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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朵朵挑 page 8 作者:甄情

  “早。今天是阴天,正适合郊游,等下你们会不会走不动?”陈凯问。

  “不会。”孩子们一个叫得比一个大声。

  “我可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山上去。”梦竹说。

  陈凯莞尔道:“你一直跑的话就没办法欣赏到阳明山的美丽了。”

  “对嘛!土包子。”梦梅轻推一下梦竹的头。“你自己去跑,我们要一边走一边看花。”

  “陈医师,不好意思,今天要麻烦你了。”若芷含笑对陈凯颔首。

  “哪里,哪里,我很喜欢和孩子玩。”陈凯回答若芷,眼睛却瞟向若芸。或许是她衣服颜色的关系,今天她看起来比较青春活泼,如果她能绽放笑容,一定更美丽。

  彭可风抱着梦菊从里间走出来。

  “可风,这位是陈医师。”若芷为他们介绍。“陈医师,他姓彭,是梦梅他们的爸爸。”若芷的神态有抹掩饰不了的羞愧。

  见到陈凯本来就有点紧张的若芸,此时板下脸来。她每次见到彭可风就像见到仇人一样。她恨他毁了若芷的一生,他不仅不能给若芷一个名分,有时候还会唉声叹气说他手头紧,若芷就会适时的塞给他一些钱。这种男人简直是窝囊废,偏偏若芷被他迷了心窍,明知他缺点一大堆,却依然深爱着他。

  彭可风礼貌地和陈凯握手寒暄。两个男人站在一起,很明显的,彭可风看起来成熟英俊、儒雅斯文、气质不凡,外表略胜陈凯一筹。但是,若芸清楚得很,彭可风的优点一眼就看完了,他所有的也只不过是上得了台面的出色外表和一点点不足以糊口的画技;台面下的他,除了尚称和善之外,几乎龌龊不堪。

  若芷把梦菊抱进房里,免得梦菊也吵着要跟随。他们和男主人告别后,便下楼上陈凯的车。三个孩子坐在后座,兴奋得像第一次坐私人小轿车,梦竹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陈凯耐心的一一回答,顺他的要求,让他“玩”几次电动窗。

  等孩子们兴奋过后,三个人又互相玩起僵尸拳和乌龟翘来,陈凯才终于有机会跟若芸讲话。

  “他们好像很少坐车。”

  若芸轻叹。“台北市这么土的小孩子可能很少。我不记得我是不是带他们坐过计程车,我每次带他们去儿童乐园或木栅动物园都是搭公车或捷运。”

  “他们的爸爸没有车吗?”陈凯问。

  “没有。他是个不喜欢碰现代科技,只醉心于古人那种慢步调的茗茶、作画、下棋的怪人。”

  陈凯莞尔。“他倒很有闲情逸致。”

  “闲情逸致?哼!他根本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浑账!”若芸激动地说。

  “嘿!”陈凯对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别在孩子们面前批评他们的爸爸。幸好三个孩子划拳划得很起劲,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

  “我虽然只跟他谈了两三分钟,但感觉他和他们的感情不错。”陈凯把音响的喇叭转到后方,有了音乐的干扰,孩子们更不容易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他还算疼他们,他每个礼拜三和礼拜六晚上来看他们,多少都会带些糖果、饼干、巧克力来收买他们的心。”

  “你用收买那两个字太严重了吧?他是他们的爸爸呀!”

  若芸不自觉的坐近陈凯,压低声音跟他讲话。每次一谈到彭可风,她就满肚子气,不吐不快。平常她不会这么多话,她也不喜欢家丑外扬。可是孩子们都已经上了他的车,她好像不必太见外;况且,他见过彭可风,对彭可风的印象似乎不错,她就更觉得她必须揭穿彭可风的假面具。

  “他不是他们的legal  father,我姐姐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九岁,不知道他已经married(结婚),等到她pregnant(怀孕),希望他负起责任时,他才跟她说他不可能为了她divorce(离婚)。”若芸穿插着讲英文,以免让孩子们听懂。其实上小学一年级的梦梅可能早就多少有些明白了,但她仍尽量避免伤害孩子的自尊心。

  陈凯在红灯前停下车,故意装出吃惊的表情,转头去看她。她离他很近,她蹙眉抿嘴,双颊微微泛红的模样令人怜赏。“结果她非但没有离开他,反而跟他生四个孩子?”他轻语,更加靠近她,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脂粉味。

  她叹气。“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懂。若芷不够理性,每次跟我讲好,一见到他,她就又被他的甜言蜜语迷得昏头转向,什么都忘了。”

  “你姐夫一表人才,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确是很有魅力。”

  若芸冷哼。“外表好看有什么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吧!他刚才说他晚一点就要去给学生上课。他教什么?”

  “国画。他的学生不过是小猫两三只,有时候是一对一上课,一个礼拜总共才上几个钟头,赚的连他自己的开销都不够。”

  “现在学国画的人不多,他如果教小朋友画画,那就吃香了。”

  “他觉得画国画才有气质。问题是,气质不能当饭吃。他又不是真正画得好的名家,每次要与人合开画展就找我姐姐借钱,可是他的画很少卖得出去,自然就一次又一次有借无还。”

  陈凯诧异的张大嘴巴,转头看她一下,差点忘了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这四个孩子全靠你姐姐抚养?”

  若芸绷着脸点头。“没错。若芷靠着做家庭裁缝养孩子,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余暇带他们出去玩?那个浑账每个礼拜来两次,甜甜孩子们的嘴,摸摸他们的头,便自认他是个好爸爸。”“我觉得很奇怪。”陈凯说。“你姐姐爱他,无法悬崖勒马也就罢了。为什么不节育,要连生四个孩子呢?”

  若芸叹道:“若芷的第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夭折,那时候她伤心得几乎活不下去。当时我希望她借机和彭可风断绝关系,她答应我,可是过了不久我发现,她没有生存的意志,她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呆滞得像掉了魂,瘦到不成人形。我救不了她,医生也救不了她,我只好让彭可风跟她见面。那段期间他常常来看她,哄骗她,我惊讶的发现她的脸重新有了血色,等到她发现她又怀孕了,她欣喜若狂,生机蓬勃起来。那时我就明白,她一辈子都离不开彭可风,她被他吃定了,她还很高兴。彭可风另外有两个女儿,现在在上大学了,梦梅和梦兰又是女孩。他希望她继续努力,她果真给他生了梦竹。”

  “那生到梦竹也该打住了,怎么又生梦菊?”

  “当我发现她又怀孕时,气得骂她一顿,我甚至叫她去拿掉。她不肯。她说这个孩子跟她有缘,才会来投胎。我气得三天不跟她讲话,第四天她拉住我,向我保证生完梦菊,她马上就结扎。”

  “她真的结扎了吗?”

  “真的。我亲口问过医生。”

  陈凯夸张的吁出一口气。“幸好!否则我真替她担心。现在一个双薪家庭要养两个孩子都不容易了,何况她一个女人要负担四个孩子的生活费。我看,你也为这几个孩子尽了很大的心力。”

  若芸摇头。“没有。其实我为他们做的很少。若芷的手巧,又会设计衣服。多年来她的生意一直都不错,经济上她不需要我帮忙。”她往后瞄三个孩子一眼。他们正在谈哪个同学的男朋友、女朋友怎么样,现在的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以前我和若芷住在一起,梦梅和梦兰小时候我有帮忙带。我开始工作赚钱后搬出来住,避免见到彭可风,省得和他吵架,令若芷为难。这几年若芷有时候会雇请一个邻居帮忙,算钟点费给她,所以现在我只有在工作之余,拨些时间去陪他们。”

  “若芷这一路走来十分辛苦,对你想必有某种程度的影响。”

  “没错。对我有很大的影响。”

  “例如?”

  “我不信任男人。”

  陈凯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去掏皮夹。从皮夹里拿出身份证递给若芸。若芸不明就里的接过去看,发现他大她三岁。

  “翻过去看,我的配偶栏是空白的。”他说。

  若芸粉脸一红,当他的身份证是烫手山芋那样迫不及待的还给他。“那关我什么事?”脸红和心跳实在是很讨厌的事,她根本没办法自我控制。

  他收回身份证,但是瞅着她,笑而不答。她被他看得脸更红,心跳更快,不知所措的把脸转向窗子。“请你看着路开车,别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

  “放心,我已经开了十年的车,经验丰富。我还年轻,还没结婚,我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是不婚主义者。”她以极肯定的口气说。

  “现在好像都流行同居,万一不小心,才奉子成婚。”

  “我不是那种人。”她对着窗子说。

  若芸悚然心惊,不知道她刚才和陈凯的谈话梦梅听到了多少。“那是不正常的。”她急忙转头去对梦梅做机会教育。

  一车子的人开始讨论老少配的话题,若芸与陈凯的私人谈话便告终止。

  因为塞车,走走停停的,到了阳明山已经十一点。陈凯建议他们先在前山公园玩,顺便解决若芷为他们准备的食物,之后他们空手去爬山比较方便。

  他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东西,但是孩子们吃了一点就坐不住了。若芸只能约束他们三个人必须在一起,不能单独跑开,不能跑出公园。

  剩下她和陈凯面对面坐着,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左边看过去是一对在花间携手漫步的中年夫妻,右边看过去是一对搂抱着倚在树干的年轻情侣。

  “年轻真好。”陈凯的声音说。

  若芸转头去看他,发现他是和她看到同样的标的而有感而发。她不知该如何看评,更感尴尬。“他们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吧!正是最有勇气,最疯狂,最不在乎别人的年纪。”他说。

  光天化日之下,在众目睽睽的公园里,两个人贴得好紧。男生的双手在女生的后腰交叉后,双掌按着她的臀部;女生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手指抓着他的头发玩。他们的肢体语言明白表现出他们的关系已非常亲密,似乎对彼此的身体相当熟悉。

  若芸突然感到好奇。“你曾经疯狂过吗?”

  陈凯侧头看她,推一下眼镜,泛开笑容。“没有。十八岁时得拼联考吧!十二年前大学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考。”

  “结果你考上医学院,拼得有价值。”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其实我高一的时候成绩不太好,二十几名。那时我大哥五专毕业后当完兵回来,开始跟我爸爸学做生意,守着我家开了三十几年的银楼。他的个性本来蛮活泼的,弹得一手好吉他。可是他没有一技之长,在我们东山那个小地方,弹吉他不能当饭吃,他只好准备继承我祖父传下来的银楼,人也变得庸俗。我心里想,我不要守着银楼过一生,从此便开始用功。”

  “哦?你说联合诊所的另两位医生是你表姐和你表姐夫,我本来以为你是医生世家。”

  “不是,我姨丈是国小训导主任,管小孩比较严,我三个表姐从小念书都名列前茅。我是刚好考进牙医系,成了我表姐的学弟,晚她一届。她先生是她的同学,我们在学校时就有将来要一起开联合诊所的构想。”

  “结果你们的梦想实现了。”

  “应该说我表姐和她先生的梦想都实现了,他们结婚、开诊所,我表姐最近怀孕了,他们即将有个小宝宝。”

  “你的意思是你的梦想还没有实现?你还有什么伟大的梦想?”她边啃鸡翅膀边问。

  他莞尔。“我的梦想一点也不伟大,很平凡。”

  “说来听听。”

  “我想找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和她共组一个甜蜜幸福的家庭。”

  若芸全身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继续没气质的啃翅膀,若无其事地说:“祝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

  “谢谢。我想应该指日可待吧!我已经找到我喜欢的女孩,现在就等她喜欢上我。”

  他仿佛在声音中加注了些许期盼与暗示,令她意识到危险,既不敢看他,也不敢接腔,更认真的啃鸡翅膀。

  他递一只翅膀给她,她不解的眨眨眼睛。“你的翅膀只剩下骨头了。”

  “喔。”她觉得自己像个呆子,笨拙的把骨头丢进装垃圾的塑胶袋里,再接过他递给她的翅膀啃起来。

  “你听过东山鸭头吧!”

  她点头,嘴巴忙着啃翅膀。心里想着他和网路上的东山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她如果问他,而他回答是的话,一定会反问她的化名,底牌全揭开来,那就不好玩了。

  “我们离正宗东山鸭头的摊子很近。站在我们家门口,就可以看到排队买东山鸭头的队伍。你喜欢吃翅膀的话,下次我回东山给你带一大包回来。”

  她摇头。最好是过了今天,她就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扯。“真的喜欢啃翅膀的人是若芷,梦梅也蛮喜欢的。平时我不会自己去买翅膀来吃,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有一个理由是,男人不会喜欢看啃翅膀的女人的吃相。可是他好像不介意。至少他没有皱眉。这招似乎不灵光,她突然对啃翅膀失去兴致。

  “你的梦想呢?”

  她把翅膀拿离开嘴巴,认真的思索。“我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梦想。”

  “怎么可能?每个人都会有梦想。这么说好了,如果现在上帝给你一个愿望,你希望做什么?”她愁眉苦脸的想了半晌。“我只能有一个愿望吗?我想去环游世界,可是这个愿望太自私了。我怎么能丢下梦梅他们不管呢?”

  “好吧!仁慈的上帝再许你一个愿望。”

  “我希望……时间能回到若芷和彭可风认识之前,让若芷碰上一个深爱她的人、能给她正常婚姻和美满家庭的男人。”

  “你觉得若芷现在很不快乐吗?”

  若芸想了一下才回答:“还好吧!她生性比我乐观,比较能够苦中作乐。”

  “我想……”陈凯深思着缓缓地说:“虽然我并不了解若芷,就我几次与她短暂的接触,我觉得她并没有特别不快乐。她会抱怨彭可风吗?”

  “很少。一年不超过三次,只有在他连续几次没来,或是她情绪低潮的时候。她一向行事低调,遇上不如意的事多半咬牙苦撑,很少怨天尤人。我就见不得她对他曲意承欢的样子,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她居然能容忍自己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他没有负担孩子们的生活费不打紧,偶尔还会向她借钱,说得好听是借,事实上从来不还。这种男人该遭天打雷劈,奈何若芷始终执迷不悟,任他欺负,真不知他给若芷下了什么符咒。”若芸愈说愈生气,气得双颊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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