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地闭上眼。那一天清晨,耀宇紧抱著她,坚定地说出“我爱你”时的语调还犹在耳畔;他的温柔、他的深情也深深地烙在她的心版上。但,为何自从他离去后,便态度丕变?
他不但不肯来医院看她、不给她电话,甚至在她打电话去时,也以急促忙碌的语调匆匆收线。
为什么?
清泪滴在晓书的手背上,她又再度回想起复健室那对母女的对话──
至豪说,他不想一辈子照顾一个不能走路的女人,他无法负担!
是这样吗?越想她的心越加揪痛。也许,耀宇真的很喜欢她,不是存心戏弄她。但,那天早上当他走出医院后,他便觉得这层关系让他觉得很沉重,他不想负担一个脚伤未愈的女人。
或者,就算她的脚完全复原了,他还是不想负担她,不想给她名分……
泪水如珍珠般落下,她从来没有想到名分或是责任这些问题,她只是……只是想爱他,以一个女人的心情努力地爱他、幸福地爱他!
只是这样啊!
他为何要疏远她?甚至对她退避三舍,活像她会对他死死纠缠似的?
耀宇!耀宇!晓书痛苦地在心底狂喊著。她真的不愿怀疑他,但他为何不肯出现?为何要离她这么远?
是他把深陷脚伤深渊的她给解救出来,是他给予她勇气和自信,是他让她明白何谓恋爱、何谓幸福,也是他让她知道身为女人的喜悦为何啊!
如果……如果他狠心地将她再度推落到更痛苦的深渊中,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要凭借什么勇气活下去?她还能相信什么?
给她一通电话吧!她卑微地祈求著。就算他想分手、就算他不打算再见到她,她都希望他能直接告诉她,不要再让她的心悬在半空中,上不到天,下不著地……
她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她好想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三言两语的问候都好。
耀宇!
“原来是这样,这是饭前吃的,这是饭后吃的,还有这些是消炎片……”晓檀笑吟吟地谢过护士后,喃喃复述著走进病房。
“晓书,我问清──晓书?!”看到妹妹脸上的泪,晓檀慌得立刻冲上前去。“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是不是伤口痛,我马上去请医生来!”
“姊!”晓书阻止她。“不用了,我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会没事?没事的话,好好地为什么哭了?”晓檀还是很紧张。“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担心施博文医师不肯帮你动腰部的手术?”这件事也是晓檀目前最担心的,一定要让晓书接受髓核切除手术,她的腰椎才不会再疼痛。但,院方说施医师年事已高,不轻易答应动刀。唉……
晓书摇头。“不是的。”她当然很渴望能接受髓核切除手术,但,目前的她已经很知足了,不会强求一定要开刀。
她只是……只是想听到耀宇的声音啊!
“别哭了。”晓檀抽出面纸为妹妹拭泪,神情复杂地看著晓书,叹了口气道:“我想我猜得到原因。是因为耀宇,对吧?”
“姊……”
“我注意到了,耀宇这三天都没来医院看你,而笑容……也从你的脸上彻底消失了。”
“姊……”晓书抱住大姊,她很想强颜欢笑地说:“没什么啊!我才不在乎柯耀宇有没有来看我,他一点儿都不重要!”
但──她说不出口!
她无法伪装潇洒,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生性低调、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的纪晓书了!
她知道自己改变了,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她会期待、会患得患失、会紧张,她会因耀宇的一个眼神而影响一整天的心情。想到他时,她会傻傻地微笑,还会脸颊发烫,心房更会流过奇妙的暖流,又甜蜜又酸涩,像是掺了蜂蜜,也像是加了柠檬的糖浆……
她知道自己谈恋爱了!二十二年来,第一次认认真真、以全副的心思来谈恋爱!
但,此刻的她却觉得无比空虚且苦涩,只因她不知道……耀宇也珍惜这份感情吗?他也怀有同样的心情吗?
“姊……”晓书任泪水浸湿自己的脸,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孩。“我……我喜欢耀宇,好喜欢、好喜欢!我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爱一个人!但,现在的我却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他会希望我在他身边吗?或者,他认为我只是一个累赘……”
“晓书,你不是累赘!我相信柯耀宇不是那样的男人!”
抱住饮泣的妹妹,晓檀觉得好心疼。当初是她鼓励晓书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尽情地去谈恋爱。但,看妹妹今天这个样子,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真的做对了吗?
轻抚晓书的背脊,晓檀哽咽。“尽情哭吧!我知道你很痛苦。爱情是最甜蜜的,但,它有多甜蜜,就会有多伤人。对不起!关于你跟耀宇的感情,我无法帮你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任何事,家人永远支持你、爱你。你懂吗?晓书……”
“姊……”在姊姊的怀抱中,晓书恣意地释放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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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后,晓书独自躲到房里,正犹豫著该不该再打通电话给耀宇时,手机却响了。
“喂──”她紧张地接听,好期待彼端是她最想听的声音。
但,没有。打来的竟是施妮妮!
“纪晓书吗?我是妮妮,听说你出院了?”
“喔,对啊。”晓书回应,纳闷著施妮妮为何要打电话给她。毕竟,她们之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更何况,以前施妮妮还满讨厌她的,认为她抢走她的走秀机会。
“呵呵,你还在安心养病吗?也对啦!反正现在的你最闲了。你都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忙呢!又要拍广告、又要走主秀,唉,好羡慕你这么清闲喔!”施妮妮不怀好意地笑著。
晓书皱起秀眉。“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清不清闲是她的事,可没兴趣听这过气的老女人耀武扬威。
“别不耐烦。”施妮妮冷笑。“我知道这几天你一直很想联络耀宇,看你找得这么辛苦,我就好心地提供你……他的行踪吧!”
晓书脑中有几秒的空白,握住手机的手轻轻发抖,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一股可怕的预感由背部窜起。不要、不要!她讨厌这种感觉,她更讨厌施妮妮以这么亲热的语气唤著耀宇。
“哼!我才不是胡说呢!”彼端的施妮妮阴冷地丢下一句。“你昨天晚上九点和九点半,各打了一通手机找他,不是吗?”
“……”晓书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她好想驳斥施妮妮,但那股可怕的预感却越来越清晰!为什么?为何她会知道她联络耀宇的时间,而且还记得这么清楚?
难道她跟耀宇在一起?
不!巨大的痛楚穿透她的心,她不许自己再想下去!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伶牙俐齿吗?”施妮妮的笑声更加得意。哼,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报仇,当然要好好地吐尽怨气。
“纪晓书,你以为柯耀宇前一阵子老是到医院看你,是真的喜欢你吗?哈哈哈哈……笑死人了!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你算哪根葱啊?他只是闲来无事,这著你玩的!”
施妮妮大笑后,继续道:“我老实告诉你吧,耀宇根本不喜欢你!先前之所以会想找你当‘维纳斯’珠宝的广告模特儿,全是为了我一句──‘听说纪晓书是圈内有名、又守身如玉的冰山美人,还没有任何男人搞得定她呢!’向来风流的耀宇一时兴起,便跟我打赌,赌他绝对能在短时间之内追到你,并且要你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不!不!不是这样!不是……
晓书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地板也开始旋转了起来。她好想否认自己所听到的,她更希望自己只是在作噩梦。不会的!不会的……
施妮妮越讲越得意。“听清楚了吗?纪晓书,你啊,只不过是我跟耀宇的赌注,是我跟他感情上的调剂品罢了!他对你的甜言蜜语全是假的,他不爱你,他爱的人是我!一直是我!你懂不懂?!”像是要挽回之前的颓势,施妮妮吼得很激动。
不……晓书整个人像是在瞬间被劈成两半,嘴唇颤抖著。“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完全不信!”
不可以!不可以!浑身冰冷的她努力地告诉自己:晓书,你要相信耀宇!你……要相信他!
“哼哼!信不信由你,我是看在同为女人的分上,不想见你闹出太多的笑话,所以才‘好心’地打这通电话告诉你。顺便提醒你──不要再纠缠耀宇了,你只是他穿腻的破鞋,他才懒得再理你呢!”
欣赏著十指鲜红的指甲,施妮妮阴恻恻地又道:“对了,我再好心地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为何这三天一直联络不上耀宇吗?答案很简单,因为他跟我去日本度假了。我们玩得可疯了,还夜夜缠绵呢!哈哈哈……耀宇说啊,陪我比陪一个跛脚的丫头有趣多了!”
整个房子像是在剧烈地摇晃、旋转著,晓书必须努力地扶住墙壁才不至于倒下。她微弱地发出声音。“你……说谎!”假的!假的!这女人说的一定是假的!弥宇不会那檬待她,不可能!
跛脚的丫头!这五个字就像是五把利刃,瞬间把她的心刺戳得粉碎,教她鲜血直流。
“不信啊?你可以去买今晚出刊的X周刊啊!那些狗仔还真厉害耶,从耀宇去香港找我,再一起转机到日本,甚至到日本游玩的亲热画面全被他们拍到了。呵呵,没办法,我施妮妮很红啊!台湾当红名模跟‘维纳斯’珠宝总裁共赴日本度假,这可是一条很大的新闻呢!哈!看了你就会相信,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还得去洗个澡好陪伴耀宇呢!”
施妮妮得意洋洋地收线。
X周刊?
晓书突然打开卧室房门,冲了出去。
她直接冲入楼下的超商,买了本X周刊,付钱后,就站在柜台前直接拆开。才翻开几页,许多张照片便跳入她眼底,也让她彻底崩溃了!
她多么渴望自己的眼睛突然瞎了,或是昏眩过去。但没有,周刊上的每一张照片都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的眼底──在香港机场,施妮妮亲热地扑入耀宇怀里,两人随后搭乘头等舱到东京。
在东京街头,施妮妮挽著他的手,像是热恋中情侣般,欣赏著东京铁塔。还有,两人一同搭乘飞机回台湾的画面──她挽著他的手,笑意盈盈。
每一张相片都拍得那么清楚,施妮妮的笑容也那么灿烂甜蜜,甜蜜地割碎晓书的心,也让她明白何谓挫骨扬灰的痛苦。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旋转。她多渴望此刻有人能来摇醒她,告诉她,不是不是!这不是真的!她只是在作噩梦,只要睁开眼睛就没事了。耀宇不会背叛她的,绝不会!
但──没有。
一群女学生选好饮料后,嘻嘻哈哈地打她身边经过。有人撞到呆立的她,晓书脚步一阵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其实,她真的很想倒在地上,永远不要醒来!
原来这就是真相!他的温柔、他的关怀、他的甜言蜜语全是假的!她纪晓书不过是他和施妮妮的一个赌注,他爱的是施妮妮,从头到尾只把她当成一个笑话,一个跛脚又自不量力的笑话!
圣诞夜,当她娇羞而虔诚地献出自己时,耀宇在心底狂笑吗?在鄙夷她吗?他一定会认为纪晓书真是蠢得可以,竟然这么容易就骗上手了。
当他拥有她时,他心底想的不是她,而是施妮妮吗?他们是不是还在事后一起取笑她的愚蠢和天真?
不!不!不!
残酷的事实快把晓书逼疯了,也将她残余的自尊践踏得体无完肤。
为什么?
为何她还活著?世界为何还没毁灭?
在柜台前结帐的店员发现她的异状,好心地走过来问道:“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苍白喔!”
“我、我……”晓书很想说些什么,但喉部却传来刀割般的痛楚。她艰困地眨眨眼,感觉一股热气和黑雾由体内往上冲,她觉得自己浮了起来,被丢入一团熊熊的烈火中。
什么都没有了!
无所依恃,仅有重重的黑暗接住了她……
第九章
当晓书再度醒来时,看到的是卢易泽担忧的脸。
“你终于醒了!”卢易泽松了一大口气。“你昏迷了好久,再不醒来我真要急坏了!”
晓书慢慢地转动眼珠,发现自己置身在饭店中。脸上湿湿的,是泪吗?多可笑!她不该还有泪的,她……应该连心也没有了!
泪水是多余的、是讽刺的!而她的存活,更是最大、最大的讽刺!
什么都没有了!她没有自尊、没有心、没有爱情、没有信任……
“卢大哥,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自称是便利商店的员工,说是有个女孩在他们店里昏倒了。你的身上除了零钱没有皮夹,也找不到任何证件,只找到一张名片──就是我递给你的名片。所以他们依名片上的电话联络到我。”
原来是这样。晓书苦涩地牵动嘴角,却牵出一串热泪。她厌恶自己的反应,为何她还会落泪呢?她应该早就麻痹了呀!
麻痹吧!麻痹吧!祈求上苍让她的感官全部麻痹吧,永远不要再体会任何情爱了!爱情对她而言,是荆棘遍地的炼狱,是最大的灾难!
没有人可以理解耀宇对她有多重要!
自从坠楼受伤后,她由舞台上闪亮的新星变成残废,她丧失了自尊与自信,她消极地想逃避一切、想毁灭自己。
是耀宇让她由痛苦的深渊中重新站起来,是他深邃坚定的眼让她重新建立信心,是他的温柔让她相信世上有真爱,甚至开始期待地久天长……
但──碎了!一切都毁灭了、都碎了……
那几张清晰的相片逼她不得不看清事实──她纪晓书只是一个笑话,一个供柯耀宇和施妮妮玩乐的笑话!
受伤以来,她跟自卑搏斗许久,久到连她都怀疑自己曾经有过欢笑。
因为相信耀宇爱她,所以她努力地战胜卑怯,把那头名为“自卑”的野兽狠狠驯服,并关入最坚固的牢笼中,再加上重重锁炼。
她以为一切的苦难都过去了,她可以迎接充满甜蜜的未来……
但,那头野兽却在毫无预警下破笼而出──狞笑地咬住她的颈子,以血红的眼嘲笑她的天真,以锐利的爪子撕毁她的骨血、她的未来、她的一切!
被抽空了!她的灵魂被抽空了,勇气也全被摧毁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还能凭借什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