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为整理思绪,替他们出主意说:
“下山后,托斯卡立刻召开记者招待会说明一切。我假设大众对你们的质疑不外乎你们之间的感情与失踪疑云。就第一点,你们无妨大方承认,不过姿态要低。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关于‘失踪’的问题。”
“强调‘失踪’的问题?”秋田托斯卡与萧爱对看了一眼,不明白柯寄澎的用意。
“是的。”柯寄澎微微一笑,说明道:“把大众对你们的注意力全引到这上头。向大众强调,你们为了维护山林,重视林树受盗伐的问题,不惜放下一切工作,甚至来不及出面澄清语言,置自己的名利于度外,而深入深山,全心为了自然环境保护问题而努力。如此一来,不但能反击小报刻意低毁托斯卡形象的恶劣行径,扭转大众对托斯卡的误解,更能借此引发群众关心自然环境保护问题。”
“这时就是托斯卡好好利用他高知名度的时候了。目前全世界趋势使然,环保意识概念已普遍在人们心中成立成形,生态保育成为极热门的科学。托斯卡正好可借此一趋势,利用媒体的影响力,配合运用自己的知名度,结合环保团体,在记者会上大力疾呼,促请政府当局重视这一问题。环保问题是百年课题,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要落实解决山林受盗伐的问题。”
“那又该如何做?”萧爱和秋田托斯卡同声问出,都不禁对柯寄澎感到深深佩服。
“很简单。”柯寄澎流目四盼,环顾一眼山林说:“借用托斯卡的知名度与魅力影响力,呼吁大众签名支持,推动山脉区规划为国家公园的设立。同时我在报端发表文章报道,结合艺文界人士对此的重视,造成全国上下一股热潮,相信一定能说服多数社会意见领袖为此请命,而达到最后的目的。”
他转向萧爱,低着头,踢踢一旁的山石说:
“萧爱,希望你了解,这样的结果对这片山脉是最好的。与其任由不法之徒任意破坏山林,倒不如让人类势力介入,有组织计划的保护这片山林。这是很无奈的,唯有如此,人类才能与山林共生共容。我们实在不能忽视人类主宰的这一事实。”
“这些我都明白了,你无须再解释。”萧爱握住柯寄澎的双手,激动的说:“寄澎,你真了不起,我们没想到的事,你不但都想到了,而且考虑精辟,面面具到。”
“的确。面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我是太过被动消极了,我应该主动积极反击才对!”秋田托斯卡双眸发出翡翠碧绿的光辉,多日来的憔悴被光彩所取代。
柯寄澎轻轻抽出被萧爱握住的双手,攒入口袋,抬头看看天空说;
“我们快下山吧。”
三天后,柯寄澎的文章在一家销路极广、极庞大、且执传播界之牛耳的报刊刊出了。他在文中沉痛的指出中部山脉大片原始山林遭人盗砍滥伐破坏的事实,极力呼吁大众注重生态保育、维护自然生态环境;并且寻求大众的行动支持,促请当局正视这个问题,规划山脉地带为自然环境保护区。
配合柯寄澎的文章报道,秋田托斯卡会同环保团体召开记者招待会,低调处理他和萧爱的绯闻问题,将记者会的重心完全牵摆在他”失踪”的原因上头,并且重申柯寄澎文章中所提对政府当局的要求。
情形果然如柯寄澎所预料,引起大众广泛的注意,并且造成热潮。各媒体不仅对盗伐的行为一片诛杀之声,并且审慎严肃地以一系列专题报道,深入研究、探讨这个问题。
于是,在艺文界、学术界以及媒体三方面推波助澜的情况下,环保热潮不断加温沸腾。各种签名、支持活动不断;来自各方,要求在中部山脉区设立国家公园的声浪也不断。
当局在各方压力下,只好举行座谈,听取学者专家的意见,经上报后,报请上层主管裁示。
最后的结果是,当局聘请专家评估考量,评定该处山脉绵延,奇峰秀丽的原始山林地带为一级自然景观区,而决议列为保护区,设立国家公园。
“你自己看吧!”侯路易将一份刊载着政府决议在中部山脉区设立国家公园的醒目新闻的报纸丢在戴如玉的桌上说:“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非但没有砍死他,挖掉他的根,结果搞得满城风雨,反倒便宜了他!”
“你别光是对着我吼!”戴如玉嫌恶的把报纸扫落到地上。“这回算他们运气好,下次就没有这么便宜他们了。”
“哦?你还有什么办法?我还当你黔驴技穷了!”
“办法多得是,看你会不会运用而已!”戴如玉用力踩了摊翻在地上的报纸一脚。
“说来听听。”侯路易眯起了眼睛。
戴如玉神秘地一笑,取出一只打火机在侯路易面前晃了晃,然后再取出一根烟,将火点燃。
第十六章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总是这样凭窗而立,忘记我的存在?”
柯寄澎负手站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的海滩和海洋。天灰灰的,屋子外的世界渐渐向晚。
“记得,”萧爱走到他身旁,开窗迎风说:“但我并不是忘记你的存在,我是怕吵到了你。我也不敢出声向你催稿,只好在一旁安静的等候。”
“你总是不多话。”柯寄澎抬眼望天,眼神很远,极突然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当时你每次采取稿,我总是还未将应该审理的文稿完成,而烦累你等候?”
“你工作忙的缘故吧?”萧爱没有多疑,想当然地回答。
“是啊!工作忙……”柯寄澎答得怅怅的,若有所失。
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汽车喇叭声响。
萧爱将窗子关上,对柯寄澎微笑说:
“我该告辞了,打扰了你一下午。”
“别这么说,我求之不得呢!你总是出现匆匆,让我担心你会随时消失不见。”柯寄澎一听萧爱要走,神色出现几分黯然。“非得回去山上不可吗?事情已经获得解决,你们为何不留下来?”
“回去山上是我的愿望。”萧爱强迫自己忽略柯寄澎脸上那抹黯然的神色,说道:“好不容易等到托斯卡和‘伊人’的合约期满,发表引退的声明,所有的事情也都有所解决,已至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柯寄澎神色更见黯淡,强颜欢笑说:
“我明白。托斯卡是属于山林的,你们的灵魂相叠,自然见当相追随。”他将目光又调向窗外,望着遥远的海,心里动念着李义山那首离愁盈腔的“夜雨寄北”。
“你会再回来吗?我们能再相见吗?”他低低又问。
“会的,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萧爱诚心说道:“等我到了山上,会立刻跟你联络,你有空也可以来山上看我们。”
“我一定会去,你一定要捎信给我。”
“一定。”萧爱许下承诺。
门外喇叭声又响,催声殷殷。
“我该走了!”萧爱走到门边,打开门。
“萧爱——”柯寄澎急急喊住她,象是有心情要诉说,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
萧爱回过头看他,神情在等待。
柯寄澎追到门口,藏住真正的心情,看着地上说:
“我送你。”
“不用了!”
萧爱轻轻摇头。走出了两步,突然回头,定定地望着柯寄澎,眸里隐然有银闪的泪光。“谢谢你,柯先生,你使我重新又相信了人类还是有真情真义的存在。”
柯寄澎呆了一呆。萧爱这声重新对他认生的称呼,有什么涵义存在?他慌乱地看着她,心中隐隐有种离分不安的预感,深觉萧爱这一去,将是千山万水;眼底蒙蒙全是她微笑生花的身影,但听她如流水清清的声音在耳边又起。
“柯先生——你觉得奇怪吧?我又这样称呼你。”萧爱又是一笑,在柯寄澎朦胧的眼里,荡起了一阵涟漪。“我只是想起了我们最初的相见。我从来没有告诉你,但我一直很感激你,你是第一个不曾取笑过我、给我羞辱的人。本来这件事,我打算一直放在心底,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萧爱说完这些话,便笔直走向向晚的暮色。
路边早停靠一辆计程车,黄澄澄的颜色恰在诉说它在扮演离别这种角色。黄得是那么鲜艳,柯寄澎心上突然一阵悸动,追了出去,一边高声叫着:
“萧爱——”
他喊叫的声音充满了恐慌。已然走到计程车旁,开了车门正要坐过去的萧爱,听到他的叫声,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闭眼一笑,弯身坐入计程车中。
那一眼让柯寄澎真正的愣住了。他呆呆地停下连跑的脚步,愣愣地站在那里,目送进入计程车中的萧爱,随着黄色鲜艳的车影,远渺成一粒尘埃。
萧爱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意,它预示了山长水阔,预说了别离分隔。他在那一眼里,看见了万水千山,看见了海角天涯。它在说一种感情在澎湃,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青石的路道向晚,伊人已远,寂寞的心如死寂的城,柳絮,不再飞扬。
柯寄澎痴痴地独立在昏暗的暮色中。有一辆蓝色宝马,悄悄的,顽执地跟着那辆黄艳的计程车。
数日后,已被划为国家公园自然生态保护区的中部山脉地带突然发生森林大火。大火燎原,火势熊烈不可控制,连烧了五日才总算在消防人员的抢救下开出一条防火道,将火势控制住,但森林受创已深,本来青翠苍郁的山林,被火烧摧残成满地疮痍的焦土。
起火的原因不明,但根据林务专家的研判,人为纵火的可能成份极大。
人祸过后不久,三个星期后,同一地区竟又发生了成因不明的植物病虫害。林木相继枯死萎黄,漫延的范围相当广,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感染附近的林带。
各大媒体、报章杂志莫不以显著版面报导这一消息,顷刻之间,那片原始山林带挤满了一波波的人潮:专家、学者、植物病虫害专家、环保人士、达官贵胃、有关单位人员、关心自然生态的人士——等等。生态保育再度成了新显学,再度跃上报纸头条新闻,再度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一切一切,嘈杂得象闹剧,自有看戏的人愉快地在偷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新艺企业美轮美矣的大楼顶层总经理办公室里,侯路易甩着一张报纸,对嘴角扬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报纸的戴如玉咆哮说:“你要怎么挖他的根、刨他的坟、怎么烧死他、怎么毒死他、放虫咬死他,我都不管!但是我警告过你,不准碰萧爱的——现在她人在哪里?她在哪里?”
“我又不是她,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戴如玉当作没瞧见侯路易青筋暴起的凶戾模样,笑得好开心。
“我说过,不准你伤害萧爱的!”侯路易又咆哮道,神情恨的象是要吃人。
戴如玉仍然笑得好开心,悠闲的看着报纸说:
“自从她失踪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怎么可能有那种本事伤害她!”
“你少装蒜!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全是你干的?”
“你别血口喷火,我那有那种能耐!”
“你没有,谁才有?”侯路易突然弯下了身子,眯着眼,收起瞳孔,凑近戴如玉的脸庞说:“我以为萧爱是你的朋友。”
他这句话说得余音回荡,裹满了暗示和弦外之意。
戴如玉只是挑了挑后,无所谓的看着侯路易说:
“你以为?你以为的事还多着呢!”
“我错估了你,如玉,我不该以为你会那样轻易的放过萧爱!”侯路易平静的摇头晃脑,说一句,晃一次。
“省省吧!路易。”戴如玉将报纸丢下,用比侯路易还锐利凌厉的眼神盯着他说:“你心里根本不在乎萧爱那个丑八怪;你想要她,只是因为得不到手。弱水三千,如果你只取饮一瓢,未免也太笨太傻,连我都觉得不正常。”她顿了顿,对他甜甜一笑,又说:“但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是吧?‘新艺企业’的继承人,对女人不该只有这等能耐!”
侯路易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戴如玉,静静的将被他动怒甩散一地的报纸收齐摆放在桌上。他走向门口,临出去时,回头对戴如玉说了一句话。他说:
“如玉,你让我再度觉得你跟我——我们两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啊!”
戴如玉回他这句话一朵微笑和一个无所谓的耸肩。萧爱已经“不在”了,侯路易想怎么讽刺也无所谓。
“呆子!”她低低对着侯路易的背影骂了一声。
看候路易那种黯然销魂的样子,还似当真有几分恋上萧爱。男人就是这种下贱的动物,得不到手的东西越是宝贝。戴如玉高傲地昂了昂头,冷冷一笑。
角落的光影在挪移,死角布满了尘埃。办公室的天地是一式的灰,恶魔的尾锥扫暗了日光灯惨惨的白。
这时候,萧爱和秋田托斯卡上的该是地狱或天堂?戴如玉艳红的嘴唇边角,笑纹起了一条又一条。
第十七章
大火延烧过来了,火舌从东翼的林带一路吞噬向小木屋这个方向。四面八方都是火,整个山林几乎完全笼罩在熊烈的火光中。
火光映天,燃亮着凄黑的夜空一片通红,整个宇宙仿佛只剩下地球在发光。火声哗剥,是山林哭泣的回响,亿万年里的婆裟飞舞,都化入那声声的悲凄。
“托斯卡!”萧爱对着满天的火光,凄切哀叫一声。
回音荡来,夹着火焰毁灭的舞步。
“托斯卡!”萧爱又凄叫一声,不顾身上的灼痕烫伤,跌撞地冲往小溪流的方向。
这场大火来得太离奇,叫她害怕;但她怕的不是被烧死的可能,而是火舌对秋田托斯卡存活的威胁。
火焰变幻的身姿非常的绮丽,轻触虚探,舞姿曼妙,舞步空灵。远望明亮而温暖,近看却充满了曲调和律动感,盈溢着一种激烈的情感,注满了生命力,仿佛与天地交融拥抱。
可是那种种绮丽的姿态,却是种毁灭性的燃烧。萧爱的心也跟着在病狂的燃烧,连着这一片激烈的火焰,仿佛整个身体也跟这山林一样,着了火。
“托斯卡!”
烈火冲上了天。火吻轻轻,在萧爱的身、手各处,烙上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