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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长风 page 9 作者:梁凤仪

  “为什么?”赛明军直觉地问:“约虽未签,但口头已经作实了,我们需要讲口齿的。”

  “这个我明白。”韦子义点点头:“但,上头有命,那百货店的三个柜位位置拨给化妆品使用。”

  “老总,这不是个明智之举呢,化妆品占用的位置已经足够了,再多给地方,化妆品的最高营业额也不过如是,那岂不是平白浪费了发展机会。我们是真的寸金尺土呢!”

  赛明军非常着紧地向韦子义解释,一时间竟没有把韦子义刚才的说话作细意的分析。

  韦子义清一清嗓门,说:“明军,你争辩争取的对象错误了。”

  就只这句简单的回话,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权操自上,要知道幕后操纵掌权者是谁,并不是太困难的一回事。

  赛明军忽然觉醒了,且情不自禁地嚷出声来:“是左思程吗?”

  而韦子义没有回答,他站起来,随手抽了一支香烟,燃点着,连连吸了几口,似在思索一个颇严重的问题。

  事实上,他说话的反应,已经等于向赛明军透露了真相。

  除了左思程反对,没有人有资格、有心思会有能力、有资格、有心思去阻挠赛明军的营业计划。

  为什么呢?

  纯粹是商业决策上观点不同?意见互异?抑或有其他?

  这是韦子义苦苦思虑的问题,却并非赛明军的疑惑。后者心里有数,苦于无法言宣。

  赛明军是意兴阑珊的,上头既已有训令要改,还噜噜苏苏的要答案,似乎只有自讨没趣。

  如果对方有诚意将整件公事的安排作个讨论,交换意见,只消开一次简短的会议,就可以了。怎会像如今的,透过韦子义传达旨意,这就等于不用商量,毋须审议,只一意孤行,令出如山了。

  赛明军轻轻的叹一口气,站起来,对上司说:“我这就去善后吧?”

  何必要不自量力、不知情识趣、不计较后果的争?就算是争,也是白争的。

  何况,赛明军对左思程从来都未争过。

  当赛明军走出韦子义的办公室时,被对方叫住了:“明军!”

  赛明军回转头来,望住了一脸狐惑,欲言又止的韦子义,问:“还有别的嘱咐吗?”

  “你不打算据理力争?”

  “有用吗?”赛明军差点要加多一句:“连你都不敢争,我怎么好越级挑战?”

  赛明军当然意识到韦子义在接收左思程的主意时,已经明了进退得失的尺度,任何一个有相当地位的人,都会坚持一条万世不易的道理,不打无把握的仗。

  韦子义实在禁耐不住一份浓烈的好奇心,说:“左思程在别的公事处理上都非常的合理而漂亮,我奇怪他会作出这个决定来?”

  “任何人都不可能分分钟英明神武,这是我们要接受的事实。”赛明军的这个答案,是为左思程可能有的私心遮掩得很好了。

  “没有其他的解释吗?”

  韦子义说这话时,瞪着眼看牢明军,一点放过捕捉她神情语调的打算都没有。

  明军只摇摇头,就引退了。

  韦子义今天是极不方便开门见山的问:“你是不是跟左思程有什么过不去的渊源?”

  这里头的文章,究竟如何写法,还未到真相大白的时候。

  或者左思程真如赛明军所说,在行政决策上头,十清依然有一浊,亦未可料。

  又或者,人与人之间讲的全是缘分,某人对某人,不相不认,依旧可以有成见。世间更多的是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的个案。

  无论成因如何,后果是要面世,同时接受批判的。

  才上场不久的主子,他的行止一定触目,为什么?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只在于摸清楚新贵的眉头眼额爱恶欲,好走上一条仕途的康庄大路,不要轻率地把准备好的马屁拍在马脚之上。

  因而,很快整个集团内的人就意识到赛明军的工作,不一定合上头的口味。

  谁在老板跟前得宠失宠、得势失势,才是打工仔一天里头要着紧知晓及配合的事情。那一间机构都一样!

  赛明军是要开始备受一些火速跟红顶白者的冷落了。

  究竟是否敏感呢?不得而知,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同事前来向小图打听明军午膳时是否有约。

  大多数人习惯看定了情势,再作分寸。在未了解大局时,最安全的策略是先置身事外,不表态,不泄露行藏。跟赛明军是一路上的人,抑或是君子之交,还是根本上有宿怨、是世仇,都有待上头的嘴脸清楚明朗一点时,再作道理。

  走到社会上头干活,学习做人,重要过做事。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令赛明军最辛苦、最难过的,还不是那些见高拜,见低踩的迹象,而是当她面对傅守怡,而回绝她的合作申请时,似在无情地一掌打在手无寸铁的妇孺身上,那么的叫她难受、叫她觉着自己的卑鄙。

  傅守怡在听到赛明军的决定时,脸上难掩一份功败垂成的失望,她努力的瞪着眼,低声下气地说:“赛小姐可否尽力帮帮忙?”

  真是太叫赛明军汗颜了,这个忙无论如何帮不上,连一个较得体的解释也欠奉。

  她只能狠一狠心,说:“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们跟你再合作。”

  目送傅守怡缓步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像送走了自己的良心似。赛明军肯定所受的困扰,不下于傅守怡。

  最感慨的是,一个有志气的女人要创业,要在人前生活得漂亮,所遭受到的压力与阻碍,说多大就有多大。飞越困苦,跃登彼岸,谈何容易?

  赛明军当然可以想象到傅守怡的失落与哀伤,她只有期盼有志者事竟成,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只要她坚定创业的意志,终于会有出头之日。

  反而,回顾自己,横亘在眼前的恩与怨、情与义,重重叠叠,挡住了视线,见不到前景。

  稍问自己,连半点冲出重围,求个天外有天的志气都没有。

  这些日子来,她活得像只鸵鸟,等闲不把头伸出沙堆外张望,怕见人情、怕看现实。

  什么兵来将挡?根本是挡无可挡的。

  干脆承认是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算了。

  明军的委靡与无奈,连小儿子都发觉。

  这一夜,赛明军蜷伏在客厅的梳化上,一动都不动,眼神是空洞时,整个人像只剩一个躯壳,搁在客厅内,尽所谓陪伴儿子做功课的责任。

  过往,明军是会精神奕奕地坐到嘉晖身边,手里拿本书,一边阅读,一边伴读。要不,就是批改公文,沙沙沙的,清脆玲珑,像蚕虫吃桑叶般,把纸上公事一宗宗处理掉。

  只是近来,赛明军提不起劲工作,连思考问题都无法如愿,是如假包换的想都不敢想。

  想来何用?谁有能力改变一个负心人的心意?谁有胆识勒令他手下留情?

  想下去,只有更伤心、更气忿、更彷徨、更觉何以为人?

  赛明军又一次的在人生历程上,深深的觉得自己走投无路。

  小晖晖老早已蹲在梳化前,凝望着发呆的母亲,而明军仍不知不觉。

  直至晖晖伸出胖胖的小手扫抚着母亲的脸,明军才惊觉,笑问:“你做完功课了?”

  “做完了。妈妈,你在想什么?”

  明军真想答:“想你的爸爸。”然,她无法说得出口来。

  只道:“我在想,晖晖会不会肚饿了,要不要弄什么宵夜给他吃!”

  “不饿,不饿!”嘉晖拼命的摆着手:“你赶快去睡觉吧!妈妈,你很累了,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明军的眼眶湿濡,一把拥抱着儿子,实在太感动,太安慰了。

  这么小小年纪,已晓得抚慰亲心,知道母亲的劳累,将来,自己是一定有好日子过的。

  振作起来吧,赛明军!

  要走的路,漫长而崎岖,可是,不要紧,一定会有安乐的一日。因为有这个小乖乖之故。

  赛明军收拾历乱情怀,重新投入工作。

  建煌集团辖下的几十间百货店,营业总指挥是赛明军。自从谢书琛家族成为建煌的控股股东之后,赛明军就一直有个极初步的构思。她希望把那些在谢氏名下商场内开设的百货店,重新部署。

  百货店的生意是否兴隆,地点占很大的因素比重。有些盈利不高的,赛明军一向主张将之结束,再把人手资源另作安排。相反,如果店铺开在购物力强的地点,真是恨不得快快拓张。

  当然,收缩与拓张都在乎业主的将就与否,现今有部分丽晶百货店的地点根本是谢家物业,就好讲说话了。

  于是赛明军这一次准备好好巡察几个地处谢家商场内的百货店,临场审视可行的伸缩性。

  她先到邻近中区的太盛广场去,这家建煌辖下的百货店,营业额好到不得了,明军希望在即将放盘租售的太盛广场第二期,能得到一个好的铺位。

  负责租用物业的另一个部门主管冯源滔,已经屡次请赛明军把理想的店铺尺寸告诉他。如今,同一个大老板做后台,应更不成问题了。

  明军走进店内,视察着营业情况,发觉售货员都忙个不亦乐乎,根本不劳跟她打招呼。这现象其实是好的,明军才不要下属待她如女皇般夹道欢迎。若然果真如此,只表示两种情况,一是生意淡薄,职员都百无聊赖,难得等到个对象去纠缠,以消磨时间。二是疏忽了勤奋工作的踏实态度,变为口甜舌滑,左右逢源,这种职员要来作甚?

  故而,赛明军是非常悠然自得的在百货店内巡视,心头有种因业务甚上轨道而生的喜悦。

  走过了化妆品的柜位,忽闻有把女声提高嗓门苛责售货员,说:“你这是尊重顾客的行为吗?分明大字标题写明买满五百元就赠送一个化妆箱的,为什么我们不在此列?”

  那售货员慌忙赔着笑脸,解释道:“太太,是这样的,只能一张单子买满五百元才有赠品,换言之,我们的目的是鼓励单一位顾客得到这种多买多送的特惠。”

  “笑话不笑话了?”另一位年纪较大的女士,摆一副不屑的表情出来,说:“我们是一家人,合共买满了五百元货品,你不一样是有同等的营业额,这是什么一条招徕之术?我要见见你的主管,跟他评评理。啊!原来建煌的百货店营运得如此一团糟,难怪要急急易手了?”

  赛明军在一旁听了这番话,心上老大不舒服,不得不挺身而出,作个调停。

  她很和善地跟那两位女顾客打招呼,说:“两位太太好,我是赛明军,主管这店的营业,可以让我跟你们解释一下这个赠品的情况吗?”

  赛明军礼貌地伸出手来,却落了个空。她也并不把这份尴尬放在心上,继续温柔地说:“如果刚才两位太太要买的化妆品是由同一位付钱,以同一张收据出示换取赠品的话,我们毫无异议。比方说,如果所有顾客都把他们的收据集中起来,换取赠品,那岂不是违反了我们鼓励客人多买多送的宗旨?”

  那年青的一位太太,睁着眼看赛明军,眼神带一点点的不屑,跟她浑身嚣张至极的打扮,倒是配衬。

  明军也稍稍把对方打量,发觉她的衣饰,全部是极品名牌。穿名牌货色的女人一般来说有两种,一种是闲闲的、优雅的,专挑那些不是极内行的人不会看出牌子来的货色穿着。另一种呢,偌大个招牌,放在最抢眼的位置,或是穿那些在杂志上卖过九千九百次广告的服饰,教完全没有资格买名牌穿用的士女都一望而知是何货色。

  这面前的一位太太,就是后者。

  不能说她不艳丽,然,的而且确带一点伧俗。

  还在私心品评对方时,已经听到她说:“谁会有空硬凑在一起,为了要把你们的赠品拿到手而后快呢,你的这个比方打得完全不合理。”

  年纪较老的一位太太立即插口:“何必跟她们理论,我们若要赠品的话,成箱成箱扛回家去也可以!”

  “对呀,等下就偏要烦这位叫什么?赛小姐的帮这个忙,看用不用出示购物收据?”

  赛明军完全不明所以,只一味温和的答:“我不明白两位的意思,或者……”

  “用不着你明白,等下你自然知道。”,正在言语纠缠之际,有一位高大而英俊的年青男士,轻轻挽扶着另一位老太太走了过来。那位老太太说:“东西买完了没有?车子在外头不能久候,会抄牌。”

  “买完了,这就走吧!”原先那位年纪稍长的太太对后生一位说:“回头嘱你的丈夫给下属一个教训,也是时候了,有眼不识泰山。”

  一行四众就这样离开百货店了,赛明军目送着这批顾客离去,心头有无尽的感慨。

  世界上不明事理的人这样多,天天的纠缠,日日的瓜葛,无有已时,教人疲累至欲哭无泪。

  售货员跟赛明军说:“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明军笑笑,安那售货员的心,说:“不用担心,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投诉也属枉然。”

  事实呢,并不如此。

  翌日,赛明军接到人事部一张通告,把昨天那位负责化妆品的售货员刘小芬革职查办。理由是接到有关昨日事件的投诉,认为她不尊重顾客,影响公司形象及体面。

  赛明军吓一大跳,这怎么可以?

  如此行径,不只是有欠公平,而且是热辣辣的给明军一巴掌似。她当时在场,并同意及支持售货员的做法,如果要大兴问罪之师,应该把矛头指向她,不应该拿低级职员开刀。

  赛明军立即转动内线电话给人事部的经理黄太。因为群姐的关系,明军跟黄太有点交情,且已是多年同事了,故此不怕开门见山就说:“不应该开除刘小芬,她是无辜的,我昨天刚好在店内,目睹及知悉一切。”

  黄太在那一边问:“明军,你办公室内有人吗?”

  明军答:“没有。”

  对方之所以问,一定是有什么知心话要说,不便被其他人听到。

  “明军,下字条要革职查办的人不是韦老总!”

  “谁?”这是赛明军下意识的反应,随即她心上的温度骤降,跌至零点。

  还未等对方回应,她又不期然地喊出声来:“天!是左思程吗?”

  “明军,刘小芬开罪的客人,不是等闲之辈,正是主席的太座与千金,也就是说,左思程的妻子。”

  明军心内霍然亮起一把怒火,按息了对讲机,不由分说,直趋左思程的办公室。

  她铁青着脸,对坐在左思程办公室门口的秘书说:“请通传,我有急事要见左先生。”

  秘书看明军的脸色,就知道事态并不寻常,立即按动对讲机,说:“赛小姐现在办公室门外,有要事要见你。”

  传来左思程淡淡地回应:“只赛小姐一人么?”

  秘书答:“对的。”

  “请她进来吧!还有,我在等谢适文先生,如果他来了,别让他久候,请他进来,赛小姐不会逗留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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