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翻开,是“小丑”。
占卜师研究了半天,仿佛快睡着了。好不容易才抬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问罗沙说:
“你想问什么?”
“问感情。”罗沙还没开口,速水真澄就抢着答,比罗沙还紧张,好像问的是他自己的事。
占卜师谴责地看他一眼,用眼神询问罗沙,她轻轻点头。
“冬天,”占卜师缓缓地吐息说:“是万物休养生息、大地萧条寒索的时期;用在感情上,则是充满艰辛、缠斗的一个象征。‘小丑’的出现,更暗示了你未来感情的路不乐观,必有人从中作梗,充满波折。你会喜欢得很辛苦,可是如果熬过这一关,冬天过了,春回大地,你的爱就会有所回报。”
讲完这一段话,占卜师极其突然地看了速水真澄一眼;然后缓缓垂下头,像冥思,又像是睡着了。
速水真澄轻轻放下一张票子在桌上,静静地牵着罗沙离开。
罗沙迷惘地看着速水真澄,不理解他那里不对了,怎么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她埋怨说:
“你是不是有钱没处花?做这种傻事!”
速水真澄突然看着她,突然问:
“你喜不喜欢我?”
问得这么突然,罗沙一下子红了脸,回答得有点结舌:
“你──问──问这个──做──做什──么?”
笑容重新回到速水真澄的脸上。他轻轻笑说:
“我爱看你脸红。”
罗沙悄悄地喘着息。心跳得大厉害了!
坐上街车,神经的司机冬夏不分,大冷天居然还在放冷气。罗沙几乎快冻僵了,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惨兮兮。
速水真澄把外套解开,一并包住罗沙。可是罗沙还是冷,抖个不停。
“抱着我,会温暖一点。”速水真澄正色说。
她紧搂着他的腰,才觉得体温又慢慢回到自己身上。
“这个司机真的有病,真希望他最好感冒加鼻塞又咳嗽兼喉咙痛加……”罗沙咒诅着。
速水真澄微笑看罗沙一眼,她腼颜地住嘴。
唉!她怎么越来越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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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神问卜,不管别人看来怎么愚蠢荒唐,起码给了问卜的人一种心安。当然,如果龟裂的是不好的消息的话,就另当别论。
大乘之爱是无私的,虽然还是令人有些许疑惑。是否,幸福就真的锁在那两枚半月筊之中。
而占卜是泄露天机的预言;人却还是常常疏漏了神秘的天听。
虽然那一日占卜师神秘的预言,让罗沙听了不无心惊。但是吃饭、洗澡、睡过觉后,她就忘了那股不安。她拥有的并不是明朗的恋情,还谈不上得失,她只要能静静待在他的身边,就觉得很幸福了。
期末最后一日了,最后要考的是地理。罗沙急忙想进课室,在二楼楼梯口转角碰到了耶鲁。他背了一个大背袋,臂下挟了一叠试卷,手上又抱了一堆书。
“罗沙!”耶鲁很高兴地叫住罗沙,很自然地就把他身上的负担转卸到她身上。
“不行!”罗沙急忙跳开,站得远远的。
耶鲁瞪着大眼睛,“痛心”她如此没有“见义勇为”的精神。
罗沙解释说:“不是我不帮你。待会儿还有一堂考试,我得赶紧回教室用功。”
耶鲁白眼一翻,一副把她瞧扁的神情。
“都死到临头了,这时再烧香拜神亲佛脚也没有用了!”他说。
“话不是这么说,看多少算多少,抓一题是一题!你不也当过学生吗?怎么会不懂我们这种临到考试时的投机心态!”
“待会儿考的是什么?”
“地理。”
“那好!”耶鲁眉毛一扬,不由分说地将手上的书全塞在罗沙身上,连带臂下的试卷也叠放在书上头。
“太过份了,你──你──我──”罗沙口吃了三次,还是不知用什么话咒骂的好。
耶鲁捶捏拍转活动着双臂,看罗沙气急败坏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穷紧张,有事包在我身上。”
“包在你身上?你以为你是谁?总统?校长?还是教育部长?”罗沙不屑地哼了一声。
“蠢!”耶鲁也哼了一声。“我都说得那么露骨了,你竟然还听不出来!”
罗沙看着他,再想想烤火要侍候的对象,恍然大悟。
“哈哈!”她快乐地笑出声来。
耶鲁撇撇嘴。“你在高兴什么?”
罗沙哈哈地笑说:“心照不宣,心照不宣!”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又叮咛耶鲁说:“你不许赖哦!”
耶鲁又哼了一声,一副瞧她不起的神气模样。
他这种情让罗沙瞧着有气,刺他说:
“你干嘛对什么事都这么不屑,骄傲得跟什么似的!批评这,批评那,还说我们‘没格’。我看你啊,是神气过了头。还好让你生在这里,如果让你的皮肤是白的,铁定是那种高唱‘白种人优秀论’的光头小纳粹白种猪!”
她以为他铁定又会给她一张不屑的脸,没想到耶鲁竟然认真思考了几秒钟,然后郑重地说:
“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出海去当外国人算了!”
耶鲁苦笑说:“没办法,我讨厌美利坚;法兰西浪漫得太过火;德意志民族主义又兴盛得太离谱;盎格鲁撒克逊盘据的地方气候不好,多雾又潮湿;剩下那些欧亚非等处,没有一处是人住的地方,我只好继续乡愿下去,栖息在这个地方当我的愤怒青年!”
“但是,你这样看这个不顺眼,瞧那个不高兴,又有什么意义呢?”
耶鲁撇撇嘴,打鼻孔出气。“‘不满’是进步的原动力。我对这一切的确是很不屑,但我可也从未误过别人的子弟!”
这倒是真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耶鲁是她遇到过的,脑筋最清楚、口齿最清晰、学问也够扎实的一个。而且他十分清楚,也尽心地做好他该做的事。
他不在意形式的分数成绩,教她们怎么辨别风积和风蚀地形,什么是沙丘和海蚀平台;甚至教她们夜观星象,弄清楚东西南北方向。
他甚至一点也没有“师尊”的身段。
钟响了。罗沙匆匆卸下书,耶鲁摆个手就算是道谢。
考完试,马琪截下罗沙说:“罗沙,我们要去看‘情人’,要不要一起去?”
“情人?”
“嗯。”马琪故意挤挤眼,用暧昧的声调说:“听说全片皆是裸露性感,尤其是那个男主角,据说在此片中,屁股一露,惊艳全世界,成为东方新的性感偶像。”
“算了吧!不要期望太高,道听涂说是很危险的。”罗沙泼马琪冷水。
“你别说扫兴的话!去不去?”
“不去!”罗沙摇头。
说是不去,她还是被马琪押了走上街头。祝艾波和胡书玮要去买票时,罗沙指着对面视听社说:
“你们看‘情人’,我到对面去看录影带。”
这支片子其实她已经看过原版录影带。画质清晰,而且全版写真,连毛细孔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不过,她觉得那部片子太沈闷了,配乐颓疲荒凉,色彩又很晦暗。光是湄公河上黄浊浊的流水,看了就让人觉得视觉受损,更甭论那些在幽暗的小屋中发生的场景。
整部片子,除了法国人一股对旧日殖民地时代所产生的帝国怀念引发的越南热;以及场场饮食男女金钱与欲求混淆伪装成爱的交欢外;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艺术性。
当然,艺不艺术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看不出任何感动。
总觉得有那么一点隔阂,格格不入。
她跑到对街,推门进入视听社,选了“情定日落桥”──发生在水都威尼斯,一场清纯无邪的童爱──呵!阳光的义大利,绮丽的威尼斯,水乡的纯爱啊!
她把两小时卖身给“情定日落桥”,终了却觉得怅怅的,一股郁闷吐不出口。
离开视听社,电影也已散场。马琪看到她,忙不迭地大呼上当:
“什么嘛!一点香艳、热辣、刺激的场面都没有,全景喷雾与整修;整部片子从头到尾白濛濛的一片,根本没什么意思,还说什么性感的臀屁或线条!”
“不然,你以为你会看到什么?”
“香辣、刺激、性感。”马琪很老实地招供。
“要看那样,回家自己对着镜子看就可以了。”祝艾波讥讽说。
风很冷,吵架是很浪费热量的事。罗沙在她们可能吵嘴之前,摆个手势先走开了。
才看完一场纯爱,她却一直觉得怅怅的;只记得威尼斯的天空很蓝,水道不怎么绿,灰灰的。就这样而已。
回到家,晚餐早已上桌。罗母看见罗沙走进门,便说:
“快去洗手吃饭了!”
“我吃过了。”
罗母“哦”了一声,挟了一扇碗豆,想到什么,停下碗筷,偏过头问罗沙:
“今天考完试了是吧?有没有什么问题?下学期还是可以继续念三年级吧?”
“大概吧!”罗沙回答得模棱两可,用手拿了一块豆干。
“什么叫‘大概’?”罗爸正专心吃着饭,听见罗沙这么说,抬起头严肃地说:“我从来就没有看过你好好在念书!成绩单呢?我要看成绩单!”
然后也不等人回答,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就那样一屁股种在沙发上,埋首入晚报中。
罗沙被他父亲的举动搞得有点迷糊,她又伸手拿了一块豆干放进嘴里,顺便吸吮掉手指上的油渍。
“爸有点失心疯,没头没脑的!”她说。
罗母白了她一眼说:“没大没小!一点也不懂得尊敬长上!”伸手拍了罗沙正又伸长拿菜的手。“不要用手拿菜!一点规矩都没有!”
罗沙耸耸肩。看看正耽迷于报纸的罗爸一眼,然后对罗母说:
“看看爸那‘用功’的样子!你跟爸啊,从来就没有对我的事情怎么认真过。”
“怎么没有!我刚才不是问你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问题!”罗每一脸被冤枉的表情。“你爸也问你要成绩单,担心你的功课啊!其实,我和你爸都是信任你,相信你会把自己管理得很好。”
“算了吧,妈!这还不是因为我没给你们惹过什么麻烦。有时我还真的觉得,你们一点也不关心我!”罗沙埋怨道。
罗爸的声音从报纸堆里传出来,回答得很鲜:
“我们这是采‘道家无为’、‘黄老治术’,顺物之本性自然,以期其之大善哉!”
罗爸这番话,听起来学问很大,道理很深,却又够吊诡的了。罗沙摇头,泄她父亲的气说:
“我是不怎么懂这个‘大道理’啦!不过这样也好,我是自由自在惯了,真要那天你们突然对我嘘寒问暖起来,搞不好反而让我觉得束缚,怪瞥扭的呢!”
说着,她又用手挟了一块鸡肉。
第九章
“罗沙,我是艾波。你快来!我有一样好东西给你看。我现在人在真澄的画室。你要快点来哦!我等你!”电话里,祝艾波的声音显得很兴奋。
那兴奋挑起了罗沙的好奇。她匆匆赶去,结果,所谓的“好东西”,只是鲁伯艾维特主演的“陌生人的安慰”。
祝艾波紧挨着速水真澄坐,像是得了软骨症,有一半的身躯几乎靠在速水真澄身上。罗沙看得心烦,远远地靠着窗边而坐。
影带转格到那场鲁伯艾维持和女主角缠绵后,裸身在屋里走动的镜头时,祝艾波突然转头。用十足叹为观止的声音对罗沙说:
“啧啧!罗沙,你看,鲁伯艾维特多性感、结实啊!有一种颓废美。”
罗沙瞪她一眼,知道她这是一语双关,有另外约含意在里头。
速水真澄盯着萤光幕,时而思索,时而不经意地掠过罗沙几眼。他什么也没说,可是却比说了什么更令罗沙觉得难堪。他的眼光幌幌地在昭示:他捉风捕影了些什么。
罗沙越看越心烦,起身走到电视机旁,“啪”一声,把录影机关掉。画面消失前,鲁伯艾维特正对她紧眉地凝望。
“我要走了。”她走向门口。
“等等!”速水真澄叫住她。“我请你们吃饭。已经订了位子,走吧!”
祝艾波的脸色沈了沈,但一下子就恢复开朗。她挽着速水真澄,仰头对他笑说:“‘三人行’比‘俪人行’好玩得多了,是不是?”
速水真澄和罗沙对看一眼,彼此都沈默。
晚宴是在饭店二楼,欧式自助餐点。祝艾波望着大厅中富丽堂皇的吊灯,鉴赏地说:
“不愧是国际级的大饭店,气派果然就是不同!”
的确是很华丽,罗沙却不以为然。“真无趣!到大饭店吃饭就是要享受被服务的乐趣,竟然吃这捞什子自助餐!既然要自己动手,那干嘛还要花那么多钱来这里端个盘子走来走去。像个乞丐一样!简直亵渎了新台币!”
讽刺的是,竟然还高朋满座!速水真澄还是事先订位了,才有得吃的!
“拜讬,罗沙!”祝艾波以睥睨土著的神情说:“来饭店吃饭就是要吃那个气氛、装潢、气派,还有那种情调、感觉、格调。最重要的,是有一种身份地位的高贵感!”
太荒谬了!难怪祝艾波老是喜欢批评她过时落伍,这种“文明人”干的事,她还真做不出来。
不过,罗沙还是吃得很痛快。反正又不是她花钱的。速水真澄悄声在她身边说:
“你可真刁嘴。我学乖了,下次绝不再带你到这种地方吃饭,免得费钱又不讨好。”
罗沙回头瞪他一眼,心头酸酸的──哼!他就不会对祝艾波说这种话!
心情不好,那些端着盘子收菜的人越看就越像是丐帮要饭的。她用力叉起一丸虾球,狠狠地咬了一口。
后来,祝艾波起身到化妆室。她还在吃,沾了一嘴巴的沙拉酱。
“看看你,像个小孩子一样,吃得满嘴都是!”速水真澄边笑边摇头,袖了一张面纸,擦掉罗沙嘴边的乳酱。
罗沙嘴巴一直在动,他不好擦拭,停下手说:
“你可不可以把嘴巴闭上,暂时停止咀嚼十秒钟?”
她点头,他才轻轻捧住她的脸颊,重新帮她擦掉沾在嘴旁的沙拉酱。
她趁空又叉入了一口虾球,一边抬头──冲白虎、煞黑星;早不遇,晚不遇,偏偏就在那时候看见了艾维特。他正和一个外国人在一起。
速水真澄回头,也看见艾维特,和他点头打声招呼。低声对罗沙说:
“真不巧啊!”
“什么?”她装作不懂。
祝艾波补妆回座,也看见艾维特,咯咯地笑说:“好机会!”
她抓住罗沙,硬是要将罗沙拉离座位。
“艾波,你不要拉──我不要去!”
罗沙拼命想抽回手,祝艾波却不听,拖猪一样,硬把她拖去艾维特那里。
速水真澄冷着脸看着,并不阻止。
“嗨!”祝艾波开口招呼。
艾维特并没有表示欢迎,倒是那个外国人,一直笑咪咪地对着罗沙瞧。她尴尬得恨不能找个面具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