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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日志 page 2 作者:朱若水

  一开始,罗沙就是搭乘街车上学的。樱花坡道虽然平缓,但是要由坡下爬到坡上,也是很费体力的事,所以她都选择节省力气的事。可是夏天偶然经过那家店,看到那张画后,长长一个夏天,她就都搭车到山坡下,再慢慢爬坡上去,只为了看那张画一眼。

  现在那张画不见了,她也就没有徒步的必要。

  “运气真好!”马琪呼叫一声,扑上那一排空座位。

  五个人恰好把座位填满,就剩下几道缝隙。

  “你们谁要跟我去看电影?”马琪问。

  祝艾波把头转向窗外;胡书玮拿出小说;林子倩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总之,就是“说不”的讯息代号。

  “哼!这就是女人的交情!”马琪抱怨一句,把目标转向罗沙。“罗沙……”

  罗沙看苗头不对,举手想阻挡。车子靠站,上来了一个超级吨位的女人,一上车就直逼她和马琪而来,屁股一边扭一边说“挤一下,挤一下”,硬生生地插入她们当中的隙缝,将她和马琪挤到河西走廊,再踢到喀拉哈里沙漠。

  马琪趁机把罗沙拉开座位,绑架列车门附近栏杆,按铃下车。

  “我们先下车了!”她对车上另外三人招手说。

  “你──马琪?我不要看电影啦!”罗沙虽然频频抗议,还是被马琪拖下车去。

  马琪拽紧了她,确定她逃不了后,拍拍她被夹在她臂下的手说:

  “你不去也不行了!”

  山坡下离大学不远处有一家电影院,专门演些叫得出导演字号,或者演员声势不弱的影片,通常是首轮强档,是附近各级学校学生的集散地。

  罗沙一路手抵脚挡,还是被马琪胁迫看了一场文艺爱情大悲剧。

  整部片子爱来爱去,哭来哭去,不晓得在放什么屁,害得她差点就断气。听说还得了什么年度铜马奖铁马奖的,海报上烫金的文宣这么说。

  那实在是使人呼吸困难的东西;可是马琪哭得浠沥晔啦,手帕擦湿了好几条,一直吸着鼻说好感人。

  “烂、透、了──”罗沙不耐烦地推开马琪,她找不到其它手帕了,把她的衣袖当手帕拿去擦鼻涕。“我还是喜欢看喜剧,哈哈大笑就过去。看看你的红蒜鼻,拜讬哦!掉眼泪也是要花力气的,你怎么都不觉得累?”

  “你真的是铁石心肠!”马琪吸着鼻说。

  “算了吧!那种婆婆妈妈的东西!”

  “难到你一点幻想都没有?”

  “幻想?什么?”

  “爱情啊!笨!”

  罗沙肩膀一耸,极其无所谓的表情。

  “算了!跟你说这个简直是对牛弹琴。在这里分手了,拜!”

  马琪挥手再见,先拦到街车离开。

  街道的风景,一式的单调,罗沙没有多作逗留,很快地回了家。

  “我回来了!”她朝屋里大声喊,在桌上看见她的信。

  她放下东西,拆开信。

  “谁寄来的?”她母亲从厨房里出来。

  “阿潘。”阿潘是她的青梅竹马。“他说他已经通过转学考,顺利办好转学手续。”

  这个夏天以前,阿潘一家一直和罗沙他们比邻而居;后来潘家夫妇因故离婚,潘先生申请调职,就带着阿潘搬走了。

  “真是的!潘伯伯跟潘妈妈如果不离婚,阿潘就不用千里迢迢跑到南部念书了。”罗沙封起信。“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神仙眷属了那么多年,每个人都羡慕他们,没来由的、莫名其妙就离婚,害得阿潘整个人都消沈许多。我实在真不懂他们的想法!”

  “小孩子懂什么?别乱说!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罗母离开客厅重回厨房。

  罗沙继续屯在沙发里,手中搓着信吐大气。

  自从阿潘搬走后,“干坏事”都不再觉得那么起劲。她爸爸说她变得文静多了,家里的玻璃窗也免遭劫难好久了。

  以前她和阿潘老是在屋里打球。阿潘老是暴投,她又擅长漏接,结果,玻璃们就倒楣了。她妈总是扯着嗓子骂她和阿潘,还罚他们不准吃饭。

  可是最近收到他的信,聊的都是些空洞颓沈的事。让她突然觉得生命变得很没意义,怀疑存在与虚无之间,间隔了什么秘密。

  如果“知觉”不存在了,轮回这回事,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动?太空间的陨石,飘浮的广冥,这一切,这一切,又有什么关连、什么意义在其中呢?

  “唉!无聊啊!人生!”

  她又重重吐了一口气,丢开椅垫,洗手准备吃饭。

  ☆★☆

  黑板上小画了几图抽象的几何线条花样,变化乍看万千,远远瞧着很美丽。

  这是周三小周末的社团活动时间,比平常久些,从下午第三节课就开始。她们一星期有三天的社团活动时间。

  这里是艺术社的社团部室──贴切的说,应该是美术,偶尔也许参杂摄影或其它文艺指导。

  罗沙躲在角落里,整个脑袋乱哄哄的,一直安静不下来。维纳斯颈部的线条她已经连续修改了好几次了,还是无法画得顺手;整个构图糟糕透了,版面也搞得脏兮兮的。

  本来她并不想参加这个社团,马琪耍了小手段,骗到她的签名同意申请书,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加入了;另外加入的还有祝艾波。

  林子倩和胡书玮则分别浪游到家政和哲学社。

  艺术社的成员不少,多数是为了瞻仰艺术指导的丰采。第一次社团活动,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速水真澄,他有一半东洋血统;山坡下樱道大学艺术部,日本上野美术大学研究院毕业。拥有自己的画室,现在是自由艺术工作者,兼任私立樱道女中艺术活动的指导。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迷惑的惊叹号,让人称赞造物主的神奇。左手无名指上的一轮戒指也耀眼。

  他似乎特别偏爱罗沙旁边的那块白墙,老是钉在那个位置上,间接促成了她烦躁不安的原因。

  天气热也是重要原因。大概因为这些缘故,让罗沙觉得浑身不自在,不敢随意转头。

  真是折磨人!维纳斯石膏像看起来那么漂亮,素描起来却那么困难,她怎么就是画不出来。

  大概。她真的没有那个细胞。

  速水真澄走到罗沙的画架旁,瞧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话,她没听清楚。他把她的二B笔拿去,二三下就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完全是“希腊”般的立体,连明暗阴影都帮她刷好。然后,他又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次她听清楚了,是个问句。

  她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惊讶地抬头看他,他却宛若没事人般地走开。她看看四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听到那句话,除了她。

  那不是句什么好话,甚至可以说很恶毒。他说的是:

  “你是个‘画盲’吗?”

  这句话让罗沙大大地泄气,垂头看着手中的二B笔,想一头撞死。

  本来她还觉得,这个速水真澄越看越像另一个速水真澄──她最爱的男主角。她还一本正经地对马琪说,连水真澄是她的最爱,她认为他是所有男性最美好的象征。马琪骂她有病,漫画的男主角也拿来当偶像崇拜。

  现在,这个印象要大打折扣了。他怎么可以说那种话伤害她的自尊!

  “混蛋!”她越想越生气。

  不过,不愉快的事也就那么一桩。冒充艺术大师,挥着彩笔装腔作势一番还是很有意思的。当然,罗沙心里也偷偷渴望着,有朝一日能画出“那种蓝”。

  社团活动结束后,五个女人聚在一起,马琪强拉她们到舞厅去探险。二胡兴趣缺缺,被打鸭子上架。林子倩嚷着也要跟去,祝艾波笑她说:

  “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她换穿了一身彩绘紧身装束,夸大的耳环,脸上涂得五颜七彩。尤其上身大圆领,露出酥白的奶油胸,看来骇人极了。

  林子倩看祝艾波一身劲装,吐了吐舌头。

  “少土了!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祝艾波挺着胸说。

  胡书玮瞥了她一眼,神气古怪地说:

  “算了!她既然敢穿,你们就要有勇气欣赏。”

  罗沙有感而发:“你们会不会有时觉得自己很清纯、很无邪、很天真;有时又觉得自己很浊、很世故,很老气?”

  “当然不会!”祝艾波夸张地摆动着耳环。“谁像你这么无聊!我看你这大概是‘青春期症候期’,想学大人,又舍不得小孩的天真。”

  什么疑难,到祝艾波嘴里都不会有好的解释。

  只有马琪处变不惊。

  那家舞厅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房间特别多,七拐八弯的,才到正厅跳舞的地方。

  厅里幽暗昏渺,又乌烟瘴气,音乐且奏得松松懒懒的,让人跳得很不起劲。那调调儿,说真的,倒比较适合嗑药或哈草。一言以蔽之,整个气氛,堕落透了。

  有个胖子,一直朝罗沙黏过来,很烦人。她甩掉胖子,抓住马琪说:

  “我要走了。”

  “干嘛!才来一会儿。”

  “反正我要走了。这算什么探险嘛!一点都比不上我在乡下爬山涉水,抓鱼采芒花有趣。”

  “再待一会儿。”

  “不了!没意思。”

  她说走就走了,不理她们在背后叫喊。

  最近她觉得有点儿累。中午休息的时候,正在看“玻璃假面”,满脑满思绪的速水真澄,赫然变成了面像模糊的另一个速水真澄──那个艺术指导。

  她一惊,撞翻了马琪的便当。

  马琪二话不说,收拾好便当盒,再取走她的钱包,挑去一张红色的国父,到福利社买了一盒鸡腿便当。

  “这是给你的一点小教训,漫画不能当饭吃,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胃才不会痉挛,神经也才不会打结。”

  她只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那个速水真澄,竟敢否定她的艺术天份,用话刺伤她。

  还有的是,她的“机率”考了零分。

  培尧兄一直盯着她笑,只有皮在笑、肉不在笑的那种笑。他说:

  “罗沙小姐,我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吃蛋,请你偶尔也吃点蔬菜好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个英文──唉!艾维特整堂课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总之,她今天实在死得有够难看,像是喝了淡淡的一杯酒,却苦苦的滋味满喉。

  她很想说些取笑自己、觉得自己无聊、自找无趣的话,起码自我解嘲心情会好过一点,可是她却不知怎么说才好。

  总之,她今天实在有够背了。一整天心神不宁不说,喝水烫到舌头,吃东西噎到喉咙,连走路──她突然绊了一脚──平地耶!都拐到脚跟!

  回到家后,她为了治疗心情,偷偷喝了一些酒。酒精发酵,让她把弦月看作满月,对着天空郑重地发誓。其实,她也不是认真要求什么,只是觉得那个气氛很适合发誓。

  风有点冷,无星伴月,她抬头想找“广寒宫”,薄云就将月亮遮盖住,终宵就那样赐给诗人一个好题材,月蒙胧眼檬拢,广寒月当中。

  第二章

  x月x日  濛濛一片大气透晴光

  做了一个梦,梦见幽浮。

  好亲近的人要离开我了,他说他要回故乡去,叫我不要难过。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坐上飞碟,离开我远远地去,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回头──从飞碟──看我最后一眼──赫然变成是速水真澄!

  然后场景转切,我来到了一处神秘的殿堂,朝对着神。

  神叹息说: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的,罗沙。

  我失声痛哭,哭得哽咽了起来,呼吸不过来。

  泪一直流。

  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湿的;梦里痛哭难过的感觉,依旧好真实的存在,令我心悸不已。

  我实在想不懂这梦在暗示什么。

  爱情可能不顺遂?

  ☆★☆

  像做贼一样,罗沙眼睛滑溜地一转,确定没有人在注意她,才小心地合上小册子。那是她的秘密手记小册,取名“淡淡幽情”。封面上是个颦眉托腮,带点忧郁的少女。

  她收好小册,然后拿出周记,想了想,提笔写着:

  “是一个新的开始,不缅怀过去,不憧憬未来,努力现在。”

  写完,她低头又看了一次,笑了起来。她实在真佩服她自己,背得出这种陈腐老八股。

  “马琪,帮我传到前面,说我要补交的。”她把周记传给前方的马琪。

  “你现在才交?有够混的!”马琪随手翻了翻她的周记。

  “别乱翻!”她打了马琪一下。“现在几点了?杨贵妃怎么还没来?”

  “杨贵妃请假生孩子去了,临时找不到代课老师,所以放我们自己吃草喽。”

  “真的?还好我便当没蒸,刚好提前用膳。”罗沙喜孜孜地拿出便当。

  吃到一半,祝艾波转过头来,没事找事,说是要做什么心理测验,题目是:什么样的疼痛,让你最难忍受?.

  林子倩耳朵尖,越过北纬三十八度线。来到青瓦台说:

  “胃痛。我最受不了胃痛了。”

  “马琪呢?”

  “牙疼,”马琪点点腮帮。“尤其是‘智齿’,每次只要火气稍微大,就痛得我受不了,”

  “二胡?”

  胡书玮放下课本,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说:

  “我有偏头痛的毛病,最恨那种折磨了。”

  “好……依照我的推论,”祝艾波开始分析:“子情是神经质型的,容易为一点小事紧张、叽哩呱啦叫。马琪原则上属于心思细腻缜密型的,但得小心注意有歇斯底里的倾向。至于二胡。易怒、暴躁、缺乏安全感,基本上是心智未成熟型。”

  “那你自己呢?”

  “我啊──”祝艾波说:“我有经痛,属于女性阴柔纤细的象征。”

  这是那门子的分析理论!罗沙用汤匙挖了一口饭送进嘴里,问祝艾波说:

  “艾波,你这是根据什么分析的。佛洛依德?还是杨格?或者其它什么心理大师派别?”   

  “都不是,我是根据独家的‘波氏精神分析理论’。”

  “无聊!”胡书玮戴起眼镜,继续看她的书。

  其他的人把方向转到罗沙,追逼她,最不能忍受什么疼痛。

  “不能说。”罗沙摇头。

  “为什么不能说?”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为什么?”她们还是不放弃。

  她只好警告她们:“你们真要问。待会儿吃不下饭可不能怪我。”

  “这跟吃饭有什么关系?”林子倩奇怪地问。

  “关系可大了……”罗沙快速把便当吃光,才慢条斯里地告诉她们:“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上厕所时‘千呼万唤还不出来’,偏偏后头又‘大珠小珠急着落玉盘’时的那种痛。”

  “想想看。”她继续补充说明:“肛门口有个东西堵在那里不肯出来,偏偏肚子又绞痛得受不了;那滋味多难受,多──”

  话还没有说完。祝艾波就爆出一声尖叫:“唉呀!罗沙,你好脏、好恶心哦!”

  惹得全班都回头看罗沙探究竟,马琪也边笑边捶了她好几拳。

  “是你们自己说要听的,”罗沙摆出最无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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