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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帜 page 7 作者:梁凤仪

  杜晚晴忽然地一把抱住了顾世均,好像愿意把自己身体内的一股毅力精力都传递到他身上去似的。

  顾世均用手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地说:“晚晴,多为自己留后路,不要只顾家里人。大难临头,全都是独立的个体。”

  这句话真是太宝贵了。

  “晚晴,你其实是个好孩子。听我说,不要为别人做得太多,一定得不偿失。人情减至最低限度,凡事都量入为出,你会生活得更平稳畅快。”

  晚晴一时间像俯伏在一个多年知交长辈的怀抱里似的,有无尽的感慨。

  “所以,晚晴,对我,你已经尽了应尽的义务,做足了应做的人情。这以后,不必再牵肠挂肚,一切我都心领了。”

  顾世均没有留在醉涛小筑过这一夜,嫖客都有他们的自尊与情操。

  床头既已金尽,就不可占姑娘的皮肉便宜。

  杜晚晴在晚饭后,就送了客。

  不是她的吝啬,而是她的慷慨。

  惟其对顾世均一如朋友看待,她才尊重对方的意愿,明白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心态。

  对于一个事业上遭遇巨劫的男人,再不能要求他的举止胸襟依然潇洒大方,带一点点的酸气,是应该接受和理解的。

  杜晚晴卧在床上,苦苦思量,有什么办法可以切实的帮到顾世均渡过难关?

  真正要扶助一个朋友,为他做的所有功夫,都不必让他知道。

  杜晚晴决定要看准时机,拉顾世均一把。

  机会只要你留意,永远在自己身边。

  两个星期过去之后,乔继琛探望杜晚晴,刚要离开醉涛小筑之际,他一边穿回外套,一边对晚晴说:“你那相熟的基金经纪,信得过吗?”

  杜晚晴点点头,然后补充:“当然,永远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乔继琛想了想,继续说:“找个信得过的,帮你办事。”

  杜晚晴一听,就知道事出有因。试过有几次,乔继琛都在探完她之后,抛下类同的一句话:“有兴趣买一点股票,那只叫茂荣企业的,有前景。”

  翌日,杜晚晴立即找经纪处理。

  不到十天功夫,倍数盈利收回口袋里。

  又试过一次,乔继琛对晚晴说:“你欠我一百万,因为我今早替你以三元八角入了雄基股份。”

  结果呢,雄基在两天后宣布被日本财团收购,股价暴升。

  这两种情况的分别是,前一种代表股票大经纪只是有利好消息,或自己打算动手炒买股票,故而,就算消息外露,也不妨。后一种呢,天机一泄,可大可小,故此绝对保密。

  今次的情况,则介乎二者之间。很可能是极高度的机密,乔继琛根本连交托他的经纪代策代行,都有所不便。

  然,又不要错失良机,照顾晚晴,因而有此一问。

  乔继琛忽然抱住了杜晚晴的小腰,说:“晚晴,我是认真的。很想好好地照顾你。”

  “你一直在照顾我。”

  “这就是你难得之处,知恩望报,从来不要求过态。所以,我们都觉得应该把你应得的一份给你。”

  晚晴很小心地听乔继琛那一席话,然后,笑眯眯地说:“要在自动自觉的情况下受惠,一定要施恩人有肯定的胸襟与智慧。为什么这么多人习惯死缠烂打去抢福掠分,只为太少人会自愿照顾别人之故。”

  “多谢你的赞许。”

  “彼此彼此。”

  “你有门路可以炒外汇?”

  “不是透过经纪行不行?”

  “可以,只不要张扬。”

  “好。”

  乔继琛吻住了晚晴的前额,继而是她鬓旁的脸颊,低声说:“我估计这个星期银行减息,下星期加息。”再说,“你有功劳。”

  杜晚晴没有追问为什么她有功劳?她就是这一点难能可贵,永远不会纠缠着要一个人、一件物件、一个答案。

  她心里揣测是另外一回事。

  晚晴其实差不多肯定,那晚醉涛小筑的晚宴,沙蟹之局背后是一宗巨额的交易。

  第8节  开展是不是用来买外汇

  她的确帮了一个小忙。该役之后,使乔继琛有信心估计出银行利率走势,那班择肥而噬的大亨,因而绝对可以把本钱捞回来而有余。

  翌日,她约好了许劲,跟他在醉涛小筑吃下午茶。

  “劲哥,我要请贵银行的信贷部提高我的金融投资开展额,可以不可以?”

  许劲笑问:“还赚得不够多?”

  “需要帮一个朋友。”

  “你要多少?”

  晚晴在纸上写了个数目。

  许劲说:“这是巨额。”

  “故此要许主席安排。”

  “非实物抵押不可,银行董事更不可以无抵押贷款。”

  “我当然知道。”

  “那就是说,你大小姐什么也不管,总之交代我办妥。”

  “劳你的大驾。”

  “有什么报酬?我迟些时上北京开会,逗留一个礼拜的样子,你可有这个空?”

  “你知道我有。”

  “那很好。”许劲再问,“开展是不是用来买外汇!”

  这证明那晚醉涛小筑的几个大亨都是一路上的人。他们几个私下一定商量且通过,要让杜晚晴分一杯羹。

  乔继琛那一句:“我们都觉得应该把你应得的一份给你。”

  就已经说明很多,现今,许劲又加以证实。

  杜晚晴只微笑点头,很简单的答:“对。”

  “你向银行借贷做本钱是为帮你的一个朋友,让他赢一笔,以免要他个人宣布破产。”

  许劲不是个笨人,一切都了如指掌。且他的这个揣测其实是对杜晚晴人格的至大尊重。

  晚晴答:“我从来都量力而为,可是,今次破个例吧!”

  杜晚晴的确是非常守规矩的,即使她得到巨子大亨们任何一个有利的投资消息,她都只以自己口袋里的所有下注,固然不会乘机把消息出让外泄,更不会借贷以增加成本,赢得更多。

  许劲叹一口气:“就算你借的这个数目,赢回来的钱,亦不足以帮助对方扭转乾坤,极其量保得住他自己,仍可以有一份身家,不致于破产罢了。”

  “那已经足够了!能够令他重新站起来,自应由他自己想办法重整旗鼓。”

  杜晚晴再加多一个解释:“将我应得的一份数目催谷太甚,也怕坏了大事。”

  真是个明白人,许劲暗暗称赞。且忽然感动了,握着晚晴的手,说:“如果我有一天也蒙尘落难,你也一样如此待我。”

  “但愿没有那么一天!”

  许劲知道杜晚晴并不滑头,不会巴巴地卖弄一张只会逗人的嘴。她跟顾世均的情分不同,任何人都知道是谁带杜晚晴出身。如果晚晴轻率地答:“劲哥如果有难,晚晴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一定挽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么一说,反而是巴结之辞,而缺真诚。

  杜晚晴不是这么低装的一块料子。

  她的义气是千真万确的、是踏实的,这才惹人好感。

  许劲是个老于世故的明白人,杜晚晴赌他会明白人情而予以谅解。

  事实的确如此。

  许劲只叹一口气,说:“晚晴,最低限度我富贵贫贱,是起是落,你都会在人前承认我为友。是吗?”财阀也有情怯心虚的光景,无他,商场风波既多且大之故。

  “我会,一定会。”杜晚晴迅速而肯定地答。

  许劲点点头,说:“老顾至大的福气,莫如发掘了你。”

  晚晴没有答。她不要由自己口中落实了相帮顾世均一事。

  安排妥当银根之后,她再郑重地约了顾世均出来见面,说:“世均,帮我一个忙。”

  “我?还有这个能力的话,固所愿也。”

  “代我买卖外汇。”

  “什么?”

  “我有消息,这两个星期内的利息升降会相当戏剧化。”

  “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人们不会以为你现在有可能与有资格子闻秘密消息,且市场中人看你大手入货出货,只以为你是孤注一掷,实行成王败寇,第三点……”

  杜晚晴还没有说完,顾世均就答:“他们不会跟我的风,谁会冒险押在一个正在狂走下坡者的眼光之上。”

  “对。世均,这就不影响持此消息者在市场内运筹帷幄,尽取囊中之物了。一旦消息外泄,以致跟风者众,一块肥猪肉分得几多人?”

  顾世均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出神,忽然语塞。

  杜晚晴再说:“世均,你帮我的这个忙好吗?”

  顾世均垂下头去,他太感动了。

  杜晚晴分明地帮自己忙,反倒转来说求自己帮忙。风尘红粉,胸襟足可划船。

  “佣金可不许你算了,如果你信任我,我的投资额,赚了是二一添作五,输了呢,你分期还我。”

  杜晚晴把消息与支票一并交给顾世均,且多添一句:“如果你想赌大一点,你有这个自由,且去准备吧!”

  那就是说,顾世均要趁机把更大笔钱赚回来,本钱就得自行筹措了。这是公道而且是维持他面子的事。

  顾世均接过了支票之后,还有点犹疑。

  晚晴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何必狷介?”

  “好。我替你办妥去。”

  这以后的两个星期,外汇市场风起云涌。炒家买家完全没法子想象得到银行利率,会暴升暴跌,于是都跌破了头的多。

  一买一卖,当然是意味着一赢一输。这一次当然是大众亏蚀,而一小撮有内幕消息的人盈利可观。

  杜晚晴独个儿捧着饭碗,收看电视新闻。

  金融司宪跑出来澄清谣言,说:“市场内的外汇买卖大起大落是司空见惯之事,那是炒家的所作行为,完全不可能是利率起降的消息外泄。这阵子利息忽高忽低,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无人能证实这位政府的发言人所说的是真话抑或假话,包括杜晚晴在内,也不可能确实地知道有人走了内线,布力行是穿针引线的中间人,把一大班有财力的商贾连系到有政治势力的极高层当权派跟前去。

  布力行是最得宠的那位司宪最得宠的一位高官,众所周知,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杜晚晴按熄了电视遥控,她深深地叹一口气,想:“又有多少无知无辜的群众被蒙在鼓里,把血汗钱都押进去了。”

  现代式的欺压良民、敛尽民脂民膏,手段还真厉害,简直是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惟一还说得过去的是,一般安分守己的市民根本不会赌,至于那撮炒买外汇者,也叫愿赌服输了。

  杜晚晴忽然的心灰意冷,她感触到世界的不公平。

  风水轮流转,总应该轮到她有损失才成,怎可以如此的风生水起下去?

  就让父兄做那一门金融生意吧,惟其做这种小生意,才能有机会贴补大户,为她杜晚晴偿还一些无形而有实的欠负群众的债。

  杜晚晴咬一咬牙,写了三百万的支票,交给花艳苓,说:“叫爸爸与哥哥善待你。我要他们知道若不是为了你,他俩决不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花艳苓落寞地答:“我在出嫁之前,你外祖母曾苦苦劝我,有些人是不晓得感恩的,别以为你跟他捱半辈子,他就会感谢,他只会认为你其实可以贡献更多。晚晴,你这又何必?”

  “未到黄河心不死。妈,你我都一样。”

  “三百万能玩两、三个回合吧,之后,又是六百万,千二万,只有倍数上升,不会忍得住手、忍得住口。”

  “算了,妈妈,拿得来,花得去。”

  “对极了,就是为了这个思想,汝母一度一贫如洗。”

  “好日子不是终于来了?”

  “女儿,那么,你自己的好日子呢?”花艳苓叹息着,“你就快二十五岁了。”

  “老了,是不是?”晚晴逗她母亲。以一个欢松的笑脸遮掩她内心掠过的惶恐。

  二十五岁,对于一个正常人家的小姐言,正是花样年华,前程似锦。

  然,已经在风月场中翻过无数跟斗的红粉佳人,就似已经接近人老珠黄,零星落索的时候了。

  焉能不惊心、不动魄?

  就算对欢场再嫌弃,确曾在其中有过覆雨翻云、运筹帷幄的好日子者,总算是一番功勋业绩,自有千般的不舍、万样的无奈。

  这份心事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花艳苓。

  她拍着女儿的手,问:“你生日那天爱吃些什么,我给你好好的准备?”

  “妈,别张罗,我今年生日不在本城度过。”

  “要到哪里去了?”

  “北京。”

  花艳苓没有追问下去,知道女儿一定是“出差”了。

  许劲要到中国京城走一趟,只为安排在北京与上海两地开设分行一事。

  把杜晚晴带在身边,是最佳的劳军节目。

  许劲跟乔继琛、荣浚杰的出手有点分别,总的来说,他没有乔、荣二氏般阔绰。

  然,面子和家势攸关,也不好让花国里头的红员见笑。看在商政界朋友眼里,也是失礼的。故而,许劲最喜欢运用他的权力与影响力,让杜晚晴得益,当成现金支票般使用,实行双方受惠,各不拖欠。

  要邀得杜晚晴跟自己外游一周,所费不菲。然,代她安排了借贷限额,这个人情就足够令许劲心安理得的与美人同行,享受一个公私兼顾的愉快假期。

  且许劲想,带杜晚晴到北京去,还多一个安全保障。那儿没有名贵时髦的衣饰可买,肯定可以省一大笔。如果到欧美名城去呢,同来的美人儿嘱咐名店把大包小包的礼物送上酒店来,那账单是认还是不认好呢?真是可大可小的一回事。

  许劲一向很能管得住他家里的老婆,所穿所戴所用都极之普通。老是那句话:“我们银行家是保守的老派人,你别扮得花枝招展地陪在我身边出席盛会。”

  于是许劲夫人的行头看上去并不怎么样。本城的明眼人实在多,谁的家底有多少,人人心里有数,就算那许夫人全身只得一只金钢的劳力士手表算是最名贵的饰物,都无人敢瞧她不起。这就更令许劲振振有辞,省下一大笔夫人的置装费。

  然,世界总是一物治一物,把许劲弄得服服帖帖的不是杜晚晴。晚晴是个从不勉强客户多出分毫的人。

  许劲至大的克星是他的独生女儿许秀之。

  这位名媛,年纪极轻,一年四季的衣饰全部购自法国与意大利。连名厂货都嫌杂,埋怨本城内的有钱太太小姐多,几万元一袭仙奴与佐治亚曼尼,都被穿成俗套普遍,像上班的常服似的。她最作兴说:“老头子银行里那几个女性副总裁,都晓穿那些牌子,我若不亲自跑一趟罗马与巴黎,跟设计师商量着订购一些比较别致少有的服饰,怎样成?走在人前,怕真要失礼父亲那银行主席的身份。”

  每季用信用咭买的服装费,是银行顶级职员的年薪。许劲肉刺到三番四次要停止支持女儿的信用附属咭,始终不忍出手。

  故而,对于女人购物,许劲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上北京,是安全得多了。

  杜晚晴这次随行,固然是交换条件,既已受惠,就得回报。然,第一次返回祖国,实在使她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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