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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长风 page 15 作者:梁凤仪

  谁说金钱万恶了?

  连孩子都必定是生长在豪门富户更显矜贵。

  像这样以电力遥控的汽车玩具,再贵她赛明军都可能买得起;然,哪儿去找适用的场地,让儿子玩个痛快呢?

  如果孩子的命生得好一点,或者他可以享受得更多。做父母的,永远不会满足于自己对孩子的照顾。这是天下父母心!

  午膳是明军的拿手好戏,负责看管别墅的菲佣,都乘机上了有用的烹饪一课。

  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孩,都吃得津津有味。

  下午,明军给嘉晖换上带来的泳裤,让他跟适文在泳池内嬉戏;自己拿了一本随身带备的小说,坐在太阳伞下,以一杯凉茶为伴,把个下午消磨得不知多自在。

  “回市区去吃晚饭好不好?”适文问。

  应该是没有异议的。不过,明军有一点迟疑,却立即被适文看在眼内,连忙问:“你没空?”

  “啊,不,我只是想着,好几天没有跟我的一位好朋友见面,怕她担心,总想抽个空去看看她。她在铜锣湾一间服装店任职,如果不在晚饭时间跟她见面,就要候至十点过外,待她上了铺才有这个空。”

  “那还不容易呢?我们到她店的附近去,把她请出来一起晚饭吧,你不会介意我也认识你的这位好朋友?”

  明军想想,觉得是好主意。下意识的,她希望徐玉圆能够在一种比较自然的情况下,知道局面的新发展。

  难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徐玉圆有权、有资格知道一切。因为她对明军的真心诚意是无庸置疑的。

  当徐玉圆跟谢适文见面时,她是多少有些骇异的。不过,很快就被对方得体而大方的健谈态度吸引着,她和嘉晖,都成了谢适文影迷,竟有本事把赛明军冷落一旁,少管。

  在送玉圆回服装店时,她悄悄放缓了脚步,故意拉住明军落后几步,然后兴奋地说:“老天爷,你走的是什么运,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竟给你赛明军碰上了,还巴巴的走到我跟前来,提那姓左的干什么?”。

  明军有一点落寞与无奈,微微叹气:“我哪儿敢高攀,且情势若发展下去,太复杂,太不敢想象。”

  “嘿,好笑不好笑,那你现今是明知故犯,又为了什么呢?盼望奇迹出现,抑或实在已是情不自禁。”

  一句话说得赛明军粉脸绯红,当场的呆住了。

  是嘉晖坚持要请谢适文到他家去小坐的,只为适文送他的模型玩具,小嘉晖无法可以依图案砌出来。

  “嘉晖,你太没有耐性了,慢慢的研究,自然会得出个头绪来,样样假手于人,不动脑筋,有违那玩具模型的教育意义和功能了。”明军是这样说。

  嘉晖睁着圆大的眼睛,望住他的母亲。

  谢适文觉得好笑,道:“明军,你解释得太深奥,孩子不会听得明白。”于是他又转脸向嘉晖说:“玩了一整天,你是应该休息了。玩具模型应留待下星期,谢叔叔跟你一起把它砌好,成不成?”

  嘉晖点点头,分别在明军与适文脸上亲了一下,道了晚安,就迳自走回自己的睡房去。

  不期然地,适文与明军的心,都同时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嘉晖是他俩的孩子,那会多好!

  当然,谁都不敢把这个一闪而过的希望宣诸于口,太冒昧太唐突了。

  “多谢你,我们母子俩都有一个非常愉快的假日。”明军这样说。

  “我也是。”适文答:“最兴奋还是过了自己的一关。”

  “什么?”明军有点不明白。

  “如果我不能从与嘉晖,甚至你的好朋友相处中得到真正愉快的感觉,那么,对我和你日后的交往显然是一份非常严重的障碍。如今,我是不需要再顾虑。”

  “适文。”明军很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的。”明军虽然微微点头,但也觉得异常吃力。

  “请说,明军,请说。”

  “适文,你待我好,我很感谢。但,我是始终会令你失望,会辜负你的。”

  “为什么呢?”,明军一时间不晓得答。

  “为了你有嘉晖在身边?那是一个我早已知晓的事实。”

  “但,适文,你不知道的故事还多。”

  “那么,请告诉我。”

  明军摇摇头,说:“不,我不知该怎么说。总之,我明了自己的环境,自己的苦衷,自己的隐忧,这一切都必会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压力,使我们无法抵抗和应付。”

  “你这是不切实际的想当然,除非你不给我机会。”

  明军从来未见过适文有如此坚持而倔强的态度,实令她吃惊。

  唯其如此,明军更觉得不能再拖累适文。

  双方已非常明显地表达了心意,为了自身一时间的舒畅、安慰,甚至虚荣感,而漠视对方感情的贵重与价值,是绝对错误的。

  再多几次如这些天来的接触与交往,彼此都有机会难以自拔,何苦届时才来一番狼狈?

  若果情到浓时,才不得不坦白说:“嘉晖姓左,不是偶然,而是巧合,正正是汝妹夫的亲骨肉。”

  叫谢适文怎样生吞这份尴尬?

  千万不能让他为难。谢家更是何等样的一个家庭,哪儿会容得下这种层层叠叠,乌烟瘴气的关系?

  就看在感谢适文对自己的厚爱份上,早应该来个了断。

  明军是下定决心的。

  大有可能是徐玉圆临别时,一言惊醒梦中人。

  或者,根本上是经过这一天异常愉快的相处经验,明军心上已连连牵动,对她发出的警告,令她惊醒过来。

  不能累己累人。

  明军低声地说:“对不起。”

  适文无从追问下去,只道:“一下子从云端返回地上的感觉太不好受。”

  “只此一次,长痛不如短痛。”明军狠一狠心,这样说了。

  “明天醒过来之后,你说过的话,会不会宛如长风一阵,吹过了就算,我又可再见旭日。”

  “希望不一定要建在我身上。适文,我永远感谢你,祝福你,以无比的真心与诚意。”

  “只此而已?”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勿令我为难。”

  “你这最后的一句话令我最难堪;然,最有效用。”

  谢适文轻轻的拿手托起了赛明军的下巴,郑重而谨慎地看她一眼。

  然后,他吻在她的脸庞上。说了一声:“晚安!”

  怎会睡得着?

  日间结伴同游的三个人,只有左嘉晖睡得烂熟。

  谢适文在想念赛明军。

  赛明军也在想念谢适文。

  或者,情况如果只是如此,也还是可喜可贺的。

  只可惜,赛明军的脑海除了谢适文之外,还不住地翻腾着另外一个人。

  她觉着寒意,并非夜凉如水,而是打从心底里抖出来。

  有一种非常恐怖的直觉,左思程不会放过她,大难即将临头。

  轮不到赛明军不心惊胆跳的,为什么会突然畏惧起左思程来?怕他纠缠、怕他相迫、怕他不放松、怕他不饶人。自己从几时开始不再希望跟他重叙、复合?恨不得早早身与心都同时恢复自由了?

  人,说变就变,这么无迹可寻,如此无计可施吗?

  昨日,才埋怨对方辜恩负义。

  今天,自己就有种宁可昨日已死的心态。

  从前,变的是左思程;现在,变的是赛明军?

  她能不汗颜。

  不期然吓出一身冷汗来。

  自己若不是个凉薄的人,那更糟糕!感情的改变只为心已向着那另一个人了吗?

  怎么可能?

  赛明军不要再想下去,她蒙着头,拼命睡、拼命睡,终于在迷糊之间进入梦乡。

  跟她在一起还有谢适文与左嘉晖。

  她与适文二人紧紧的拖起了儿子的手,在原野上奔跑。忽地二人交换一个亲切俏皮的眼色,使劲地把嘉晖抛起来,让他在半空中荡上荡落、荡前荡后,直弄得嘉晖笑个不停。

  刚刚把儿子好好的放回地上去,冷不提防身后来了一个人,一把抱起嘉晖,就跑。

  那人是左思程,明军认得,是左思程。

  “你别走,你别走,嘉晖是我的!”赛明军喊。

  想拔脚追赶过去,可是脚活像被钉在地下,根本动弹不得。

  明军慌乱地摆着手,高声呼叫:“适文,救我!救我!”

  谢适文望明军一眼,那眼神忽然变了怨愤、悔恨、失望。他甩一甩头,绝望而鄙夷地说:“原来嘉晖是左思程的!”然后再不回头,留下明军就走。

  没有人再理会她。只明军独自一人,干站在那个原位置上发力狂奔。可是,她最大最大努力的结果,都只是抬起脚来,作原地跑。

  明军眼巴巴的看着谢适文远去、左思程父子远去,全都离弃她了。

  明军喊:“我做错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惩罚我?”

  然后明军醒过来了。

  天!是恶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再不能睡了,起床,弄好早餐,让嘉晖吃过了,就带他下楼乘校车上课。

  自己呢,再不像往常般回家去好好喝杯咖啡,静静地看完报纸才上班。明军绝早就回到建煌的写字楼去。

  全间写字楼都静悄悄,空无一人。

  太早了,还不是上班的时刻。

  赛明军下意识地走到回廊,按动电梯,直上四十楼。

  那一层是董事的办公室。

  依然是空洞洞、静悄悄,通过四十楼的接待处,赛明军独自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直至来到了谢适文的办公室门口,她才停住了脚步。

  心里问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

  谢适文并不在里头,这是一定的。

  其实,明军是确定对方还未上班,她才走上来,敢于伸手轻轻抚摸着他办公室的门,好比抚摸着自己仓皇不定,甚而在淌血淌泪的心。

  明军祈望以此得着一阵安慰,去抚息她心头的冲动,一种希望跟谢适文见面又怕跟他见面的冲动。

  压抑的情怀是需要得到慰藉的。

  赛明军才轻轻的伸手去抚扫着谢适文的房门,刷地一声,办公室的门打开,教赛明军吓得惊叫。

  谢适文出现,也不禁愣然。

  彼此都没有预料会看见对方。

  尖叫之后,赛明军转身就跑。

  直奔过走廊,走向电梯间。

  明军想,这不是梦,这是现实因为自己在此刻确能走得动。

  电梯门一打开,明军跑进去,满以为可以逃过大难。

  然,谢适文仅仅赶得及在电梯关上之前那一秒钟,以手挡着电梯的门,整个人侧身闪了进来。

  适文差不多把明军整个抱在怀里。

  “不!”明军实在再没有机会叫嚷下去。

  闭上了眼,仍觉得天旋地转。

  难怪,的而且确,天地在谢适文这情深的一吻之后,就开始风云变色了。

  他们俩都不知道呆在电梯内多久。

  “你知道我们仍停在四十楼没有动?”

  适文在一大段沉默,互相低着前额,陶醉于刚才的偶遇与激情之后,说了这句话。

  明军摇摇头,低声答:“不知道。”

  “因为我们没有按掣。”

  “请让我走!”

  “走到哪儿去?”

  “走到远远!”

  “我会追赶而至,我不会放过你。”

  明军抬头,望住眼神灼热兴奋的谢适文,他刚才的暴力,竟那么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一种英雄气概,有力地折服了明军仓皇不定的心。

  “上班的时间就到了。”适文这样说。

  “嗯,那么让我回去。”

  “不!”适文的表情像个倔强至极的小男孩,有一点点像嘉晖馋嘴时,坚持要吃东西的那个模样,是很能打动明军的心的。

  “你要怎么样?”

  “随我来!”

  谢适文按动电梯,直达建煌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拖住明军的手,到他的座驾前,他潇洒地打开车门,让明军坐上去。

  “适文?”明军叫他。

  谢适文不答。

  他开动马达,把车开出大厦,再风驰电掣的驶向铜锣湾海畔,停泊在避风塘岸边那几个仅有的车位上。

  然后对明军说:“来,下车!”

  像着了魔似,明军紧随着他,踏入了一只二十多尺长的游艇。

  适文自己开着游艇,驶出海港去。

  一路的风平浪静,直至把船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海湾内。

  赛明军看看手表,说:“已经九点,我们就想现今赶回写字楼,也要迟到了。”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今天不上班。”

  “缺一天课,影响不大。其他的事,可容不下我们的放肆。”

  “只除了爱情。”

  适文望住明军,情不自禁地又把她深深的吻住了。

  赛明军觉得有一阵子的手足麻痹,连心脏都好像有一刻的休憩,整个人像飘浮在清凉的海水之内,载浮载沉。

  不能否认那种感觉是舒适的,她舍不得这就翻个身,逃脱,以祈清醒过来。

  任何人做着不应该做的事,都只为耽于逸乐。

  直至罪孽深重,不能自拔,悔之已晚。

  明军惊觉地轻轻推开了适文。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今天早上……”

  “别说了。”

  适文没有理会明军的要求,他继续说:“我昨夜失眠,一早醒来,就想到要回建煌去。也只有回到写字楼去,心才会稍稍安稳下来,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我能见得着你的地方。”

  “适文,你会后悔。”

  “由着我后悔好了。”

  “那又何必呢?”

  “我说干了这件事,你会下地狱;你不干那宗事,你会升天堂。你信不信?”

  “适文,你在强词夺理。”

  “不,我不为未来不肯定的事牺牲自己今日肯定的幸福。”

  “我将来会给你很大很大的麻烦。”

  “不用等将来,自从在太盛广场内见过你之后,就已麻烦至今。”

  “你以为我谦虚、跟你说笑话?”

  “不,我知道你认真,我们都是认真的。”

  “适文,有很多尴尬的事会降临到你身上去,你周围的人会给你压力。”

  “我没给周围的人压力,怕是他们走运了,还会掉过来对付我吗?”

  明军突然的忍不住笑。

  适文的倔强、执着、坚持,都那么干脆、利落、肯定,令她欣慰之余,有点啼笑皆非。

  难怪,真是自小到大,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一个人!

  不可以认输!

  “你屈服了?”适文这么问。

  “没有。”明军说。

  “要怎样才可以征服你?请告诉我。”

  “时间。”

  “多久?”

  “不知道。我需要考虑,我需要适应,我更需要压惊。”

  “好,我取消在今天向你求婚的念头,我们慢慢来!”

  至此,明军真不能不笑出声来。

  就在她向谢适文瞟过了一个温柔如水的眼色时,双方完完全全的缴械称降。

  海风缓缓地一阵阵吹来,二人在甲舨的软椅上偎倚着,竟累得睡着。

  一场战役后的和平,一场争执后的谅解,额外使人安乐舒畅。

  他俩,无忧地走进梦乡。

  直至转醒过来,已是中午。

  明军的手仍被适文握着,诚恐她会在下一分钟就逃脱似。

  明军又轻轻叹一口气,适文问:“为什么好好的又叹气?”

  “因为醒了,环境人事完全没有变,死结犹在,我心戚然。适文,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坦白告诉你,我是个有过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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