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令林柳君红了脸颊。
不凡的气度,相貌俊雅,斯文且沉稳,一身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是掩不住的贵气,一见到他她即明白他应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子弟,是姑娘们争相委身的梦中情人。
林柳君正值做梦的年纪,乍见到他时的脸红心跳,到现在仍然无法平复,心底也跟着浮现一丝冀盼。即使他和她有如天壤之别,身份亦是门不当户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有飞上枝头的妄想,她自知颇有几分姿色,他也许会看上她……
思及此,她用眼角瞄了身后的齐雪妍一眼。
这个冷漠难以接近的女人是谁?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柳君,到家了吗?”老人虚弱地唤着女儿。
像做坏事被逮到般,她心虚地不敢抬头再望向心上人,赶紧扶住老父的手。“爹,到家了。”
他们在一间简陋的瓦房前停了下来,墙上坑坑洞洞的,看来破旧不堪。
林柳君请他们进屋,在耿毅桓的协助下将老人扶上床榻歇息。等他们忙完出了卧房,齐雪妍已经喝掉半杯温茶。
“耿公子,你也歇会儿。”林柳君立即捧上一杯温茶招呼他,“寒舍仅有粗茶招待,你若不嫌弃,也喝一杯吧。”
“无妨。”他爽快地拿起温茶一饮而尽。
“对了,林姑娘,刚才那男人是谁?为何找你麻烦?”耿毅桓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是齐府的少爷,地方上有名的恶霸,仗着家中有钱有势,到处惹是生非,小老百姓都怕他,也无人治得了他。上一回我和爹爹在城北的‘喜鸿楼’卖唱,他意图轻薄我,还好有一个从外地来的小哥出手相救,我才幸运的逃过一劫。”
“齐府?”齐雪妍心中一颤。
原本静默不语的齐雪妍突兀地开口,把林柳君吓了一跳。和心上人聊得热络,根本没空招呼她,况且她大半天没出声,宛若魑魅般无声无息,林柳君早忘了齐雪妍的存在。
“是啊!齐家老爷是露江县的首富,也是大地主,这一带的土地有一半以上都归齐府名下,另外还有客栈和商行。齐老爷仅有这么一个独子,把他宠得无法无天,才会养成他这般骄蛮的个性,对他在外的恶行,齐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里的衙门呢?不管事吗?”耿毅桓蹙起英眉。在京城,他可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齐老爷和县太爷交好,仗着这层关系,没人敢动他。”
他摇头叹息。即使是太平盛世,总会有害群之马,更何况天高皇帝远,皇上再怎么贤明,也没法子管到露江县这里,只能任由县太爷鱼肉乡民。
“难怪刚才在客栈时,没人敢吭一声。”
“那是意料中的事。上回救我的那位小哥,据说事后被齐大少的手下打得遍体鳞伤,我四处打听寻找,都没有他的消息,旁人推测大概凶多吉少。这件事之后,再也没人敢插手管齐大少的闲事。”
“真是目无王法!”耿毅桓盘算着是否该插手。
林柳君垂下眼脸,泣然欲泣,“是我害了那位小哥……”
“林姑娘,别再自责了。”耿毅桓出言安慰。
“若不是我,他也不会惨遭不测。”她如秋水般的眸子闪烁着楚楚可怜的泪光。
“这并非你的错。”
“耿公子,你真是好人。”她含羞地道。
“林姑娘,你是本地人吗?”他问得突兀。
“是啊,公子为何这样问?”他想多了解一点她的身家背景吗?是对她有意?
“可否跟你打听一事?”
“公子欲探听何事?”问话与心中所想略有出入,林柳君颇为失望。
“露江县除了那户齐姓的人家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家也姓齐?”
齐雪妍听到与她有切身关系的问话,抬起头倾听。
“姓齐的人家?”林柳君偏头仔细想了想,“或许有,只是并非像齐府那样的大户人家。公子是要寻人?”
耿毅桓点头。“寻访断了音讯的友人。”
“原来如此。”旋即,她再道:“如果公子有需要奴家协助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多谢姑娘好意。那么,姑娘可否再告知一件事,齐家老爷大名为何?”他接着问,望向齐雪妍的眸子里有着款款深情。
她屏息以待,身子不自主地轻颤起来。
是她爹吗?而这个齐家,是当年鄙弃她、让她成为今日这般冷血无情的齐家吗?
没有察觉到齐雪妍的情绪变化,林柳君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齐大坤。”
如利刃般的三个字,顿时划破了齐雪妍的心。
耿毅桓和齐雪妍已在露江县待了七日,他们选择在“福源客栈”落脚,不仅因为它是县城内最大的客栈,打探消息非常方便,更在于它也是最接近齐府的地方。
这几天,齐雪妍什么事情也没做,只是一个人关在客栈的厢房内。
今夜,月光皎洁。
在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晚风迎面袭来,凉凉的,且透着园中的花草味,使人身心舒坦。
“我还以为你打算永远足不出户。”坐落于花园西侧的小凉亭内,一道沉稳又带点揶揄的男声传出。
齐雪妍惊讶地循声望去。
“你……”
他没走?
这七天来,她独自沉浸于震惊与冲击中,彻底的将自己封闭在这个小天地里,犹如困兽,故意遗忘了他的存在,怎知他仍默默陪伴着她。
以往少有俗事可以令她心烦,就算有,她也会将之藏于心中,独自吞噬哀愁。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朋友也仅有两个——舞儿姐姐和莫愁,但她从不以为意,认为自己一人也能走完人生旅程,顶多寂寞些罢了。
寂寞?
突兀的词如警钟,在心中敲打起来。这两个字何时缠上了她?
她慌了,陌生的心情令她想逃开。一个打算孑然一身的人怎会有“寂寞”的心情?她不停责问自己,所以将自己锁在房中,尝试独自平复齐家带给她的伤痛。她不要他的协助,也不要他的陪伴,他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迟早会离开的——等他发现她的无趣之后。
这些天他没有来打扰她,隔壁厢房也没有任何声响,她以为他走了,毕竟她如此明显的疏远他,他应该很识相,没想到……
“想问我为何没走?”耿毅桓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等她答话,又径自地道:“过来喝杯茶吧。”
齐雪妍走过去,发现亭内圆桌上摆了茶具和几盘糕点,他正在品茗。
“你真有闲情逸致。”
他一派轻松,“没办法!佳人不肯与我为伴,只好自得其乐。来,上等的冻顶乌龙茶,尝一口。”
接过茶杯,她啜饮一口。
“如何?”
“不错。”其实她对饮食并没有特别的喜恶。
他又为她斟了一杯茶,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说得随意,“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不打扰她,是为了等待她自己从心结中走出来。不管时间多久,他都愿意等,有耐心一向是他的优点。
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再度让她不自在。
她尴尬的岔开话题,“林姑娘似乎对你有意。”
“那又如何?我喜欢的人是你。”他的鹰眼如盯上猎物般,紧紧注视着她。
“何必……”
“值不值得由我自己决定。”他打断她的话。
见到耿毅桓这般坚持的态度,她低下头,心中已有了盘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虽然她没说,但从她那天的神情看来,他不难猜到齐大坤确实是她爹。
“等待。”齐雪妍再度抬起头,难得的,她的唇边居然微泛笑靥。
“我总觉得……你像是在谋划什么?”此刻的她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
她唇边的那朵笑太过飘忽,令他不舒服。这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她随时可能会消失不见一样!
第六章
齐雪妍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再次踏入齐家?是昂首阔步的胜利者,抑或是失意潦倒的失败者?
不管如何,绝对不是今日这种身份——
“耿姐姐!耿姐姐!”
一抹娇小的身影从后花园直奔兰苑,一路嚷嚷,直至双脚踏进书阁,音量才稍微压低。
“你来迟了。”齐雪妍站在藏书丰富的书阁中,严肃地看着来人。
“对不起嘛!”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稚脸上有着俏皮的神情,十分可爱。她挨近齐雪妍撒娇,“今儿个前厅正在徵选武师,我溜去偷瞧了下才会来晚,师傅,你别生月霓的气嘛!”
小脸蛋堆满可人的笑,娇态的模样像极了莫愁,齐雪妍的表情逐渐放软。
“站着偷观可真累人。”她咕哝,找了张椅子坐下,“师傅,咱们今天要读些什么?”每当她想要强迫自己正经听课时,便会喊齐雪妍“师傅”。
这就是齐雪妍踏入齐府的新身份。
前些日齐府替家中女眷徵选师傅教授妇德,终于让她见得良机进入齐府。借用耿毅桓的姓,单名取了个“妍”字,她成功的改头换面,踏入这幢更胜以往富奢华丽的宅邸。
“师傅,姨娘嘱咐我提醒你要教我背熟女戒。”赵月霓口中的姨娘指的是齐夫人,也就是齐雪妍的亲娘。
“女戒?”齐雪妍挑起眉,“那本贬低女人的书?”她的口气明显透露出不肩。
“师傅,咱们真是有志一同。”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赵月霓就喜欢上这位年长她数岁的女师傅。
她自小没有手足可以交心,心底老是期盼爹娘能给她一个好妹妹,可惜始终无法如愿。进入齐家,除了带来的贴身丫环外,齐府上下都当她这位表小姐是大少爷未过门的媳妇,态度恭敬,害她连谈话的对象都没有,还谈什么交朋友。所以当齐雪妍出现时,她才会这般高兴,将她视为闺中知己,无话不谈。
“我也十分不齿那本书呢!”赵月霓振振有词,“为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女人必须默默忍受?为何女人一定要以夫为天?有主见、做自己不成吗?嫁人真不好玩!”她不禁开始抱怨。
“那什么事才好玩?”齐雪妍问。
“当然是闯江湖!”她侧着头幻想,“真想看看外头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江湖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好玩。”齐雪妍就事论事。
“可是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好玩呢?耿姐姐,你不明白我深锁闺中的痛苦。老实说,我讨厌女红,讨厌要在姨娘他们面前假装知礼守份,更讨厌言谈举止要合乎大家闺秀的标准,这不是我,不是真正的我!”她受不了地低喊。“其实,我对你好生羡慕。”
“羡慕我?”齐雪妍一愣。她也有让人羡慕的地方?
“是啊,至少你曾行走江湖,看遍天下景致;至少你有勇气挣脱礼教的束缚,不做唯唯诺诺的棋子。我要有你一半勇敢,就不会认命的待在这里等着嫁人,谁都晓得,那男人跟一头种猪没什么两样!”她语带不屑。
齐大少平时爱上酒楼、妓院,几乎夜夜笙歌,埋首在女人堆中,自命风流,仗着他爹的财势,嚣张到连民女都敢强掳调戏,也因此闹过几场风波,不过全靠县太爷给摆平。
“种猪?”听到这么贴切的形容,齐雪妍微露浅笑。“真适合他!”
“要不是爹娘了心欲与齐府攀亲,父命不可违,我也不会被送来这里。”赵月霓无奈的说。女人,就只有认命的份。“我若能选择,要嫁也得嫁给像……”她蓦然娇羞一笑。
这次齐家招入的武师,个个武功高超,器宇轩昂,尤其是那位俊伟不凡的男子,不仅技冠群雄,风度翩翩,更有鹤立鸡群之姿。这才叫作男人嘛!顶天立地,不像那头种猪,只会吃喝玩乐,挥霍无度。如果那男子有意带她私奔,她一定不顾一切与他远走高飞。
“你已有意中人?”小女孩的心思总是藏不住。
“不。”她急于否认。“就算有,也没胆违背礼教,毁婚改嫁,所以,我说我羡慕你。”
“毋需羡慕,做与不做在于个人。”
“唉,知易行难啊。”赵月霓叹口气,随即道:“别谈这些扫兴的话了,耿姐姐,今天你想教月霓什么?”
“你想学些什么?”她反问。
“只要别背那些无聊乏味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她偏头想了会儿,“不然,你讲讲外头有趣的见闻给月霓听吧!”
“外头真的不如你所想的那么好玩。”齐雪妍摇头,“反倒是这里的景致还比外头美丽。”
“当然,钱堆出来的嘛!”
家财万贯的齐家,寻常生活已十分讲究,饮食方面,不时有参茶、冰糖燕窝端到面前,用膳时的菜肴更是丰盛,多到让人不知从何吃起。
在住的方面更是极尽奢侈之能事,美伦美奂、巧夺天工的人造湖泊、假山流水,让人眼花撩乱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只要想得到的,在齐府内都可发现。庞大的开销用度看在齐家人眼内,连眨都不会眨一下,对他们来说,这仅是九牛一毛罢了。
而她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客院中的藏书阁,里头藏书万卷,可惜无人欣赏,除了打扫的奴仆和赵月霓外,至今没有其他人前来。
“对了,耿姐姐,你到齐府已有一段时日,还未仔细看过齐府,明儿个我带你四处逛逛,你说好不好?”
“你真是闲过头了。”
“反正美景摆在眼前不看白不看嘛!”
“小姐、小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奔进藏书阁。
“喜儿,什么事那么慌张?”赵月霓问贴身丫环。
“少爷回来了。”喜儿咽了咽口水。
“回来就回来,干么大惊小怪?”
齐耀豪一个月前跟随齐老爷去京城做生意,今日才回来。
“夫人要小姐立刻去大厅见少爷。”
“唉,快乐时光为何总是过得如此快?”他干么不死在外头!
每每他出趟远门,她总是最开心的一个,因为可以不必见到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
齐大少的红粉知己多到不差她一个,即使有婚约在身,照样在外头乱搞,压根儿不把她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她只不过是个小娃儿罢了。
其实这桩婚事只是齐夫人和她父母径自促成的,他们两个可说是被赶鸭子上架,都心不甘情不愿。齐夫人常会替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只不过不被领情。说起来她还真倒霉,齐大少每次与她碰面,总要讥讽个几句才开心,而她碍于齐夫人在场,只能挨打,真不公平!
“我这就去。”她站起身。“耿姐姐,等我受完他的摧残再来找你。”说得极为哀怨。
话毕,她认命地随丫环离去。
踏入大厅,赵月霓朝坐在首坐的中年男子和美妇福了福身。
“齐老爷万福,姨娘万福。”她故意忽视另一个人。
“小表妹,别来无恙?”轻佻的语气响起,齐耀豪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剌剌地坐在大厅内的檀木椅上,见到她,立即丢出冷言冷语回敬,“怎么近一个月没见,连表哥都不认得了?唉,你看看你,依旧骨瘦如柴,该有的都没有,是齐府待你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