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竞天楼头,他准备落实庄竞之属于他名下所有之一事。
杨慕天脑海里不停翻滚着两个画面,竞之那无可置疑的魔鬼般诱惑的身材,以及她回转身来,千娇百媚地对自己说:
“现今是我故事的第三集了,也是大结局,好不好?”
杨慕天差点忍不住,站起来,走过去,拖起庄竞之就离场去。
活像等了整个世纪,才曲终人散。
在汽车内,因碍着有庄家的司机在,两人只握着手,并没有说什么话。
车子将抵竞天楼时,竞之说,
“我明早要到纽约一趟,很快就会回来了。”
杨慕天没有答。
他心想,明早是明早的事吧,且顾全了今晚再算。
车停下来时,司机为竞之打开车门,她竟然说:
“你这就送杨先生回家去,他住在深水湾。”
庄竞之回转头来,轻盈地吻在杨慕天脸上,就翩然下车而去。
汽车已经开动马达,杨慕天还能怎么样?
恨得他整夜的心烦气躁,要发泄到卢凯淑身上去吗?只望了妻子一跟,就气馁下来,也真是太不是味道了。
翌晨起来,回到办公室,灌下一杯浓咖啡,依然惴惴不安。他终于抓起电话摇到庄竞之家里去。
接听电话的是女佣,非常礼貌地告诉他:
“庄小姐已经回纽约去了。刚出门不久。”
“有没有说几时回来?”杨慕天恨自己怎么昨天晚上没有问清楚。
“没有。杨先生,如果庄小姐有电话回来,我会转告,你曾找她。”
杨慕天晦气地摔掉电话。
心上似压着一块铅,整日的轻松不下来。
从来未有女人能令他稍为烦躁。
硬说有的话,就是当初认识袁素文时,她那吊儿郎当的脾气,算是相当有效地感染着他的心,以致于在办公时间的空隙内,都会想起对方来。
对于工作,杨慕天是绝对地投入的。
他只会分秒必争,而且绝不分心。
这十天八天,出现史前无例的例外。
他承认无法全神贯注在工作土头。
台头的直线电话一响,他就希望是庄竞之。
可惜,总是卢凯淑,甚而是其他商场的老朋友。
气得他语音越来越难以维持平和,只差没有大发牢骚地把电话摔掉。
连秘书邱太都略觉大老板这近日的怪异与心不在焉。
每次把找杨慕天的电话搭给他,开头他的语气总是兴奋的,一听她报上来人大名,立即沉下声线。
又杨慕天每次到会议室去开一次会,回来必立即问邱太:
“有人找我没有?”
总是听罢答案,就铁青着脸回办公室去。
杨慕天想,这庄竞之真真岂有此理,竟开始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
而其实,庄竞之并没有做过什么吧?
怪人需有理。
杨慕天深知自己把持不住。
庄竟之的确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
杨慕天当然可以向庄竞之的秘书或女佣查问她纽约的电话,但,他不甘心这样做。
情势跟一般男女瓜葛不一样,杨慕天发觉自己一如恋爱中的少女,这种感觉尤其委屈。
在追求一事上,总是男的争取主动,因而有领导事件发展的超然地位。然,这次不同了,他明明的处于下风。
心理上,他无法叫自己表明要把庄竞之追求到手。
她根本就应该属于他的。
除了他杨慕天,她庄竞之踏遍全天下,哪儿去找跟她匹配的男人?
她等了他二十年,就如今,事必要他等她那十天八天,也只好忍耐下去了。
不必急着打电话找庄竞之,她自会乖乖地送上门来。
于是杨慕天每日都伸长了脖子,辛辛苦苦地等呀等的。
仍是毫无音讯。
这天杨慕天才踏脚入办公室,直线电话就响,他未坐定就抓起来听,有一点的烦躁,
“喂!”
“慕天吗?”
听筒传来庄竞之的声音。
“慕天,我是竞之。”
“你在哪儿?”
“在纽约。”
“仍未回来吗?”
“快了,慕天,你听着,替我入一亿元的恒昌洋行。你自己都应该入货。那一亿元,我日嘱纽约银行电汇回来给你。”
“什么消息?”
“不必问吧,信不过我?”
杨慕天没有笞。
“回来再跟你详谈。只限你五天时间,好好地给我办妥。慕天,听清楚吗?恒昌,入一亿港元。”
她竟来光顾他,非常斩钉截铁地嘱咐他。
然后就收了线。
杨慕天按动对讲机至永盛的财政总监萧达生办公室内,嘱咐:
“查一查是不是庄竞之已通知我们的银行,做了电汇一亿元的安排。”
萧达生说:
“对,老板,我刚刚在另一条电话线跟银行方面证实了这个消息。”
杨慕天又再传召得力助手,现今在永盛也是负责揸大盘的古有年,到办公室里来:
“有年,这阵子市场有什么特别消息?”
“没有呀,水静河飞。”
杨慕天狐疑地望住古有年。
“天哥,市场内如有举足轻重的消息,如何会瞒得过你?”
这倒是实话。
杨慕天想,庄竞之的消息不知从何而来。
这近期股市淡静,市场中人埋怨,是被那证监处监管得人人都厌烦起来,因而心灰意冷。差不多所有大户,都在大发有钱人的脾气,地产王老金就曾在电话里头嚷:
“老弟,别烦我了,现今多买两手股票,就又是交易所,又是证监处跑来查家宅,何苦呢?世界上的钱媪之不尽,难道非股票买卖不成,这种受气钱,今天我们也不必赚了吧!”
脾气发得太对了。
有关监管机构聘用比港督薪金还要高的一批所谓专业人员,难道叫他们天天学足广东俗语的所谓“行行企企,食饭几味”,无所事事吗?
总得要证实自己属于物有所值吧!故而一有风吹草动,就大队人马杀入经纪行,索取客户姓名地址电话,予以调查。市场人都说买股票买得有如买白粉似,有谁愿意贴钱买难受?
这样子下去,本城这个金融中心怕只会有退无进,商业上的自由不干预政策是历年来最能建设本城繁盛的基础,一旦动摇,为患不浅。
英国人一向居心莫测。杨慕天想,立坏心肠刊己害人不要紧,最紧要是手段高强。如今证券行业出现的监管情况,是蠢人做坏事,以笨拙的手腕去推翻华资经纪,以为把利益抬到英国入名下去。结果呢,弄至一拍两散,看那红须绿眼在九七以后又能得着些什么利益?
说来说去,若不是台湾市场危殆,炒家都跑来做过江龙,港股短期必如一潭死水。会有什么突破?
庄竞之本人却真金白银,实斧实凿地下注,又不见得空穴来风。
杨慕天想,竞之请他也跟着买进恒昌洋行,是否应该领她的情呢?
会不会是一个阴谋,害他有所失闪?
对于庄竞之,还是小心点为上。
恒昌洋行是英资老字号,表现向来稳扎稳打,不见得有何突破吧?
当然,也不好走失机会。
庄竞之要下注一亿的话,自己只奉陪半数,是最妥当不过的。
若真是庄竞之暗算他的话,她本人也太得不偿失了。
于是杨慕大把要购入恒昌一事,交给古有年,嘱他小心进行。
五天之后,庄竞之出现在永盛的主席办公室内。
她穿上一套深杏色阿曼尼套装,一只黑色仙奴牌鳄鱼皮手袋,没有戴任何首饰,完全一副中环企业家的气氛与派头。
一坐下来,就问:
“情况如何?”
根本是高级行政人员审问下属的语调。
杨慕天微微一愕,有一丝的不满。
庄竞之并不耐烦,说:
“在商言商,你有责任向我报告。”
说得对。
杨慕天只好答:
“这几天逐少入货,股价已升了六个价位。今日已经买够了。”杨慕天看看表,已近三时半。
庄竞之表示满意:
“好得很,升了六个价位,那比收购价还要低得多。五天功夫,赚差不多对开,慕天,你满意了吧?”
杨慕天呆住了,不相信自己耳朵,问:
“恒昌被谁收购?”
庄竞之笑说:
“应该这天下午就宣布了,等会儿你的下属自会向你报告。”她站起来说:“我刚回来,累得很,明天才要你补请我吃晚饭,你一定比我赚得更多。”
庄竞之这头才离开杨慕天的办公室,那一头古有年就滚进来,骇异地说,
“天哥,天哥,外传恒昌被美资集团宝隆公司收购,收购价比今天收市价高出百分之八十。今午恒昌就有正式公布,相信明天会申请停牌。天哥,你怎么知道消息都不动手?”
杨慕天心心不忿,为之气结。
大好良机,原本可以赚个够,就是如此失之交臂,他若不疑心庄竞之的话,放两三亿进市场去,顶多托高恒昌的价股百分之五十,比起收购价来,仍大大有利可图。
这么一间规模庞大的美资洋行,庄竞之也有办法预先知道,真是太犀利了。
她并没有暗算他。
最低限度,这一次没有。
又候了一整天,庄竞之才跟杨慕天去吃晚饭。
在跑马地的那间雅谷餐厅,是庄竞之指定的地点。
庄竞之换了一件宽泡泡的麻纱全身裙,把头发打散下来,戴了一只镶工非常致细的钻石手表。恢复了她的轻盈优雅。
杨慕天看得有点头晕眼花,眼前这个女子不单神秘,且多变,完全是个千面女郎,就是这一点最吸引。
他之所以对金融投资如此入迷,全为了局势瞬息万变,刺激非常。
“就算以最好的酒,最好吃的莱,你今回在恒昌事件上赚的钱,已足够你养我这一生一世。”竞之说。
杨慕天不必告诉庄竞之,他只入了五千万元的货,并不如她想象小的大有所获。否则,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对她的信任不足了。
无论如何,钱赚少丁仍然是赚。
且这又再进一步证明庄竞之对杨慕天是好的、善意的,这令他相当开心。
因而他答:
“养你一生一世?固所愿也,不敢请矣。”
“言而有信?”
这句话原应戳在杨慕天心上的,如果他记得当年誓言的话。
显然,杨慕天并未介怀,因为他对于誓言从不上心,只立即爽快地答: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养呢,也有很多种。是不是,慕天?有一种是卢凯淑式的,另一种是袁素文式的,还有其他,就更不必说了。”
杨慕天脸上煞地变红,无辞以对。
庄竞之不放松:
“你要以哪一种方式养我?”
“你说呢,你肯不肯接受后一种?”
庄竞之立即疾言厉声地答:
“那么,杨慕天,由我庄竞之来养你,反正我的居处就叫竞天楼!”
杨慕天很呆了一呆,未曾看过庄竞之这么热辣辣的霸道的一面。
只见她杏眼圃睁,脸红耳赤,一样的吸引人,一样的可爱。
杨慕天淡淡然问:
“没有商量余地?”
“绝对没有,慕天。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必定坚持。”
杨慕天呷了一口酒。
庄竞之说,
“你原本就是我的,经过这么多年的折磨与分离,我都熬得住,都有心思能耐化腐朽为神奇,为什么?无非为要回到你身边来!我已经原谅过你一次,再不可能有第二次了。慕天,你应清楚,从今之后,只可以有我,卢凯淑与袁素文,通通都要跟你一刀两断,否则……”
庄竞之想一想,很决绝地说;
“我走。不再回来。”
“这叫宁为玉碎,不作瓦存?”
“对。”
“并无他法吗?”
“将心比己,你若是我,今时今日,会肯吗?”
庄竞之说得太对了。
她的身家甚至有可能凌驾在杨慕天之上,这样一个有财有势有貌有本事有学识的近乎完美的女人,要金屋藏娇把她收起来养,是不是笑话了?
“慕天,本城之内,找谁比我们更匹配了?”
杨慕天答:
“对,故而,你也别太霸道,随手十二亿就买下罗氏那地皮巨宅,为向我示威吗?并不值得,这不是生意人的手脚,这只是女人任性的购物狂。”
“你别看轻我,我间有神来之笔,只一笔就已经很够你受用了。”
这句话听得杨慕天非常舒服。
很明显地,他已经飞越了人媪钱,而到了钱媪钱的地步。也只有到了钱韫钱的地步,才能够媪大钱。
凭着现今庄竞之的强劲人际关系与权势,杨慕天有理由相信她所谓神来之笔,真的只要大笔一挥,就能使财产跳升甚多级数。
最吸引的尤在于庄竞之的国际联系,正正是他目前不足之处。
恒昌被收购一事,就是铁证。
“竞之,你让我好好考虑。”
“当然,一经选择,就是定议,你必须遵守诺言。反正我已等了二十年,旨不在一朝一时,你认真考虑清楚,我不心急!”
心急的其实是杨慕天。
庄竞之实在太吸引了。
一个如此传奇的女人,本身就已魅力四射,恨不得让她裸露在自己面前,看个彻切。
一旦把她据为已有,也就等于同时接收一切属于她的好处与荣耀,实在太舍不得再放她走。
离开雅谷餐厅时,庄竞之重施故技,她和杨慕天的座驾都同时在门口等候。
竞之亲切而快乐地吻别慕天,然后上了自己的汽车,绝尘而去。
杨慕天一上车,便对司机说:
“把车钥给我,你收工。”
他开着车,攀上山顶道,停在竞天楼的石碑旁,叩门进去。
庄竞之刚刚回到睡房来,才换上一袭睡衣,杨慕天就推门而进。
庄竞之道:
“你怎么这样的没有礼貌,连门都不敲就……’
杨慕天一个箭步上前,不让她说下去,密密地封住了竞之的嘴。
长夜静静地笼罩着整个香江,整座半山,整幢竞天楼。
庄竞之并没有欺骗扬慕天,这两三个月,由她提供的大小市场消息,包括本城与海外的,使杨慕天更赚个盆满钵满。
杨慕天与庄竞之非但是业务上头的好拍档。私生活上,他们协调得益发壮丽。
不论清晨,抑或良夜,慕天与竞之均有影皆双,情意绵绵。
天才泛鱼肚白,他们就携手到深水湾的高尔夫球会打球去。
庄竞之的球技竟比杨慕天棒。两个月之内,她就有三次一棍入洞的骄人记录。杨慕天不是不震惊的。
他们漫步于晨曦朝露中,杨慕天问:
“你似乎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样样俱精,何解?”
竞之歪一歪头,款款情深地望住慕天,说:
“为你。”
“为我?”
“失散这么多年,不知道你的嗜好向哪一方面发展,于是十项全能、内外文武都得练个出神入化,到重逢相见之日,不好失礼。慕天,我说的都是真话。”
是真的,庄竞之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唱歌打牌,无一不能奉陪。
“竞之!”这样子的高帽子往任何一个血肉之躯的男人头上戴,除了使他喜不自胜,顾盼自豪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种反应了。
“可惜,”竞之摇摇头:“在商场上,你的功夫跟我的还可算是半斤八两,在球场上呢,功力就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