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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红尘 page 19 作者:梁凤仪

  岂只球场,就是杨慕天最精练的扑克游戏,都屡屡被庄竞之杀个片甲不留。

  沙蟹这玩意儿,最讲不动声息,木无表情,让对方无从稽考。

  杨慕天素来行止乖秘,思想决绝,配合到这游戏上头,正好神山鬼没,每每教人防不胜防。

  庄竞之刚相反,她玩牌时表情多于一切,喜、乐、嗔、恶等等七情六欲,翻大覆地的轮流写在脸上,看得人眼花缭乱。更由于她每一个微细的造作表情,都极其美丽,不论是扬一扬眉、嘟一嘟嘴、抬一抬眼、歪—歪头,都有味道,看得对手心旌摇荡,难于清醒地投入牌局之中,而终被竞之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手法,折服下来。

  庄竞之的误导手腕一等一,当然的在杨慕天之上。

  不过,庄竞之有一个原则,若有其他朋友下场玩这个游戏,她不下注,只静静地、小鸟依人般坐在慕天身旁,为他打气。

  只有剩下他们二人,在竞天楼消磨长夜时,她才会毫不留情地让慕天输得口服心服,

  杨慕天就是相当欣赏她这一点,再本事的女人无论如何都要晓得在人前让自己的男人一步,相处才能融洽。

  人前,男人尤其要称王称霸。

  庄竞之完全识得讨杨慕天的欢心,从而无形中把他上了重重枷锁,使慕天慢慢地俯首称臣。

  竞之更是个非常非常懂得生活情趣的女人。跟她在一起,时而热闹,时而清静。一个星期七天,每晚的节目都编排得多姿多彩,既有一大堆好朋友聚在一块儿玩个人仰马翻的时光,也有只得慕天和竞之手拉着手在月夜下乘凉散步,闲话家常钓机会。

  更难得的是,竞之并不霸占慕天全部时间,总会隔一阵子,就到东南亚去几天,留一个生活上的空档,加添杨慕天感情上的牵挂,经常的制造二人之间小别胜新婚的情趣。

  每逢外游归来,竞之便有新鲜话题以及新颖的生意概念,跟慕天谈个不亦乐乎。他们之间只有永远说不完的话题,绝无冷场。

  踏破铁鞋无觅处,天下间叫杨慕天往哪儿去找如此称心如意的伴侣? 

  庄竞之完全是为杨慕天度身订造的最上等货色。

  慕天对怀中的竞之,珍之重之疼之爱之,唯恐不及。

  每一次的风起云涌,庄竞之的妩媚娇慵俏艳,那被杨慕天吞噬了的满足表情,其实是反转来的把杨慕天整个地融化掉。

  的确由日出而至日落,杨慕天都喜欢无时或缺地跟竞之在一起,他实在已离不开她了。

  当然,就算在写字楼内,竞之的英明神武、果敢决断、凛凛威风看在杨慕天眼内,仍是一种极端迷人的风采。

  这天杨慕天就坐在庄竞之的办公室内,以欣赏的态度,留神看竞之跟她旗下的纽约揸盘经纪通长途电话。

  庄竞之最后给对方说:

  “谢谢你,庄尼,我会详细考虑,谋定而后动。无论如何,这阵子出货,很是时候!”

  放下了电话。

  庄竞之道:

  “杨先生,恭喜你,上周六你放到我们美国经纪行的投资,已经赚了近百分之四十。”

  杨慕天开心至极地答:

  “你太神乎其技,速度惊人!教人追不上。”

  “如何?赚的钱是放在我们户口内呢,抑或要立刻取回?”

  杨慕天想,如果一赚了钱就立即收进口袋里去未免小家子气了,庄竞之一言九鼎,说好了代他买卖美国股票,根本都不劳向他拿动本钱,就把盈利赚过来了,自己就更没有理由不予信任。说到头来,那也不过是街外钱,就留在庄氏户口里去了吧!

  “你刚才跟庄尼讨论一单大买卖?”杨慕天问。

  “对。”庄竞之答。

  忽然,她望住杨慕天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看你的样子,竟是爱生意比爱我更多!”

  “我并不爱别个女人比你多就是了。”

  “不见得!”庄竞之嗤之以鼻。

  杨慕天自然明白,说:

  “别这样子好不好?你最难看就是现今这副样子!”

  “我最难看的表情你杨慕天根本未见过。别以为一下子到手的东西就永远是你的。杨慕天,我一样可以把你看成疯狗,被咬了几口之后,仍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我就看你什么时候才跟那姓卢的摊牌?”

  “我们在办公时间,不谈私事成不成?”杨慕天说。

  “成呀!刚才庄尼告诉我一个极重要的消息,我已有一套好计划,不用赚那一亿几千万的零零碎碎钱,很能杀它个片甲不留。”

  杨慕天忙说:

  “愿闻其详!”

  庄竞之冷笑;

  “事关重大,恕难奉告。”

  “竞之,你戏弄我。”

  “戏弄我的是你!”

  “何必公私混为一谈?”

  “这一次非混为一谈不可。不骗你,除非是名正言顺的自己人,否则,我决不肯合作分肥!”

  “我还不算是自己人?”

  “我姓庄,你姓杨,是不是?到我姓杨呢,才算是自己人!”

  “那么竞天楼呢?”

  庄竞之拍起台来骂:

  “我明天就把它拆掉!免得良心作狗肺!”

  “竞之,何必动怒呢!”

  这么多年以来,敢在他杨慕天跟前动怒的还真没有人。

  只有庄竞之�  �

  且她的脾气,亦无非为了杨慕天迟迟未跟卢凯淑谈离婚而发。

  这更使杨慕天完全接受。

  他对她的防范与戒备已迹近于零。

  “我今晚上竞天楼再说。”

  “不,今晚我有约。”竞之说。

  “什么约?”

  “你少管!”

  “是不是那姓蒋的糟老头又约会你?”

  “既说人家是糟老头,你又何必紧张?”庄竞之望了杨慕天一眼,继续说:

  “你也别骂到人家的年龄上去,才不过五十多一点,跟当年的赵善鸿是差不多呢,人家又是孤家寡人,就这一点好!”

  庄竞之笑,一副俏皮样子又现了出来。

  “且,他有一点更配得起我。”

  “什么?”已不是闹着玩了,杨慕天的面色并不好看。

  “听说,本城一间大学也要向蒋先生颁授荣誉博士学位了。”

  杨慕天脸上青红不定,这就站了起来,夺门而出。

  庄竞之管自在房里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水都渗出眼角来。

  杨家大宅这晚气氛有异,杨慕天夫妇都异常沉默,彼此在书房对坐着。   

  终于还是杨慕天打破了沉默:

  “你未免是开天杀价了!”

  “请别落地还钱。我这个是不二价。你是知道的,我在美国念书时就拿了美籍,离婚时分丈夫一半家产,乃天经地义之事,何况现今是你通奸!”

  杨慕天素来都能言善辩,这一阵子老是给女人弄得无辞以对,心头惆怅更甚,唏嘘不已。

  女人竟也有反抗的一日。

  “慕天,你能够得到我义不容辞的一口答应,已经是万幸。”

  卢凯淑早就听到市场上的传言,说丈夫跟庄竞之走在一起。

  一听这消息,她就等着今晚的日子了。

  杨慕天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他多年夫妻,还有不知之理?

  通天下的美女联手起来,都胜不过卢凯淑那名门正娶的地位。

  甚而现今那起自视甚高,却偏爱上已婚男人的专业女性,再棒再本事,都不可能令杨慕天抛弃糟糠,

  理由只有一个。

  杨慕天往来无白丁。

  任何人际关系,都必须是他的资产,而非负累。

  若以此而论,今日之前,谁能跟卢凯淑匹敌。

  然,一旦出现了庄竞之,卢凯淑就知道大势已去。

  反正这头婚姻由始至终都是一宗买卖,到如今要清盆,也无不可。

  输还要输得漂漂亮亮,哭哭啼啼的固然有失身份,就是怨天尤人,也太赏这杨慕天面子了。

  谁在这世界里头摔了一交,不是快快抓一把沙在手,就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再做人呢?故此,卢凯淑淡定地说:

  “当然,知夫莫若妻,你何必还跟我斤斤计较?一则,我没有要多过我份内应得的。你去找任何一个办美籍离婚案的律师,都会教我提出这最起码的要求。二则,你这盆怎么会是蚀本生意,庄竞之手上的资产怕比你我合起来还要多。将来你们白头偕老,她的固然是你的,就算有什么差池,怕你这几年跟她合作,三两个回合,就已翻本有余?势必要名正言顺地嫁的女人,就表示死心塌地!”

  开门见山,卢凯淑的一番话说到杨慕天心上去,解了他的疑虑。

  然,一朝醒来,在写字楼头按动一下计算机,还是舍不得把半副身家双手奉上一个此后再无关系的女人!

  杨慕天一直在挖空心思,看如何才能省这一笔?就算省一点点也是好的。

  这已使他极度烦心,庄竞之还不放松,苦苦相迫。

  在电话里头一听杨慕天犹疑的语气,立即挂断线,在这以后几天,根本无影无踪。

  电话接到庄氏,秘书挡驾。

  亲自跑上竞天楼,女佣不肯开门。

  尤有甚者,那财政总管老萧说,庄竞之的助理通知他,计算清楚庄竞之在永盛的投资,一笔过调回她的银行户口。

  完全在做着一刀两断的准备。

  杨慕天半生未曾应付过如此棘手,根本是无从入手之事。

  不能否认,今日的庄竞之非同凡响,她对杨慕天所起的作用,差不多全面性,包括了事业、权势、地位、爱情与肉欲,杨慕天决不愿失去她。问题是什么在杨慕天心目中,都只是一盆数。

  他着实为此而苦恼。

  这一天,胶着的问题突然奇峰突出。他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庄竞之站在跟前。

  她的神情决绝而又喜悦,复杂得难以形容。

  然,好看,的确相当好看。

  庄竞之把一份文件飞掷到杨慕天的办公桌上去,说:

  “你可以看!不相信,尽管去检查身体,对血型。这是一份刚拿回来的医生证明书,我已怀孕!”

  杨慕天简直惊喜交集,叫嚷:

  “竞之,竞之!”

  真没想到,能够有女人为他生孩子。

  这对杨慕天来说,是太重要太重要太重要了。

  其实,他一直希望卢凯淑,甚而袁素文会有孩子,但一直失望。

  他又不敢催促她们去看医生,怕医生证明不育的不是这两个女人,而是他自己。

  这就未免太抹煞男人大丈夫的威风了。

  就一直这样子拖下去,直至今时今日,膝下犹虚。

  到底是中国人,且,那庞大的基业,谁来继承了?

  如今,竟由一个如此爱恋自己,而且匹配自己的女人为自己怀孕。

  将来,自己的孩子正正是杨庄两大家族的合法继承人,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他完全喜极忘形。

  “我告诉你,杨慕天,这孩子千真万确是你的。”

  “这个我信!”

  杨慕天当然知道庄竞之的性格。

  “你可别开心,他能否平安诞生,还在于你!”

  “为什么?”

  “我绝不要生私生子!”

  这是最后通牒了。

  杨慕天已再无转寰余地,他讷讷地说,

  “我已跟卢凯淑讲好了,她要分我一半的身家!”

  “杨慕天,你一半的身家有多少,要不要我赞助你?”

  “算了,算了,别再说这些损人志气的话。”

  庄竞之走近杨慕天身边,语调放得低低的,缓缓道:

  “你别担心,你签妥了离婚纸,我跟你合作做一单大生意,你那一半身家转眼就回到你身边来了。”

  庄竞之笑,真的笑得很开心!

  她拿起杨慕天的手,放在小腹上:

  “摸摸你杨家的骨肉,将来我俩带着他回我们的故乡祭祖。”

  庄竞之把脸俯向杨慕天:

  “我们的孩子绝对不能做私生子,你立即把资产过户给卢凯淑,彼此同意签署早已分居两年的文件,办妥离婚。至于你的那位袁小姐呢!由我替你遣走她好吗?省你的功夫!”

  杨慕天想,这庄竞之永远令自己惊喜交集。

  一定是前生注定的缘份,甩也甩不掉,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她!

  这也真算是个大团圆结果了。

  再一次坐在竞天楼的花园里时,庄竞之捧着杨慕天那份离婚文件笑。

  世界上真是没有离不成的婚!

  除非财权并不握在自己手上。

  凡人凡事总有个价。

  世界上也没有什么目的叫做达不到的,问题也在于你出多少心力与本钱而已。

  这阵子,庄竞之笑得特别多、特别甜、特别美。

  杨慕天是注意到的。

  他想,人家都说蒙娜丽莎的那种神秘而独特的微笑,如此、举世知名和倍受赞叹,就为她是一个怀了孕的妇人。

  信焉?

  “竞之,是时候跟我商议你的大计了吧?”慕天问。

  他总不忘生意?尤其在于损失了一半身家之后。

  “慕天,我告诉你,我们知道美国有财团希望收购庄氏在本城的物业与股权,作为他们发展亚太区的基地。目下,庄氏除了持有有价证券之外,最大的物业就是竞天楼与庄氏大厦。”

  “这对永盛有何好处?庄氏甚至不是上市公司。”

  “如果永盛先买入庄氏,再转手卖给美国的美捷财团呢?”

  “短期内一买一卖有什么起跌可言,我们赚的差额不多,何必要冒险,徒增政府的收入而已。”

  “慕天,所以说,我偶有神来之笔。试想想,永盛表面上是以一个极高的价钱购入庄氏,再以合法的转手盈利卖给美捷。我呢,只取回成本,你不就将巨大差额袋袋平安。这算是我赔给你一半身家的方式。老实说,要我真金白银的拿出来给你老婆,我这一口气就是下不了!”

  庄竞之的解释,绝对合理。

  女人的心态往往就是这副样子。

  “然,竞之,”慕天狐疑:“美捷要看物业估价及公司账目的!”

  “当然,可是如果有测量行肯签,认为这半山地片价值二十亿,又估出庄氏大厦的价格比实际所值高出很多情呢?还有连核数师都肯将就,再加上我们跟美捷的关系,里头的决策人总站在我们一边,负责催谷这次买卖。你看,情况是不是完全不同了?”

  庄竞之意态悠然,娓娓道来。

  杨慕天却听得热血沸腾。

  “竞之,你知道后果?”

  “当然,后果是我们双宿双栖,荣华富贵!”

  “那些签字承担的人完全信得过?”

  “都是我和赵善鸿的老朋友,熟拍档!”

  庄竞之望住杨慕天说:

  “且他们自己跟我们串谋的,若把我们出卖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谁会以为刑事案是闹着玩的一回事。

  杨慕天心知肚明。

  也正如庄竞之所言,都是朋比为奸的一族,包括庄竞之在内,既是结伴有人,必是妥当的。谁都不会出卖谁,自己又何惧之有?

  “慕天,你考虑清楚,如果觉得风险太大,你就不必参加吧!我是眼看着美捷财团这个金山笨伯,不趁机赚个盆满钵满,未免太坐失良机了。”

  “这么说,就是我不加盟,你也会独断独行。”

  “当然!”

  “好胆识!”杨慕天赞。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免得过不会有人胡乱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试想想,美捷发现自己吃了亏,嚷出来他又面子好过?既是上市公司,还不是将一盆数转嫁到投资者上头。其后,静静再另找笨伯转手,物业这样多转几次,谁知道会不会真是估值的一般高!到头来还是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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