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沙把东西丢在桌底下说:“柴亚那老头就是会说些花言巧语的话!我消失了他才正是求之不得呢!”
“别这么说,他人真的很不错……行了!”,连水真澄跳下来,退后几步,远远地欣赏着。“你觉得怎么样?很不错吧?”
“嗯……很漂亮!”画的色泽和那幅画的蓝有点类似,罗沙不禁往前走几步,抬高头接近画。
“你怎么了?有点失神的样子。”速水真澄抓住她。
“这个蓝──”罗沙产生了一点激动。“这个蓝──你怎么调出来的?”
速水真澄有点得意地笑了。“怎么样?很美吧?很高兴你也喜欢它,不过,不能告诉你,那是秘密。”
“秘密?”罗沙头发一扬。“你不用得意。其实,我看过比这幅画更美的蓝色!这幅画跟它比起来不过是东施效颦。”
“哦?”速水真澄眯着眼笑,一点也不生气罗沙说他的画东施效颦。
“我是说真的!”罗沙又把头发一扬,让头发显得乱。“我在樱花坡道大学旁一家小店看到的,不过已经不见了。”
“哦!”速水真澄还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反应。
这个反应让罗沙气结。她把梯子收好,走到大玻璃窗边,一只脚抬高。骑坐在窗枱上,看着楼外的风景问:
“对了!我刚刚问了,你也跟柴亚老头一样收学生吗?”
“没有。我太忙了,杂务又多。”
“杂务?”
“对。譬如樱道女中的社团指导。”
“既然没时间了,你干嘛还接下这个指导工作?”
“没办法,宋校长一直对我很照顾。”速水真澄也走到大玻璃窗边,挤在罗沙的脚旁。“我在这个圈子才刚起步,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虽然已经有经纪公司看上我,也有画廊愿意跟我签约,不过,才都刚开始,我不能掉以轻心!”
“真的!有画廊愿意展出你的画?”罗沙兴奋的大叫,险些掉出窗外。
“小心点!”速水真澄急忙抓住她。
“好险!”罗沙也吓出了一身汗。不过她仍然骑坐在窗枱上,舍不得下来。“真的有画廊愿意展出你的画了?在那里?”
速水真澄微微一笑。“先保密。不过,我最大的心愿是开一次个人的规模画展,在画坛占有一席之地。”
“你一定会成功的!”罗沙以坚定的语气大声说。
“谢谢。”速水真澄微笑道谢。
“对了!”罗沙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和老宋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一直很照顾你?”
“老宋?…….”速水真澄先是一楞,然后意会地说:“罗沙,你讲话难道都不用敬辞吗?”
“用啊!不过这样讲不是比较亲切吗?”
“算你有理!”速水真澄放弃跟她辩论。“宋校长年轻时到日本留学,结识了我父亲,我从小就认识他了。事实上,也许你没注意到樱道大学也是他父亲创辨的。他是现任的理事长。”
“真的?”罗沙张开嘴,倒抽了一口气。
“当然是真的。”
人真的是不可貌相啊!宋校长成天一副好好先生却爱唠叨的模样,给人的印象是那么深刻;没想到他也有过那样辉煌的青春。
罗沙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热辣的太阳,想起火红的枫林,再想起背包中蚀过的枫红。
“对了!我还是要给你,我从山里带回来的!”她又拿出了一掌枫红。
速水真澄轻轻拈起枫叶的梗,贴放在自己掌上。
“谢谢,我很喜欢。”他把枫红台在胸前,然后小心放入桌子的玻璃垫下。
“不过……”他板着脸,一脸严肃正经。“你别再这样成天打混,只知道游山玩水。一个人你也敢上山!你不怕被熊吃了?”
“你也别这样唠唠叨叨,老头儿一个,吵死了!”罗沙顶回来。“现在山里已经没有熊了,你不知道吗?不过,蛇我倒是碰了几条!”
“你这个家伙……”速水真澄突然抓住罗沙,摇晃着想吓她。
“啊!……”她知道他是故意要吓她的,还是经不起吓,抓紧他的手不敢乱动,怕极了那种离开地心引力弹向半空的感觉。
罗沙也不禁笑了,窘迫地;突然想起“我女朋友的男朋友”里,那女主角说过的话。也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随及黯然。
当她和速水真澄在一起时,是那么自然、那么轻松、那么快乐!这样的关系多温暖,她实在不愿意想得太复杂──虽然她知道,他已经有了对象。可是,就算是可怜她自己的暗恋情怀好了,她还是觉得女主角的话并没有什么错──没有理由不能和朋友像和情人在一起时一样的快乐!
把他当作朋友就好,我只要拥有这等快乐就满足了!她告诉自己只要这样的要求。
“想什么?”速水真澄走到大桌子旁坐了上去,微笑着,拍拍他身旁的空位。
罗沙也坐了上去,靠着他,感觉很温暖。速水真澄再次微笑,轻轻环住她的肩膀。两人都没有讲话。
突然,连水真澄捧住罗沙的脸颊,说:“你……”然后就没有下文。
她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心跳加速,但他只是亲了她的额头。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觉得那举动其实再自然不过。电视电影里,不也常看见好朋友这样亲吻表示友爱吗?
但她还是问速水真澄:“你是不是也这样亲艾波?”
速水真澄有点意外地愣了一下,看了看罗沙,突然笑了笑,比了比她的嘴唇说:“不!比那个更缠绵!”
这一次,她真的脸红了。红晕里,还掺了一丝试图微笑的牵强。
☆★☆
当钝角遇上锐角,通常会产生互补作用,迸出神秘的火花。当日照直射到南回归线,“冬至”便到了人间。
节气透露了季节的消息,冬寒,已悄悄弥漫。“冬至”是冷空气的余角,却在农民历上迸出另一种热气腾腾。
上街随处可见张嘴呵着热气,俏丽红璞璞的脸蛋。天气主导了人的心情,对有些人来说,天冷,是一种愉快──被窝里的温暖、炉火边的舒适、热汤圆里的香甜、麻辣火锅中的餍足。
不过罗沙并不是这些“有些人”当中的一个。冷空气是她的梦魇,寒流是她的天敌,吃汤圆只是应景,热被窝也只是过了七点就要被赶起来的冷炉。
总归一句话,她不喜欢冬天。
不过,也不是完全讨厌;如果她没有那么衰,在便利商店碰到了艾维特的话。
天刚黑,她正要从便利商店出去,艾维特要进去。她手上拿了两粒大烧包,嘴上咬着一颗茶叶蛋。
“太好了!”艾维特把罗沙的大烧包接收过去,连茶叶蛋也一并塞进他的大嘴巴里。
“嘿!那是我──我──的──”罗沙想抗议,被艾维特一瞪,就变得尾音无声。
“钱呢?你还欠我一百块!”艾维特说。
“没钱!”罗沙悻悻地说:“剩下五十块,二十块要搭车,三十块要吃汤圆的。”
上次她被艾维特逮到,跟她讨那五百块,她掏空了身上的口袋,凑出四百零六块新台币。
他把钱全拿去,一毛也不留,还说她倘欠他一百块。她说不对,只剩下九十四块。他偏说是一百块,另外六块是利息。
她骂他怎么那么会计较,大概是她的反应惹恼了他,他竟然阴森地说他就是要跟她计较。
今天是黑熬日,又撞上了他。她只好认了。
“给我!”艾维特命令说。罗沙只好把剩下的钱全给他。
“你要吃什么馅的汤圆?”艾縰特把钱放入口袋,随口问。
罗沙怀疑地看着他。她再怎么笨,这次也绝不上他的当。
“说啊!你想吃什么馅的汤圆?”艾维特不耐烦地催罗沙。
“我──我──”罗沙结结巴巴地。艾维特目露凶光,吓得她脱口而出:“我要吃火锅!”
完了!
“火锅?”艾维特眉毛扬了扬,像是听见什么“希腊话”,二话不说,抓住罗沙就走。
这一次他是真的付钱了。可是──她发誓,他真的是她见过,全天下最阴险、卑鄙的小人!
他居然故意带她去吃麻辣火锅。
她的舌头都给辣麻了,他还一直劝她吃,笑得好殷勤说:
“你不是要吃火锅吗?尽量吃,别客气!来!尝尝这个……辣酱还要不要多放一点?你吃得太少了……”
阴险!
可是,很奇怪,她好像不再那么讨厌他了。大概他最近比较少凶她──谁知道!也许只是天气的关系。
付完帐,走出自助火锅店,艾维特问她:
“你往那边?”
罗沙指指远处的街车站。艾维特一手插入裤袋,一手摆了摆,转过身说:
“那好!我往这边,再见喽!”
“喂!等等……”罗沙急忙拉住他的衣服。“你──我──那个──哎呀!你不送我回家,至少给我钱坐车回去啊!”
情急之下破喉而出的嗓门总是不同凡响。罗沙懊恼地回瞪四周投来的讪笑眼光,有些儿想跺脚。
“记住!淑女守则第一条,”艾维特抓起罗沙的手,掏出两枚铜板放入她的手掌中。“绝不在公共场所和街上大声喧哗。”
二十块!不多也不少,刚好够她搭车回家。
“真谢谢你啊──你还真是宽宏大量!”罗沙双眼发直,瞪着手中的两枚铜板。
“不客气!”艾维特回个绅仕礼,面无表情地走远。
她当然不会跟他客气!这些钱还不是她刚刚被硬讨走的!她今天被艾维特作弄够了,虽然吃很饱,可是也积了一肚子气。
“啊──啊──”罗沙大叫两声,吓了两旁路过的行人。她又再深呼吸,张开口想大声叫,肩膀颓然一落,重重吐了一口气说:“算了!”
她抬头往夜空随便一眺──果然!客星犯帝座!
难怪她今天运气这么背!
“算了!回家吧!”
她振臂高呼,偏想起艾维特嘲弄她的所谓“淑女守则”,下意识地缩回手。才两秒钟,便又跟自己生气起来。
“什么嘛!我干嘛在意他的话!”
街车“叭叭”地靠站,听声音就知道引擎老旧,早该“捡骨”的年纪了。可是车厢内外一片崭新气象,吓死一般小老百姓。
开了两里路,马脚就露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罗沙只觉得自己从里海被颠到死海;然后由红海被踹至黑海;再自波罗的海被踢回东海;最后再由东海被抛到了中南海。
“我回来了!”一进了家门,罗沙就踢掉鞋子,甩掉书包,跳到沙发上像死人一样地躺下来。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罗母把视线从电视移开回头问。
“别提了!累死我了!爸呢?”
“在洗澡。你别这样躺着,会感冒!”罗母说着,又回头专心萤幕上。
仙乐讽讽,是王子和美丽的公主爱的乐章。乐声骤转,变得极为热情、挑逗,又充满邪恶──啊!不好!王子受了黑天鹅的引诱……
“妈!你又在看那只垂死的天鹅了?”罗沙还是呈死人状态躺着,连头都懒得抬。
“是天──”电话响了起来。罗母头也不回地说:“罗沙,接电话!”
罗沙一如刚刚要死不活的模样,慢吞吞地起身接电话。这电话来得虽然不受欢迎,但却来得真是时候,帮她躲掉一场劫难。
那出“天鹅湖”,她母亲起码已经了看一百遍,录影机的磁头都快磨损得差不多了!但每次盯着萤光幕,芭蕾舞者曼妙的舞姿还是让她母亲看得目不转睛。
“我们是个爱好艺术的家庭。”罗母最喜欢自满。有一次罗沙兴起,想测验自己到底有几粒艺术细胞,陪着她父母去观赏了一出歌剧的表演;结果,在音乐厅里,罗母被她频频无聊打着哈欠的举动,羞愤得不肯承认她这个女儿。
当时她的确感到很无聊。舞台上演员唱得那些不知是德文、义大利文,或者拉丁文的剧曲,光听就让她觉得精神负荷不了。可是后来,该剧被改编成电影,她又去看了,感觉完全不一样,也有意思的多了。同样是“艺术”,震撼力领受的不同,差别就显现出来,她领略不到前者的精髓……
“喂!”罗沙拿起电话。“阿潘?……嗯……真的?……好!什么时候?……嗯,好……再见!”
“妈,”罗沙放下电话说:“阿潘明天搭早班车上来,我要去车站接他。”
“谁要来?”罗爸从浴室出来,发尾沾露,湿湿的,坐在罗母身边。
罗沙看她父母一眼,罗母正抽了几张纸巾,帮忙擦干罗爸仍湿的发尾。她拎了鞋子,搭上书包说:
“阿潘啦!我明天一大早要去车站接他。你们继续看那只垂死的天鹅吧!我要上楼了!”
罗沙三步并作二步地跑上楼。把东西往角落一丢,五分钟战斗澡洗毕,就拥着棉被睡大头觉。
第二天她起晚了,赶到车站时阿潘已等了一会儿。
“对不起!睡过了头!”罗沙弯着腰喘息说:“你等很久了吧?我帮你拿这个──”她伸手想接过阿潘的行李。
“我自己拿就可以。”阿潘把旅行袋甩上肩膀。
罗沙默然地看着她的青梅竹马。才几个月不见,他又清瘦了许多,人也变得不开朗。他心里一定很不好过,好好的家庭,一下子变得那么萧条。
“要不要去找潘妈妈?”罗沙问。
阿潘摇头。“这两天要麻烦你们了!耶诞节想在你家过。”
“好!你可以跟我一起睡。”罗沙一口答应。
她不觉得她说错什么话,可是阿潘落寞的脸却浮起了一丝笑容。他摸摸罗沙的头说:
“你真是个小傻瓜!我是男的,怎么可以和你一起睡!”
“那有什么关系?以前我们不也是常常一起睡的?”
“那是以前。那时我们还小,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其实罗沙并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可是阿潘既然那么说了,她不想再多嘴。
沿路走过来,商店已一家一家地开。耶诞节快到了,节日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厚。整条街长长的,尽头过后又是尽头。橱窗一家连着一家,影像一窗映过一窗。罗沙挽着阿潘的手,孩子心性地数着脚底下踩着的砖头。
季节,开始凉了。
他们穿过街心,走向街车站。在五六步开外的距离,遇到了速水真澄和祝艾波。
“罗沙!”祝艾波看见罗沙,伸手挽住速水真澄。速水真澄奇怪地看她一眼但没表示什么。
仿佛周围的亮全都刷暗了,罗沙眼里的光只对焦在祝艾波与速水真澄掌与臂之间的相挽上。她觉得心里有种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太舒服,有点像难过,大概昨晚没睡好。她勉强挤出笑容说:
“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们。”她避免去看速水真澄,怕眼光与他对上。
祝艾波大方地和阿潘问好。速水真澄悄悄问罗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