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种儿女,跟父母斗起气来,连自己的幸福与前途都押进去。
这种感情上的以本伤人,最是年轻人会犯的毛病。
第6节 漂亮的女孩子
荣必聪很严肃地说:“坤,你把那份工作辞掉。”
“不。”荣坤很坚决地摇头。
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荣坤一人,敢在荣必聪跟前说上一个“不”字。
荣宇与荣宙就没有这个胆识。
不是说他俩绝对赞成荣必聪的意见,而是他们会得选择阳奉阴违,或者以一个不令荣必聪不开心的表达方式给他另提意见。
荣必聪问:“为什么不?”
“因为我需要工作。”荣坤答。
“我会给你另行安排。”
“怎么安排?”荣坤冷笑,“要我满意的职位我才会接受。”
“可以,我先介绍,你再挑选。”
“别再花精神,爸爸,除了荣氏企业总公司的职位我会有兴趣之外,其他的机构,我都不会挑选。”
“你要难为我?”
“不是要难为你,而是不要难为自己。再有韩森之类的人事发生,他们跑到最顶层处做功夫,你会得有分寸地照顾我,其他的机构就做不得准了,是不是?爸爸,希望你明白,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偏激!”
“对,先天性格再加后天栽培。爸爸,两者你都有责任。”
荣必聪再没有办法把话说下去。
荣坤打赢了一场胜仗。
她还塞荣必聪一句:“爸爸,电视台那么赚钱,传媒力量又大,你不妨留意,收购一些股份,公然坐进董事局内,甚而位至主席,不是可以更有效地保护我了?”
荣坤这番话,虚实参半,荣必聪没法子回应一句。
做人,是千万不可以欠下私人债务,否则,一辈子在那人跟前说话不响亮、不灵光。
荣必聪欠负荣坤母女的是一笔到目前为止仍无法偿还的心债。
荣坤在电视台是任行政职务,当公关宣传部的经理,很有曝光机会。
自从上任以来,名字与玉照经常见报。
荣坤当然是漂亮的女孩子,加上她有家底有私蓄,不但可以有足够的财力去打扮自己,更有资格食客三千,她能够支付的场面,真是说要多大就有多大,尤其是母亲去世后这一年多,遗产也到手了,她用那一点点的钱去摆阔,更非荣必聪所能控制得来。
于是荣坤在电视台很受欢迎,她随时随地召集一群明星、编导、记者,轮流请他们一起玩乐,实行十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有什么应酬项目非电视台预算之内的,只要她荣大小姐喜欢,一句“算在我的账上”,那就照样举行如仪。
这样的一个人坐在公关经理的位置上,电视台当局有什么叫不满意的。
谁个员工拿钱来贴补公司会被拒绝的呢!
于是,荣坤还算在电视台内很吃得开。
名气于是在娱乐圈内不胫而走,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加上她的这副样子,无论如何都说得上是集年轻貌美能干与富有于一身,故而,很受娱乐圈一些男孩子注意,裙下不二之臣是越来越多了。荣坤表面上很喜欢这种风头。
况且,这种风头颇能为荣必聪带来刺激,说直率一点,荣必聪最不喜欢读到那些荣坤跟名艺员玩在一起的新闻。
有一回,那个叫什么韦涛的男明星生日,电视台的朋友给他开一个生日会,席间记者问韦涛有什么生辰愿望,韦涛随口就答:“希望荣坤经理能主动送我一个香吻。”
这么一说,在座众人自然起了哄,也轮不到荣坤去考虑,各人已把她簇拥到男寿星跟前去,荣坤也就大方地吻在韦涛脸上。
不得了,千百支镁光灯不停地闪动,为抢着捕捉这送香吻的镜头。
翌日报刊的娱乐版头条新闻自然是这一桩《荣坤主动吻韦涛》了,有图为证,再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大小标题,实在令人瞩目。
趁机做文章的也不少,韦荣之恋于是夸张地盛传了好一阵子,煞是热闹。
荣必聪完全知道质问女儿也是枉然,越问只有越挑起她那种反叛心理,闹个没完没了。
荣必聪有时不禁苦笑,想想出个苦肉之计,怎么可以令荣坤相信他最痛恨女人做贤妻良母。只要荣坤信了,她会忙不迭地安分守己,找个诚实的人长相厮守,生儿育女去。只为了要刺激荣必聪,为了要令他不畅快,为了要使他不可以事事如意。
这个苦果是自己种下来的,有什么话好说。
荣必聪自从荣坤走进电视圈内工作之后,他每天都必读娱乐版,也嘱秘书订了一大堆专门报道娱乐新闻的报刊,供他阅读。
公关部门的同事就曾悄悄地问荣必聪的秘书周太:“老板真的每天都读娱乐报刊?”
周太是个沉实寡言的实干派,她意识到在大人物身边工作,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影响性的分量。
周太从秘书科毕业后就跟着荣必聪做事,凡二十年之久。能平步青云,拿集团内高级经理级的薪金,一直在荣必聪身边任事,自然是极有分寸的人。
她怎么会听不懂这闲闲一句话的弦外之音。如果由她口里说出些什么,传出去自然就成了铁证。
于是,她非常谨慎地答:“我没有看到他阅读什么报刊。老板只说多订几份轻松的杂志刊物,放在主席室的小偏厅内,是供客人阅读还是自己看,我没有问。”
公关部的年轻同事得不到要领,回过头去,就七嘴八舌地自行揣测:“老板怎么会对娱乐圈的事发生兴趣了?”
“怕是由燕瘦环肥中挑个合眼缘的乐一乐去。”
“神经病!不用这样挑,自有专业人士为他拉拢。”
“总要知道谁的名气响,谁是值钱的。”
“我看,可能老板有意收购传媒机构。”
“这阵子,哪一个商场巨子不在打传媒主意。”
“不见得吧!很多传媒亏蚀得很惨。”
“九七年之前,与群众沟通的喉舌很重要,起着不可言喻的作用,且带动不知多少商业利益。”
就是这样,小小一件发生在大人物身上的事,都能带来风风雨雨。
荣必聪究竟为什么如此注意娱乐圈新闻,只有他心知。
这是他一个悲凉而无奈的秘密。
为了要把荣坤纳入正轨,他无疑是费尽心思的。
自从他读了韦涛生日的艳闻之后,更加心急,更加积极。
荣必聪试图用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去解决荣坤的前途问题。
他知道从正途去劝她是不会有好效应的,只会得出个反效果来。
于是他暗自计划、盘算、准备,然后开始行动。
在荣必聪的公私活动场合,他开始留意有为的年轻男士。简单一句话,他实行暗地里物色佳婿,然后安排荣坤与他结识,希望佳偶天成,就完成了做父亲的责任,了却一桩心事。
城内的豪门望族不少,除荣、庄、韩、高四大家族之外,还有其他不相伯仲的豪富之家,论名望与家底还是极有分量的。然而,他们的子弟之中,要挑品质优异,包括人品与学识相当的,就不是占多数了。
是不是家贫才能出孝子,多难始会兴邦这条道理使然,真的不得而知。
荣必聪反过来看自己的三个儿女,荣宇与荣宙亦不过是在才具上过得去而已;荣坤比较突出,多少怕与她的特异环境有关系。受过一点苦头的人生,会茁壮得更强更美。
没有压力,锻炼不出潜质。
没有苦难,磨砺不了志气。
有了疾风,始见劲草。
荣必聪很仔细地环顾豪门,细看富户,总找不出一个理想的佳婿人选。
倒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最近一次应广东省邀请,去参观近期该省的各个新发展的行程中,有了个收获。
广东省额外表扬港商蔡元彰在珠海新发展的富强健康饮料企业,在国内投资生产才三年,生意额已由一千二百多万发展至今年的三亿,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跃进。
蔡元彰在香港也算是富商,但不属于最顶层的百亿身家富豪之列,然而,荣必聪还是认识他的,没想到他近年发展大陆生意会这么积极,且有成绩。
陪伴他到广东省视察的新华社香港分社负责人,就对他解释:“蔡先生的儿子蔡品天非常能干,人又勤奋随和,蔡氏的企业发展得如此兴旺,全是这位小蔡先生的功劳。本年度国家评选出的十大明星企业,蔡家的富强健康饮料就入选,又,中国十大杰出年轻企业家当中只有两位香港人,蔡品天就是其中一个。”
荣必聪点了头,他把这些资料都记录在脑袋内。回港之后,立即展开调查。
结果是令他喜悦的,那位蔡品天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美国麻省理工的博士,未婚,曾与他交手的人都认为他沉实干练,无不良嗜好,更从没有绯闻。
荣必聪立即采取行动,第—步是他刻意地在生意上头找了个名目,把蔡元彰父子请在一起,自行相亲。
不知是否人才难得,佳婿难求,荣必聪对蔡品天的言行表现极之满意。
这属于自己的第一关,荣必聪是过了。
于是紧急安排第二个步骤,他嘱咐了另外一个专替他安排各式活动的私人助理严秋銮,设法令荣坤与蔡品天相识。
这是荣必聪的作风,他嘱咐下属做事,不一定解释原因。严秋銮跟在他身边多年,是一直受到宠信的左右手,自然深知老板这副性格。
她训练到自己没有一点多余的好奇心,只把荣必聪嘱咐的话听清楚,就做到一百分为止,其余的前因后果,她从不理会。
在巨富身边任事的人员,真的别有一番功夫与个性。
严秋銮与荣必聪的秘书周李少芳都是难得的职业女性,她们在执行主席特别助理与秘书的职责上,非常出色。
严秋銮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在一个极自然的社交场合,让蔡品天与荣坤认识,然后把过程简短而扼要地写下了便条,向荣必聪报告,就交差了。
严秋銮写道:“荣坤与蔡品天相处愉快,结识之后则有过另外三次的交往,都与公事有点关连,其中一次是荣小姐安排电视台的一部编导到珠海去察看外景,准备借用富强健康饮料厂拍摄一段长篇连续剧。这以后,大概荣坤与蔡品天已建立了私交,细节不详。”
严秋銮不是属于私家侦探,有关一切商务上的活动,要她探知虚实,并非难事,但若论及私交,那就得另行安排了。
荣必聪也真是苦心的,他再嘱咐严秋銮注意荣坤与蔡品天的交往发展,再做计划。另外,他又设计了一连串跟蔡元彰建立起交情的商业活动。
一旦有了业务关系,感情就会深起来,什么都容易讲话。
荣必聪一直按部就班,苦心孤诣地从中为女儿的前途铺路。
是尽了很大的人事,可惜,很多时人算总不如天算。
分明已是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安排了天衣无缝的自然机缘让荣坤与蔡品天走在一起,发展下去,前途一片乐观之际,就出事了。
只为荣坤已是娱乐圈内一个吃得开的名字,虽还比不上那些大明星的风头,但总有娱乐记者愿意报道她的消息。就在电视台的一部长篇连续剧到珠海去拍外景时,出的花边新闻就在这电视台公关经理身上,有本影画杂志说荣坤跟中国年轻企业家蔡品天蜜运。
这则新闻,荣必聪是看过的,他倒是沾沾自喜。
但,立即在一个商务活动的场合,碰上了蔡元彰,就听到纺织业大王林斌开他玩笑,说:“蔡翁是不是快要当新翁了?”
蔡元彰笑:“那是孩子的事,我要管也管不了。
“品天一向是个孝顺儿,他必定会听你的意见吧!听说那对象是个美丽能干的女强人,在娱乐圈内很有名。”
“什么女强人?”蔡元彰的口气有点不屑,道,“我们工厂内有上万的女工,那才真是女强人,不停操作就是为了养家糊口。这起在娱乐圈内掏个经理衔头的小姐,穿戴得漂漂亮亮,明星似的生活,还不是在公事上参加些酒会,跟各方人士握握手,打打关系,在私事上与些男明星混个不亦乐乎。儿子除非一意孤行,要是真来问我意见,我不会投赞成票,比女艺员更挂羊头卖狗肉的女人,怎会是理想的媳妇对象。”
荣必聪不知多少年没有尝试过这种在人前被数落的滋味。
太不好受了。
惟其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令荣必聪无可奈何与悲苦。
他有一点点觉得荣坤之所以要承受今日的舆论,他的确要负责。
如果他可以在人前承认荣坤,压根儿荣坤一辈子也不会被视为社会上的二流甚至三流阶层人物。
女儿不是怨怪得他不对,她原本是一流的人才呢,为何会有此番委屈了?
其罪在谁?
荣必聪在这事发生后,去看荣坤的次数多了。
事实上,他很快就已得到消息,荣坤与蔡品天已没有什么来往。
究竟算不算是荣坤的一场失意,荣必聪没有法子知道。
他不能开口问,荣坤自然也不会开口讲。
有一天晚上,荣必聪与荣坤父女俩坐在中环云咸街一间很雅致的西餐馆内吃晚饭,很有一点点相对无言。吃罢了甜品,来了香浓咖啡,荣坤喝完一杯又是一杯,都没有去意。
荣坤只说:“这儿的咖啡很香,想多喝几杯,不耽误你的时间吧?”
荣必聪答:“难得我有空可以陪陪你,你可也是个大忙人。”
荣坤寥落地转着杯子,淡淡然地答:“对,大家都忙,难得相见。可是,忙有忙的好,忙就有伴了。”
第7节 女儿的情怀必以受创
荣必聪只能够答:“对的。”
很多时,很多事只可以意会不需要言传。在这种极度精神困扰的状况下,不愿多言多语,却又渴求身边有人陪伴的心态,是不难领会的。
荣必聪知道女儿的情怀必已受创,问题只在乎程度而已。
为了荣家女儿的身份不能公开,惹来了这么—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与牵制,真是没有法子可以解决的。
荣必聪曾祈望在庄钰茹去世之前会给他一个特赦令,让他把荣坤的地位重新安排,可是,他彻底地失望了。
从今之后的这个死结,如何打开,已是苦无门路。
荣坤当然知道庄钰茹逝世的消息。
当她见到荣必聪时,非但没有安慰,还冷笑说:“真对不起,忘了建议电视台派出新闻采访队去做现场实录,或者应该在‘今夕欢乐’这种大型综合性节目内介绍一下,豪门贵妇下葬可以是如此伟大盛况的一个场面。本城的人喜欢看的名人,在一个丧礼之上说多少有多少,谁没有去做三鞠躬,自己都要重新检讨江湖地位,真是的。”
荣坤说罢,摇摇头,冷笑。
原本这么一番话是很能刺激荣必聪的,但他还是沉住了气,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