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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帜 page 4 作者:梁凤仪

  杜晚晴的确有她个人的高贵选择。

  没有钱,不能买得到她,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单凭很多很多钱,也未必能令她就范,却又是史有前例。

  众所周知,跟乔继琛、荣浚杰等平起平坐的金融巨擘凌东山,就曾在杜晚晴跟前,碰了一鼻子的灰。

  就是年前的圣诞,醉涛小筑还没有入伙,杜晚晴仍租用了君度大酒店一个贵宾厅,开了一个私家派对。与会中人,当然的非富则贵。既可自携女宾,也可以打单泡赴会。

  杜晚晴一发了请柬,立即就收到荣浚杰的秘书方太一个电话,说:“杜小姐,我们公司在愉景湾兴建的最新度假式大厦,有五个单位是给杜小姐预留的,荣主席要我问清楚杜小姐,是不是喜欢交由我们附属的恒景地产代理,再趁好价时转手卖出去,抑或留为自用。”

  杜晚晴很礼貌地回答:“就请贵公司的职员代劳吧!请告之总银码若干?好让我把支票送来。”

  方太说:“恒景地产的负责人正是外子,他会给你联络。”

  “谢谢。”

  杜晚晴是完全晓得地产金融市道的女人,她知道五个度假单位能为她带来多少利润。

  已经不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成交,过一阵子,荣浚杰的手下就会把支票送来,并且解释:“对不起,市场刚在这一阵子有需求,未及征求杜小姐的同意,就给你把单位卖出去了,奉上盈利所得,差强人意,希望你原谅。”

  有时呢,遇上经济放缓,杜晚晴又会接到荣浚杰秘书的电话,说:“真要认真地向你致歉,是我的疏忽,竟迟了那么一天才把你的名字传递至购楼部门去,买不到原定下来的几个单位了,只抢到一个,已经替你办妥手续,入伙后律师楼会把屋契送来。守候一阵子,也还是会升到理想的价格去的,否则,只要杜小姐嘱咐一声,我们替你租出去。”

  都无所谓,反正杜晚晴一定受惠,渠道与款式不同而已。当然,最难得的是分明施恩、分明交易,仍晓得架好漂亮光彩的下台阶梯,没有让人接着那份厚礼时,有种大大叨扰了的难受感觉。

  本身风度涵养功夫够的富豪们,会在杜晚晴身上得到额外细意的服侍与敬重,是必然的。

  这叫投桃报李。

  故此,方太的电话接过来之后,杜晚晴就已决定圣诞晚会的男主人是非荣浚杰莫属了。

  他的心意,大概也不过如是。

  这以后,仇佑昌送了一套红宝石首饰到杜晚晴家里来,附张字条说:“圣诞那晚,我能看到你把这套首饰戴上,再看着你把它们除下,好好地放回锦盒之内,收藏起它以及我的一份爱意吗?”

  杜晚晴写了回条,把红宝石整套地退回去。仇佑昌收到了回条,跺一跺脚,恨只恨自己来迟半步。

  杜晚晴写道:“在收到你那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首饰之前的半小时,我才选定了今年圣诞戴珍珠。留待下一次,好不好?我把首饰退回来,却保存着你那可爱的亲笔字条,盼望着有一天,可以把字条再放进装载红宝石颈链的首饰锦盒之内,珍藏至殁。”

  在某一个阶段、某一天、某一夜,杜晚晴只收受一份卜情,履行一种责任。

  心与身都不二用。

  这是外祖母与母亲坚持的操守。

  不论是石塘咀的老举与杜老志的舞女,可以晚晚不同恩客,但花笺接下来了,大钟被买定了,有哪个迟来三日的梁山伯,纵使情义两隆,腰缠万贯,也属枉然。

  江湖上,没有这种后来居上,以大压小的规矩。

  柳湘鸾教导杜晚晴说:“嫁女也只可以收一份茶礼。记着你是决定了一晚、一个月、一个年头嫁一次,也不打紧,不可在既定的时间阶段之内配二夫,故而,切记无功不受禄,贪不得。别坏了身份,教他们知道下回请早。”

  这些教训,杜晚晴都跟足了。

  圣诞前夕,人人尽兴。

  在座各人,都知道今夜勇夺花魁者谁。

  荣浚杰是春风满面,忍不住低声向杜晚晴说:“打算陪我多久?”

  晚晴笑盈盈地答:“到农历年前如何?”

  “届时再续约?”

  “再说吧!好不好?”

  当晚是玩得兴高采烈的。只其中有个稀客,是乔继琛带来的,闻名已久的金业期货大王凌东山,闹出一点点不愉快的事来。

  杜晚晴以女主人的身份,迎迓了凌东山之后,一直在应酬其他贵客,并没有额外地对他表示热情款待。

  杜晚晴自知有点心理障碍。

  看在旁人的眼内,未必清楚,但荣浚杰可注意到了,跑到杜晚晴身边问:“看来凌老怪不得杜小姐你的欢心,一相见就不合眼缘吗?”

  “前些时那次金融风暴,有多少金融行业的人死在期货指数市场之内,也坚持一言九鼎,不肯赖账,反其道而行者,就未免为人齿冷了。”

  “佩服,的确侠骨柔肠,主持正义。”荣浚杰翘起大拇指赞。

  为什么杜晚晴这么说呢?其来有自。

  只为十月金融风暴,凌东山与儿子透过另一间利达经纪行买卖恒生期指,环球大跌市之中,他赌输了三亿元,竟然不付此账,还怂恿利达行清盘算数,反正注册资本也不过五百万,实行一家便宜两家着。这种行为固非大将之风,也失尽金融家的口齿。尤有甚者,利达经纪行垮了台,股东脱难,可是被牵连的客户也真有一批人呢,不是不可怜的。

  三亿元不是一个小数目,然,对于家资在五十亿以上的凌家,又算得什么呢?三两个回合,又一个商场风浪,就可以赚回来了,何必如此急于金蝉脱壳,违离道义,为行内人所不齿。

  荣浚杰本身是地产大王,甚多官商的勾当,都是尔虞我诈的情况下进行以图利。然,他对买荣氏楼房的一般市民,还真做足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功夫,能如是,已是难得可贵。毕竟较量的都是龙潭虎穴内的富贵中人,谁胜谁败,还真是白昼打擂台,一清二楚,讲实力、讲手段,胜者为王。至于欺侮不知就里的勤苦大众,就好比暗箭伤人,或挑战手无寸铁的妇孺之辈,是真值得道义中人不平则鸣的。

  荣浚杰没有想过杜晚晴这个欢场之内,靠男人而得以享受人间豪奢生活的女子,也有这份胸襟与胆识。

  当然,任谁都知道杜晚晴所树的花帜,是非比等闲的旗号。

  更出色的表现犹在后头。

  众人三杯到肚,跳舞的跳舞,玩扑克的玩扑克,也有拉开嗓门大唱特唱的。这凌东山就是一例。

  他本身是上海人,一抹那方大的白脸,做了个京剧的功架,就要在众人跟前一显身手。各宾客连连叫好之余,都忙于点唱。

  凌东山嚷:“我最拿手的一出就是《霸王别姬》,可是总得给我找个拍档,就算只坐着别动也成,让我一股脑儿想着要别的是那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拉的腔更够味道。”

  说罢,转脸问杜晚晴:“杜小姐权充虞姬如何?”

  “对不起,今儿个晚上,我答应跟荣老板合演《双仙拜月亭》。”

  “那怕是酒阑人散之后的事吧,不是如今。”

  “都一样。”

  “真不赏这个脸?”

  “你老请见谅。”杜晚晴的固执,令在场的气氛刹那僵住。

  “杜小姐是价高者得的可人儿吧?今晚老荣出多少跟你合演《双仙拜月亭》,我加一倍,不用你侍候至天明达旦,只坐下来扮虞姬,听我唱完这一曲《霸王别姬》便罢!”

  不是不侮辱的。乔继琛在旁,还来不及阻挠,杜晚晴已开腔说:“如果乔先生见谅,请恕我提你,早已夜深人静,是你陪客归去的时候了。晚晴口袋里还有钱请得起今晚这几席酒席,自有挑客的权利,是不是?”

  杜晚晴只拿眼一瞪,就像发出什么有效的讯号,乔继琛慌忙地揪起了凌东山,说:“醉了,醉了,别再胡搅,不如归去。”

  所以说,要杜晚晴心肯意愿地奉侍的贵客,双手奉赠的除了金钱,还要一份诚意。这是杜晚晴的坚持。

  她或许没有资格做义正辞严的判官,但总有足够的自由作出自我的高贵选择。

  杜晚晴跟其他行家最不同的地方,正正是柳湘鸾与花艳苓的教诲:“做任何一个行业,都必须拿出你的诚意来,要求对方予以尊重。如果买卖的其中一方,有觉得委屈,不论是认为物无所值,或贱价求售,成交是一面倒的话,就别做这种生意算了。”

  故而,杜晚晴花帜下的交易,不但客人满意,毫无怨言,且,她绝不肯接纳任何一个漠视她自尊的客人,像那个凌东山,就是一例。

  杜晚晴就是如此这般的借了顾世均为晋身阶梯,以她个人独特、超凡、出尘的性格,让自己的旗帜,在花国中飘扬,芬芳万里,笑傲江湖。

  泡在那一池温暖的水内沐浴,舒适得令杜晚晴不住地回忆往事,直至浴室的门,被人轻叩着,她才从迷惘中转醒过来。

  晚晴站起来,赶快穿上浴袍。

  很奇怪,不知从哪时开始,杜晚晴从那金光灿烂的浴缸站起来之后,她总是垂下了眼皮,快快地把自己那美丽得难以形容的肉体包裹起来,才抬眼往跟前的一大片镜子望去。

  醉涛小筑的装修,是荣浚杰专用的一个法籍室内设计师路易·尚保罗为她效劳的。

  当时,荣浚杰曾问杜晚晴:“路易跟你在一些应酬场合见过面,谈过几次话,他完全能捕捉你的形态,甚至个性,去设计出一间配合你整个人气氛的房子来。但,仍然要求跟你详谈一次,把他的计划与概念相告,诚恐你有异议。”

  “不用了,”杜晚晴非常认真的说,“对于专业人士,应予信任。他的表现关联他的声誉,一定比我还更紧张。而且用人莫疑,疑人莫用,我不打算班门弄斧。只一句话,他赚我的钱,就得交出我意料之外的满意货色,责无旁贷。”

  第5节  他不会主动找她

  荣浚杰一把将杜晚晴揽进怀里去,说:“晚晴,你知不知道,这份坐言起行的坚持与固执,迷死多少人?我敢向你保证,醉涛小筑的室内设计一定令你满意,否则荣氏辖下的生意,路易休想再染指。”

  果然,路易·尚保罗的功夫一等一,完全是背城一战的激励所致。

  因为他知道,如果杜晚晴一脚踏进醉涛小筑,只要眉头略为一皱,他在本城的青云大路就要立时三刻变为羊肠小径了。

  几许公子王孙,金马玉堂式的人物穿梭其间,杜晚晴小姐的喜恶褒贬,必然不径而走,路易·尚保罗的招牌一旦蒙上污点,他丧失的就必定不只是荣浚杰一家的生意。

  醉涛小筑于是成了路易·尚保罗的心血样板,设计与手工,都矜贵幼细,有型有格,一经杜晚晴微笑认可,赞美之声就不绝于耳。

  杜晚晴不是不喜欢主人房内的浴室设计,只是在未搬进醉涛小筑来之前,每天沐浴之后,都不会站到镜子前去。现今的这个室内设计,浴缸被镜子环抱,只消一抬头,就活灵灵出现一个艺术家雕塑出来的漂亮女体似的,不知怎的令自己不安,甚至微微晕眩。

  因此,她不自觉地养成了这个习惯。

  惟其身体一被遮盖了,晚晴就立即恢复那种自在自若自豪自尊的神态,整个人像捆了金边似,发亮发光,完完全全是个高贵无瑕的女神。

  晚晴推门走出浴室,只见通往露台的落地玻璃窗打开了,白纱帘在风中微微动荡。

  她知道谁来了。

  晚晴走到露台,轻叫一声:“继琛!”

  乔继琛回转头来,刚刚看得见晚晴伸手拿掉了缠在头上的那条毛巾,一头乌亮的长发立即柔和地自头顶散到双肩上来。

  那个动作所营造的画面与气氛,诱人而感动。

  乔继琛心上一牵动,迫不及待地就冲上前来,紧紧地抱着晚晴,狠狠地吻了下去。

  “晚晴,总有一日,我要独自把你据为己有。”

  乔继琛这样说,语调是肉紧而诚恳的。

  这样的一句话出自一个财雄势大的男人之口,实在深具威力,有本事把很多女人慑服。

  只有杜晚晴是例外。

  她—直坚持零沽,不作批发。

  最低限度不肯把专利权出让。

  母亲花艳苓回想她在杜老志最红的日子,跟杜晚晴说:“不知多少个大老板要求把我收藏于金屋之内,只要我开一个价。同行的姊妹,多个都有此经验。结果呢,一两年安定日子过去之后,被抛弃了,又得重出江湖。那东山复出的声势就差得太远了,徒落得一个晚节不保的恶名。”

  对。

  男人的心不可信,浪迹欢场中的男人更不可信。

  谁不是一个短时期之后,就生嫌了。

  这与女人的变质无关,最晓得保养的美人儿的专利权,就是肉在砧板上。

  正如柳湘鸾当年对高家大少说:“要我的长期服务,除非娶我。”

  高骥说:“我讨厌你跟那米业的叶老头子泡在一起。”

  柳湘鸾笑:“直至目前为止,叶老板对我的尊重,跟你的表现完全一样。”

  “好,那我就娶你。”

  成呀!只有名媒正娶才能把自己身与心的专利权全部过户到男人的名下去。

  江湖上太多急着上岸的欢场女人,杜晚晴目睹她们的际遇,早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引以为戒。

  她太明白,任何人长胜的法宝只有一个,保持实力,且保持距离。

  没有人敢说杜晚晴不是声色艺全,没有人敢说自己有本事把杜晚晴据为己有,不让其他人染指。

  惟其这种情势得以持续,她自然会魅力四射。

  杜晚晴轻轻地推开了乔继琛,挽了他的手,步回睡房去。

  “外面的风大,有点冷。”晚晴说,“进来,我们坐到小偏厅去,我叫女佣特备了宵夜汤水,陪你喝一点,好不好?”

  “晚晴,你怎么知道我会回转头来看你?”

  晚晴笑,坐到沙发上去,答:“刚才的那一局沙蟹,如果我帮错了你的忙,你必会来找我算账,如果我帮对了呢,你又会忍不住跑来问我,为什么能洞悉乾坤?”

  “你看,如今是前者抑或是后者?”

  “我相信是后者。”

  “如此信心十足?”

  “只看你们走时,个个红光满面,露尽了大功告成的表情,就能猜到一二。”

  “晚晴。”乔继琛惊问,“你说我们?”

  “对呀!是双数,不是单数。”

  “何出此言?”

  杜晚晴优悠地转一下眼珠子,说:“你在揭底牌之前,不是给各人抛下了一个询问的眼光吗?如此大数目上落的一盘游戏,你紧张看的不是那最后一张牌,而是布力行以外各人的面部表情,只表示两个理由,其一是最后一张牌并非成败的关键,因而不值得你的关注。其二,决定输赢,只在于另一个计划的进行与否,而合伙人定是在场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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