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设个什么陷阱,引他掉进去!
杨慕天竟然一额冷汗。
他摸出手帕来,略印一印脸上流下来的汗水。
跟着他按动对讲机,给他的行政助理施震明:
“喂,喂,查一查下个周末庄竞之宴客的名单。”
未几,整张庄府宴客的名单就交到主席室来。
施震明报导:
“庄竞之已经在本城设立了庄氏集团办事处,买下了中区地王那最新落成的建闷大厦,易名为庄氏大厦作写字楼。这次宴客,是由庄氏集团的职员负责策划及发请柬的。”
名单上全部是本城第一线的豪门富户。亦即是最顶尖阶层的真正富豪贵族。连政府官员,也只请司宪级人马,另加几位特别触目、确实是当时得令的署长。
这年头,社会上也真多冒出头来的暴发户,硬冲到上流社会去,当正自己是名流。有时真教杨慕天啼笑皆非。
也要拜那些传媒所赐,一些娱乐性丰富的刊物,老以相当篇幅报导这些喜欢出风头的所谓名气界人士的社交活动。又动辄地表扬那些才不过几千万身家的白手兴家人士。
这风气正盛,于是对于社交活动,杨慕天非常小心,免得过,不让自己成为点缀场面的道具。杨慕天承认自己眼高于顶,尤其不高兴挤在这些实力家资跟自己相去太远的名气界人层之中,以免自贬身价。
一个永盛集团内,起码有十个年轻才俊,年薪加花红在三百万元之上,加上他们的私人投资,闲闲的就有几千万身家,比起那些一天到晚搅社团集会以扬名声的假名流,可能还富裕。又怎能拿他们来跟自己比。
故此,每次宴会,杨慕天都非常小心地要知清楚宴会性质与宾客级数。
调查这等资料,司空见惯。
因而施震明也如数家珍地报导:
“这次庄府宴客,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买入罗氏祖居,将之定名为‘竞天楼’,是否计划拆建,不得而知。其二是为庄氏集团准备向亚太区进军,以香港为基地,故而宴请本城豪富绅商,算是集团拜客。”
完全是一次名正言顺的豪门夜宴而已。
施震明退出后,杨慕天仍是惴惴不安。
那张字条,明显地已表示出庄竞之非但不打算把他视如陌路,而且还摆明车马,希望故旧重逢,一聚离情。
在未见到庄竞之前的这两个星期,杨慕天的情绪激动,前所未有。
庄竞之真厉害,她的威力比八七年全球股市大崩围,还甚百倍。
当然,其时的杨慕天只是表面紧张,心里头却沾沾自喜。
他在恒生指数期货上头押的注码,全部倍数赚回,亏蚀得焦头烂额的,还是那一撮以为投机取巧可以一朝富贵的中下层股民而已。
所以说,投机市场跟赌馆一样,永远其门如市,因为前仆后继,不自量力的人多,安份守己的人少。
人们就算明白股市之内一般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投资者是亏本的,只有那百分之十五幸运儿,也就是因为由少数人赢多数人的钱,所以才显得如此吸引。
刺激的更是,人人都希望自己能挤进那少数分子之列。
总无人明白,那百分之十五往往控制在财雄势大,攻于心计的人手中。
把钱放在有实力的上市公司做长线投资的人,杨慕天无奈其何,要用作注码来跟他这条大鳄赌呢,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每一个市场的风险,越大就越使杨慕天兴奋,他习惯利用时机,将自己的盈利建设在对手亏蚀之上,绝对的战绩彪炳。
只有对着庄竞之,觉得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总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吧!
好容易才过掉这两个礼拜。
等待果真令人憔悴,
大日子的前夕,杨慕天没法睡好,老是被那庄竞之的音容骚扰,而至夜不成眠,竟夕辗转反侧,等侯天明。
醒来后,往浴室的镜子一照,杨慕天顿觉不悦,怎么颜容干枯,一点神采都没有?那头原本乌光水滑的黑发,竟冒出若干白发来,有点显老。
杨慕天慌忙地洗把脸,匆匆地回办公室去办理妥公事,立即上理发店,要那发型师好好地给他的头发做护理,并且嘱他小心地修剪。
那发型师有一点点的错愕,平日杨慕天出现,必然是催促他说:
“快,快,我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杨慕天一向不理会那发型师如何替他修剪,连那逗留的十五分钟,都要埋头脑地读报纸,剪好了发,也不望镜子一眼,起身就走。
今天是大大不同了,杨慕天全神贯注,金睛火眼地看发型师为他修剪发型,还提了一些意见,在镜前忸怩得有如一个女人赖的。
发型师禁不住在送杨慕天出门时,说上一句:
“杨先生今天有重要宴会?”
杨慕天像被人戳了一下似的,整个人微微弹起来,很有点秘密被识破的不高兴。
跟着他上会所去做桑拿浴,然后要按摩师为他服务整整一个下午。
如此的有备而战,要神经完全地松弛下来。
黄昏回到家里去,裁缝师已在等候,送来一套最新订做的礼服。
卢凯淑在一旁讪笑:
“你是什么时候缝制过礼服了?跟我结婚那年吧?今天晚上,那姓庄的女人真正来头大,压得住!”
杨慕天没有去理她,只在镜子前细心地观赏穿上新礼服后的自己,是否更显英挺。
不容否认,杨慕天还是相当相当漂亮潇洒的男人。
中年男人尤其成熟,脱掉幼嫩。因着事业成功而产生的自信与自豪,益发加添眉宇之间的神采。
何况杨慕天的五官,生得英挺雅致,是除去那两叶薄薄的唇外,几乎无懈可击。
单是他的模样与风度,就能迷死万千异性。根本不劳显示身家手段。
杨慕天淋了热水浴,穿戴停当,再在镜前做最后检查,连自己都满意了。
卢凯淑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
“简直玉树临风,顾盼生辉了。”
杨慕天白妻子一眼,才一道跟她踏上那辆金色、车牌编号八十八的劳斯莱斯去。
罗氏祖居粉饰一新,门前树了一块大大的云石,刻着“竞天楼”。
卢凯淑又语含讽刺,对她丈夫说:
“哟,真幽默,这是纪念她曾跟你竞夺这幢物业是不是?”
杨慕天实在无心回应她,急步走进大厅去。
偌大的客厅,衣香鬓影,珠光宝气,衣履风流,花团锦簇,极尽世纪末之豪华与风情。
女主人艳光四射,穿一袭曳地的白色纺纱古典款式套裙,那头乌亮的长发,结成一条粗辫子,别上闪闪生光的很多很多颗约摸两克拉的钻石,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整个人清幽脱俗,而又不无气派。
只这么在场中一站,已经抢尽了在场仕女的风头。所有的眼光都朝她望去,结集羡慕,妒忌,惊骇,佩服,钦敬于一身。
杨慕天终于站到庄竞之的跟前。
二十年了吧?
相逢也曾在梦中。
如今是切切实实地相见了。
仍旧如在梦中?
杨慕天大方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庄竞之的。
竞之嫣然一笑,诚恳而微带热切地说:
“多高兴你能来,我真的很欢喜!”
随即她招呼卢凯淑:
“杨太太你好,我是庄竞之。”
从仆从的银盘中,庄竞之亲自拿起两杯香槟,递给杨慕天夫妇。
“干杯!多谢你们赏我的面子!”
卢凯淑觉得庄竞之的声音很好听。
在今晚之前,卢凯淑一直以为自己是相当好条件的一个女人。
现今她无法再做此想了。
世间上怎可能有如此一位娇媚多姿,而又富贵双全的女人� �
卢凯淑只存一线希望,她想,不是太多美丽的女人能有骄人的学识,这可能是唯一自己能胜过她的。
可惜得很,只一下子功夫,她就发觉希望完全落空。
她站在庄竞之与美国总领事的身边闲谈,听得见庄竞之完全对答如流,把那些美国政治经济的问题,讲得头头是道。
更骇人听闻的是,总领事说:
“真要先恭喜你,就快要获得一个美国海岸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了是不是?”
庄竞之笑:
“大学太执着于要回报我这些年对他们的经济支持,我受之有愧!若不是业务实在烦人,我倒想静下心来回母校攻读一个博士学位。”
卢凯淑问:
“庄小姐母校是哪一间呢?”
“纽约大学。我念经济、副修政治。硕士学位是工商管理。”
真是令人佩服得哑口无言了罢!
客厅之外,罗家大宅的花园今晚灯火通明,很多客人站到外头一边吃精美自助餐,一边赏着月色。
杨慕天的一颗心,虽分明在庄竞之身上,然,场内实在碰口碰面都是熟朋友,也真叫他分身乏术。
联盛银行的主席黄俊杰,以及地产翘楚建基集团的冯日襄,一直扯着杨慕天畅谈。话匣子一打开,没完没了。黄俊杰说:
“漂亮女人见得多了,没见过像这庄竞之如此灵气迫人,且有王侯气派的。你看她究竟是何种出身?”
杨慕天没有答。
倒是冯日襄说:
“市场上不是传说,她是菲律宾首席富商赵善鸿的私生女。赵家在马科斯时代,风生水起,纽约的物业,可真不少。”
“怎么她姓庄?”黄俊杰问。
“菲律宾极多华侨,父子兄弟都不同姓,又是译名的问题。寻且听说这位庄小姐是跟母姓,她母亲,比她还要魅力四射,故而赵善鸿如此宠她。”
“赵善鸿不是去世十年八年了?”
“对呀,遗产如此庞大,又适逢菲律宾前几年政变,故此,还是延至近来,才算把产业拿到手,正正经经地站到人前去。”
杨慕天只是默默地听,没有插嘴。
他心里暗暗好笑,对于庄竟之的出身,全场惟有他最清楚,而城内竟有如此美丽的谣言,为庄竞之编造个有身份有性格的背景,可想而知有钱真能使得鬼推磨。
“怎么天哥你沉默不语,是对美丽女人没有兴趣?还是那次竞投之事依然耿耿于怀?”
杨慕天慌忙解释:
“不,不。价高者得,岂有介怀之理?”
黄俊杰说:
“这位小姐也真不按规矩出牌,想是那种一旦大财到手,事必要买到心头所好的小姐脾气使然。”
杨慕天问:
“知不知道庄竞之在中东有什么业务关系?她跟那边的银行有亲密来往。”
黄俊杰说:
“这倒不清楚,但听行家说,她家族有个庞大基金由中东国际银行管理。”
冯日襄摇摇头,喝一口酒,说:
“这种女人怎么嫁人?谁敢要她?”
加入话题的正正是另一金业巨子周国昌,说:
“为什么不敢?我们刚刚才说,倒不如各出奇谋,试看鹿死谁手?能要到如此一个绝色美人,真正是财色兼收,值得被尊为群雄之首。天哥,你条件最棒!”
冯日襄说:
“时已夜深,请调低声浪,隔墙有耳,被嫂夫人听到,怎么得了?”
周围的人仍以一贯声浪说:
“我才不怕,如果是我雀屏中选,宁愿成副身家双手奉送给我那黄脸婆,还我自由。天下间有离不了的婚,笑话不笑话?那只不过是我们男人用来应付情妇的借口而已。简单一句话,对方的吸引力未强劲到令我抛妻弃子,其罪在己!”
几个男人一直分神望住远处,庄竞之正跟几个政府的高官职员,说得眉飞色舞。
黄俊杰说:
“国昌兄说得对,太迷人了!美得连年纪也看不出来!”
“怕不近三十的样子!”
“管她呢!谁要跟黄毛丫头天长地久地过一世!”
“能征服这个女人,真是大英雄!”
杨慕天把这一总话全都听到心上去。
庄竞之身边总是团团地围满客人,连针也插不入。
杨慕天当然不打算成为趋之若骛的一员。
他是希望能有机会跟庄竞之多说几句话,可惜,看样子是难比登天。
也实在由于心事重重,杨慕天不愿跟各人胡扯应酬。他管自拿了一点食物,坐到园子里头较少客人的一个角落里。
“你怎么没有拿块鸡呢?你不是很喜欢吃鸡的吗?”
声音温柔得教人浑身松软,又像来自多遥远一方,如此的似曾相识,格外亲切。
杨慕天转过头来,看见了庄竞之。
对方笑盈盈地望着他,把碟中的两块鸡肉放在他手上的餐碟上。
庄竞之就坐到杨慕天的身边去。
“已经二十年了,我们才再有机会坐在一块儿吃东西。”
杨慕天再镇定,也无辞以对。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霍地站起来喝问:
“庄竞之,你究竟打算怎样?实话实说好了!”
当然,杨慕天不会这样做。
心虚得确令他情绪极不稳定,然而他还能勉强控制得来。
那庄竞之似乎没有觉察到杨慕天的神态有些微局促尴尬,她只在肆意回想,自语道:
“那最后一次我们坐在一块儿吃东西,是我们下水偷渡来香港时,在丛林里分吃着馒头呢!啊,不,不,不!”庄竞之笑:“我记错了,是在那间新界的小屋里,蛇头把你带走之前,我们还——起吃过饭。”
庄竞之歪一歪头,神情有点天真烂漫,虽不配她的年纪,然,绝不突兀,绝不难看。
实在庄竞之相貌极为年轻,难怪人们把她估计成未到三十的成熟少妇。
杨慕天终于开口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突然想到要来香港?为了业务?”
庄竞之一本正经地答:
“你难道不知道这九十年代将是筷子天下,世界经济重心将转移至亚太区来,我将以香港为基地。”
杨慕天望住她,神情并无半分疑惑,庄竞之又说:
“当然,这是表面原因。实际上,完全的为了你,慕天,为了要见你而来!”
杨慕天的心差点自胸腔跳出了口来。
这眼前的女子令人迷惑至极,才不过几句说话,已一步一步地把他带入迷离境界。
杨慕天问:
“过去的,你不能忘记?”
“你能吗?”
“我尝试。”
“我不。我记牢一切,因此,如今我自由了,有机会了,所以我回来,最低限度,见你一面!”
“如此而已?”杨慕天问。
“当然的希望可以有其他,其权在你!”
这是相当诱惑而露骨的说话,出自庄竞之之口,令杨慕天飘飘然之余,实在骇异。
他完全不舍得不去回味这句说话。
随即,杨慕天在心里告戒自己,小心点,别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晚哲不保!
杨慕天说:
“我们已经分离二十年,很多事已转变,包括人的个性在内,我未必再如你回忆之中的我!”
“不,”庄竞之的眼神是坚定而灼热,一股慑人的光芒飞溅到杨慕天的身上来,令他温热而战栗:“我完全相信三岁定八十,我并不认为你会有什么转变,转变的只不过是环境,而不会是内心。”
杨慕天再一次地无辞以对。
庄竞之说:
“连当年你出卖了我,害我受许许多多的苦,我都能接受了,谅解了,我们之间的最大障碍已经撤除,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