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陈凯的心情忽然好起来,不由得露出大大的笑容。“梦兰牙齿的状况你了解吗?”他详尽的解说一遍。说完之后梦兰还在学刷牙,他就找话闲聊。“梦竹今天没有跟来?”
“没有。他吵着要跟来,我不让他来。他很喜欢牙医叔叔。听我妹妹说,陈医师很有耐心,很会哄小孩。”
“那是我必须具备的职业素养。很多小孩都怕看牙医,一听到要拔牙就跑给家长和牙医追或嚎啕大哭,所以我都尽可能先和小病人做朋友。”
“梦竹人小鬼大。”她似有深意的盯着陈凯看。“我劝我妹妹赶快找对象结婚,别老是谈虚幻的网路恋情。梦竹在旁听到了就插嘴说:妈咪嫁给牙医叔叔好了,牙医叔叔好酷,是个细菌终结者。”陈凯呵呵的轻笑,掩饰他的赧然。“没想到一张皮卡丘贴纸这么好用,早知道我就多送他几张。”
“陈医师还没有结婚吧?”她真直接。
耳朵在发热,不知道他脸红了没有。“没有。”
“有要好的女朋友吗?”
他不是第一次被病人或家属这样逼问,至少曾经有五个欧巴桑病人想推销女儿给他,但这是他第一次心跳加速。“没有。”
“你有在上网吗?”
“有。”
“她常常上‘虚情假意’的网站,化名‘浮云’。别说是我说的唷!不然她会杀了我。”梦兰的妈妈收起笑容,正色说:“陈医师,请你原谅我的冒昧,我妹妹是个很好的女孩,她常为我照顾孩子,我亏欠她很多。我以前不曾主动为她做媒,我的孩子很喜欢你,孩子的感觉最真,我相信你会是个好对象,也许你们有缘,不妨交往看看。”她又浮现微笑。“如果你觉得我莫名其妙,那就当我没说。”
陈凯在她眼中看到十足的诚意,他腼腆的嗫嚅:“呃……我深感荣幸……”再来该说什么?
幸好刷完牙的梦兰走过来,解除了他的困境。
梦兰母女走了之后到下班前那段时间,他心思浮躁得几乎无法尽职的行医。晚上回到住处,他急切的打开电脑上网,找寻她的名字。这才明白,那天见到她时,心中已留下相见恨晚的遗憾。她姐姐说她单身后,他对她朦胧的想望立时理直气壮的活络起来。
痴等了一个多钟头,她都没出现,他才失望的下线。
第二天晚上他又上“虚情假意”,默默地看别人哈啦半个多钟头,正想离开的时候,“浮云”的名字跳了出来,他的心也跟着强力蹦跳了一下。
浮云:“嗨!”
雅痞:“亲爱的,你昨晚怎没来?”
狼心查理:“甜心,我昨晚想了你一整晚。”
新好男人:“蜜糖,一夜没和你虚情假意一番,如隔三秋。害我还洒了几滴相思泪。”
陈凯不是没有在网路上看过这种恶心的文字,以前他都一笑置之,因为网路上那些人都是无性别、无脸孔的,现在他对“浮云”的印象那么鲜明,看到她一出现立即引来三个男人的关爱,心里的感觉当然与以往大不同。
浮云:“昨天是我们周刊的截稿日,主编临时决定要抽换两篇稿子,累得我们人仰马翻,加班到十点。本来约好要带兰兰去看一个帅哥牙医的,也只好作罢。”
陈凯的心又猛地蹦跳了几下。也许人家说者无心,他这个“听者”却难以等闲视之。
狼心查理:“你不是从来都不动凡心的吗?”
新好男人:“你不是嫉男如仇吗?第一次看到你说某人是帅哥。”
雅痞:“如果你肯跟我见面,保证你会发现我比他帅多了。”
陈凯傻傻地对电脑微笑。他开始爱上这种网路文字游戏了。
浮云:“我没说我动心呀!仅止于冷静的欣赏而已。雅痞,我相信你也许比他帅,但是,万一你发现我是恐龙族的胖妹怎么办?所以,还是把我想象成天仙美女吧,我们的虚情假意才能持续下去。”新好男人:“你欣赏他哪一点?”
狼心查理:“我的狼鼻嗅出你有思春的气息。”
雅痞:“我们已经虚情假意半年了,你即使是恐龙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浮云:“他能真诚地微笑着哄小孩,想必是个好丈夫。”
狼心查理:“我的狼鼻神准吧!浮云思春了!呜……(狼嗥)”
雅痞:“云,回答我。”
新好男人:“嫉男如仇的浮云居然对帅哥牙医一见钟情,认定他是好丈夫。啊!我的心脏麻痹了!快叫救护车。”
浮云:“你们这些浑账男人,想象力丰富得像神经病。本姑娘既不思春,也不想嫁人。我只是觉得他还不错,会是别人的好丈夫。说不定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雅痞,见面免谈。如果你一定要我给你一个交代,那我们分手吧!”
雅痞:“你好狠!没良心的,有了新人忘旧人。”
浮云:“什么跟什么嘛!新人在哪里?我随便讲一个帅哥,你们就全都抓狂!我也许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凯忍不住加入他们的谈话。
东山:“新人在这里。浮云,我相信你会再见到他。”
雅痞:“臭小子,滚远点,去找别人虚情假意,不准抢我的阿娜答。”
浮云:“我不是你的或任何人的,我是我自己的。”
东山:“听到了没?雅痞,她不是你的。”
雅痞:“我咬碎你这个东山鸭头。浮云跟我情谊可非一朝一夕。你说是吗?亲爱的,你舍不得跟我分手的。”
浮云:“不知道耶!我今天的感觉有点奇怪,对虚情假意有点厌烦。”
狼心查理:“说你在思春还不承认。你在想他。”
浮云:“随你去扯吧!我不扯了!晚安!886!”
“浮云”随即离开聊天室。“东山”也跟着离开聊天室。陈凯关掉电脑,洗过了澡,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评论节目。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他根本不晓得电视机里那几个人在谈什么主题,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关掉电视,他提早上床。但是一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是她美丽的眼睛。
她为什么嫉男如仇?
她为什么从来不动凡心?
她为什么宁可在网路上与人虚情假意?
她说她欣赏他!她说他是帅哥!她说他想必是个好丈夫!
他微笑着翻个身。
可是她说他会是别人的好丈夫!她怀疑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噢!不!不!他是个“芳心”寂寞的孤家寡人。
她姐姐没跟她说他未婚吗?没有吧!她说浮云知道的话会杀了她。
她姐姐有心做媒,却要他自己去追。想来她姐姐大概知道她有嫉男如仇的心理。要帮忙的话,可能反而帮倒忙。
她看起来很正常,为什么会嫉男如仇?
好像有一点棘手。他该怎么发动攻势?
第二章
陈凯接连一个礼拜都去“虚情假意”的聊天室,可是没什么斩获。“浮云”要不是没出现,就是只随便哈啦几句便下线,她的情人们都不相信她工作忙碌,没精神上网的说词,纷纷猜测她是不是和帅哥牙医约会去了,要她从实招来。
身为帅哥牙医的陈凯真是有苦说不出哪!真想跳出来澄清。他想从聊天室多了解“浮云”,然而正巧碰上这阵子她很少上网。每次在“虚情假意”网站流连了好一会儿,碰不到她,他就有一种无可名之的失落感。
方太太又带梦兰来看过一次牙齿,由于护士小姐在场,方太太只对他微笑,没有多聊私事。他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也有些失望。继而一想,方太太不给他压力是对的,毕竟女方的姐姐已经表态过了,却不知他意向如何,对方可能怕多问会引起他的反感。但是,他本来打算经由再次的聊天,多得到一些有关“浮云”的讯息,也因此而泡汤。
他发现他开始养成上“虚情假意”网站的习惯,经过一个礼拜的观察,他对常在那个时间上网的几个人比较熟悉了,也就和他们聊起来。
一天,大家在聊失恋的经验。
“情痴”说他失恋了八次,愈挫愈勇,失败的经验使他愈来愈了解女人,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找到情投意合、能欣赏他的优点、接受他的缺点的女人,共享恋爱的甜蜜。
“新好男人”说他深爱他的第二任女朋友,两个人同居过十三个月,她是个事业心重,经常加班的职场拼命娘子。他本来是个被妈妈宠大,对家事没什么概念的大男人。因为女友经常饿肚子回家,吃泡面充饥了事,他就从洗米开始学起,半年后,一般的家常菜或煮面、炒米粉已难不倒他。洗衣、打扫等家事他也几乎全部包办。她喊累,他为她按摩;她喊渴,他立刻飞奔去7-11买饮料。正当他想向她求婚,以便计划生儿育女大事时,她告诉他,公司要调派她去大陆,职位晋升、薪水加倍,她已与公司签约。他傻眼了,一个礼拜后送她去中正机场。之后的一个月里,他打过二十几通电话找她,只有两通找到人。第一通她说她累得眼睛快闭起来了,他只好放她去睡觉。第二通她似乎醉得口齿不清,说她刚应酬回来。那时候是深夜十二点,她旁边有男人的声音,他从此就不再打电话,也不再谈真实的恋爱。上网虚情假意,既可以排遣寂寞,也不怕受伤害。
很少对别人谈心事的陈凯,以“东山”的假名,谈起他从大学时代起三段全都无疾而终的恋情。虽然那都算不上是刻骨铭心的感情,也都没有正式分手,但是多多少少对他也有点伤害,使他较为小心谨慎,不再轻易碰触爱情。
狼心查理:“你分析过你以往的恋情为什么无疾而终吗?”
东山:“我想也许是我不够积极。大学时代功课重,第一任女友找我玩,我几次说没空,又碰上阿公重病,一有假就返乡,两个月后便看到她与别人出双入对。”
新好男人:“那你就算了?”
东山:“不然我还能怎么样?”
情痴:“你的确太不积极了。”
“浮云”进聊天室了。她当然不知道“东山”的庐山真面目,但陈凯仍有点紧张。
狼心查理:“浮云,甜心,我望穿秋水,终于盼到你了。可惜你看不见我激动得痛哭流涕的感人模样。”
浮云:“嘿嘿嘿,呵呵呵。等下基隆河泛滥的话我就相信。东山,请继续,我喜欢听故事。”
她点名要听他的故事!陈凯打字的手因此紧张得有点僵硬。
东山:“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第二次是兵变。我在金门服役,不常回台湾,第二任女友就飞了。第三次也乏善可陈,淡淡的交往几个月,她参加普吉岛的旅行团,遇上更令她心仪的男士,请我们的介绍人转告我。”
浮云:“本郎中听诊的结果,发现你的确不够积极。你不会甜言蜜语、拍马抬捧那一套也就罢了,居然还老是对女友说没空,只维持淡淡的交往,人家不飞才怪。”
新好男人:“我觉得东山这个傻小子根本还没尝过恋爱的滋味。他如果曾经爱过他的女友,他就会把她摆第一,无论如何都会挤出时间来陪她,并且努力把她追回来。”
狼心查理:“东山鸭头还没开窍,说不定他还是个处男。承认吧!”
东山:“攸关个人隐私之事,恕难公诸于众。我承认以前的诱因也许不够强,所以我可能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最近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常常萦绕在我脑海。浮云,你是女人,应该比较懂得女人的心理,教教我该怎么追她。这回我很认真。”
浮云:“追女人这种事是case by case,我教你的步数,她不见得会欣赏。”
狼心查理:“你问错人了,她有恋爱恐惧症,她从不玩真的,只谈网路恋爱。”
东山对浮云:“如果是帅哥牙医追你,你希望他怎么做?”
东山对狼心查理:“偷偷告诉我为什么?”
浮云:“我后悔跟你们提过帅哥牙医,那只是随便说说的一句玩笑话。自此刻起,请把那几个字从你们的记忆中删除,休要再提,否则莫怪我翻脸。”
新好男人:“欲盖弥彰。愈描愈黑。恼羞成怒。”
狼心查理:“你看吧!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恋爱恐惧症?冬去春来,春去夏来,终于发现她有一点心动的迹象,她马上就筑起防火墙。”
情痴:“你灭得掉你心里的火吗?”
浮云:“我心里没有火,只有冰山。”
狼心查理:“我敢打包票,浮云还是处女。”
浮云对狼心查理:“唔!嗯!嘿!你满脑子装的都是那档龌龊事吗?”
狼心查理:“那档事一点都不龌龊,不然你去问孔子。男女谈恋爱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做那档事能更elljoy,人类才不至于灭绝。”
浮云:“我总算看清楚你这只野兽的真面目!”
狼心查理:“天真的小红帽,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头想吞吃小红帽的狼,我不过是比较诚实而已。”
浮云:“如果每个男人的心思都和你一样,那么我有恋爱恐惧症是对的。”
东山:“我不一样。”
浮云:“你能接受纯纯的爱吗?”
东山:“我相信每一段真正的感情都是从纯纯的爱开始,有了感情后,自然而然就会想和对方做更亲密的接触。”
浮云:“这比较像人话。”
狼心查理:“男人想拐女人上床都是从那种人话开始的。浮云,小心点。我是话恶心善哪!哪像有些人是话善心恶。”
东山对浮云:“不要对男人失去信心,我相信大多数的男人都和我一样面善心善,忠厚老实。”
浮云:“很可惜,我周遭的例子并非如此。”
新好男人:“她姐姐……浮云,我可以说吗?”
浮云:“我自己说好了。我老姐遇人不淑,刚开始她是受骗,等到她知道她是第三者,她依然痴痴的爱着那个混蛋,接连为他生四个孩子,至今仍执迷不悟。”
“我的天哪!”陈凯不由得对着电脑屏幕叫出声。“怎么会有这种事?生四个私生子!”
情痴:“哇嘿咧……我情痴的头衔拱手让贤。”
东山:“你的心一定很痛。”
若芸看到那句话,本来久已麻痹的心真的刺痛起来。有人怜惜的感觉还是好的。这个东山鸭头实在不太上道,在聊天室里哈啦打屁,哪个不是嬉笑怒骂,掩饰自己的真性情,没人像他这只菜鸟这样一本正经。她很快就打886下线,情绪转为低潮。网路交谈毕竟是虚幻的,那些和她交谈的人一如海市蜃楼,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关掉电脑,迎接她的仍是满室的寂寞与烦闷。
她搬进这间仅有十五坪,却使她背负二十年贷款的小套房已逾一年了,家具仍不多,因为每次回到这个没有“家”的气氛的窝时,她多半已相当疲惫,所余的精力仅够她打开电脑,消磨一下时间,令自己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然后就洗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