也善於使毒,武林中有不少人士被他毒害过,吃了极大的苦头。
今日他们运气不佳,竟遇上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医齐异,别说是寻回失镖,只要能保住小命,已是万幸。
顷刻间,方家镖师们逃得乾乾净净,只留下蒙面人与齐异两人。
蒙面人见方家镖师已然离开,也不愿再多留,他转身欲走,却被齐异叫住。
「等等,你先别走。」他身形一闪,急忙抢身到蒙面人跟前。
停下脚步,蒙面人冷声开口:「什么事?」
「你脸上戴的可是由冰炎玄蚕丝所编制的面纱?」齐异紧盯著他,目光灼灼,大有问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态势。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蒙面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齐异续道:「冰炎玄蚕生於极北之地,通体墨黑,所吐之丝也是黑色,虽然这冰炎玄蚕怀有剧毒,可它所吐出的蚕丝却有御毒的神效,通常是用来隔绝毒气、毒雾。你将它拿来当作面纱,又是为了什么缘故?」沉吟一会儿,「莫非,你的体内含毒,连呼出的气息也带著剧毒,所以才会戴上这面纱是吗?」他的语气虽是疑问,其实心里早已确定。
「我不必告诉你。」蒙面人眉头微拧,一双清澈澄亮的眼寒如冰雪。
齐异耸耸肩,丝毫不将他的冷漠放在心上。「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只有自己求证了。」
他手指弯曲成爪形,猛地往前一探,意欲抓下蒙面人的面纱,只可惜,蒙面人的轻功远胜於他,轻而易举避开他的突袭。齐异一击不中,也不再强攻,只是静静立於原地,脸上浮起一抹高深莫测的淡笑。
蒙面人闪过他的攻势,轻巧落於一旁,见他不再进攻,心下有些诧异,可胸口立时感到一阵窒闷,脚下一麻,软软坐倒在地。
齐异轻轻笑了起来。「我的轻功比不上你,可你别忘了我是魔医齐异,除了武功之外,多的是法子留下你。」
蒙面人按著胸口,只觉全身酥软无力,不敢置信地惊呼:「不可能!天底下没有毒能伤得了我的!」
齐异微笑道:「我用的不是毒,而是一种特制的「麻筋酥骨散」,任何人中了这药都会失去行动能力,除非有我亲自调配的解药,不然的话,你就只能在这山上动弹不得。」
蒙面人皱紧了眉头,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放心,我不打算伤害你,只是想你乖乖地别乱动,让我好好研究研究。」齐异双眼闪闪发光,笑得像是见著小鸡的黄鼠狼一般。
「你……你究竟想研究些什么?」蒙面人心中一惊。
该死!他行走江湖多时,经历无数危难,从未陷入这般恼人的困境,也怪他自己太小觑面前这看似柔弱的俊俏少年,才会受制於人。
齐异矮身蹲在他面前,笑道:「别怕,我只是想确定你体内是不是如我所猜测的一般含有剧毒?」
他边说边伸出手,想摘下蒙面人的面纱。
蒙面人连忙阻止:「住手,我告诉你就是了。」
他那惊慌的声调令齐异微愣,他想了想,收回手。「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又为什么要戴著这冰炎玄蚕丝制成的面纱?」
蒙面人先是沉默片刻,目光闪动著犹豫,最後,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低声道:「我是鬼门罗刹,就如你猜测的一般,我体内充满剧毒,连呼出的气息都能令人晕眩数天,甚至死亡。为了行动方便,所以平日都戴著有御毒功效的面纱……」
「原来你便是鬼门罗刹。」齐异微微挑眉,俊俏的脸上浮现一丝惊讶,即使性冷若他,在听见「鬼门」两个字时也不禁脸色微变。
鬼门是武林中最神秘也最令人恐惧的诡异组织,传说鬼门中全是鬼,由邪恶的鬼王统治,并有三名护法——最无情、最冷漠的修罗,最残忍、最嗜血的夜叉,最毒、最美的罗刹。
没有人知道鬼门为何成立,也没有人知道鬼门到底做过什么事,只知道一些莫名其妙、神秘难测的事,肯定都和鬼门有关。
罗刹出言警告:「如今你已知道我的身分,最好是放了我,不然便是与鬼门为敌。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要怎么做。」
「谢谢你的建议……」齐异勾唇一笑,漫不经心,压根没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不过,我还是要摘下你的面纱瞧瞧。」
武林中都说鬼门罗刹最毒、最美,今日有幸见著,怎能轻易放过。
这面纱,他掀定了。
第二章
见齐异的手往自己面上伸来,罗刹一震,「不!」
在他出声的同时,齐异已摘下他的面纱。
面纱一除去,齐异便愣住了,他怔怔望著那天下无双的美丽面孔,只觉心跳加速,险些连呼吸都停止了。
若非亲眼得见,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人,那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超越性别的美。
彷佛著魔一般,齐异缓缓伸出手,想触摸那张绝美到令人无法置信的容颜,倒不是存心轻薄,只是想藉由触摸来证明自己并非在作梦。
可是,罗刹眼中那显而易见的愤恨令他心中一动,他轻轻叹了口气,依旧伸出了手,却是重新替罗刹戴回面纱。
「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了,你戴这面纱为的并不只是隔绝呼出的毒气,更是为了不让旁人见著你的容貌。」
罗刹敛下眉目,不发一语,浓黑的睫毛颤动著,似是隐忍著极大的痛苦。
齐异说得没错,他之所以会以黑纱罩面,并不仅仅是为了御毒,更是不愿让旁人见著他的脸,就算在鬼门之中,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也屈指可数,可今日,这才见上一面的陌生人却瞧见了他的脸……
他万分恼恨,却又束手无策,只能暂时忍下满腔的怒火。他发誓,要是能脱离这受制於人的窘境,一定要杀了这可恨的齐异!
齐异见他静默不语,甚感不忍,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性寒心傲,甚少将旁人的感受放在心底,可今日遇著这美丽神秘又身怀剧毒的罗刹,一向冷漠的心也不禁起了些许动摇。
尴尬的沉默过後,罗刹终於望向齐异,清澈澄美的眼中闪著倨傲的光彩,「让我走。」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这最美、最毒的罗刹,即使身不由己,却仍维持著不容他人折辱的凛然傲气。
齐异目光复杂,撇开头,不敢再望向他,怕被那双太过美丽的眼睛动摇了心意。「不行。」
他皱紧眉头,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要研究你身上的毒。」齐异转回头,认真地凝视他。「只要你愿意让我研究你身上的毒,我保证绝不伤你半根寒毛。」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立时拒绝。
齐异无所谓地一笑,「你以为你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你!可恶!」罗刹脸色时红时白,既气又恼,却也明白自己此刻动弹不得,只有任人摆布的份。
知道他心高气傲,齐异也不再多话,就怕真惹恼了他,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伸手扶起他,这才发现他身形修长,比自己还高上一个头左右,只是他身材纤细,才会令人产生弱不禁风的错觉。
罗刹本想挣扎,却是无力反抗,只能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他不只厌恶旁人瞧见他的脸,更讨厌旁人触及他的身体,以往若是有人稍稍靠近些,他便会觉得恶心想吐,万般的不舒服。
齐异见他皱眉,於是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小瓶,打开瓶盖放至他鼻端轻晃两下,随即又收回怀中。
「你?」罗刹微怔,不理解他这是在做什么。
齐异解释道:「这是『麻筋酥骨散』的解药,不过我并未完全解去你体内的麻药,只是让你能自行走动,若想施展轻功内力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乖乖的别惹事,等我研究完,自然会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