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低沉的嗓音穿过门,传到钟筱耳中。深吸口气,她推开了门。
一进门,只见风见彻两手交叉在胸前,眉头紧皱望了她半晌,右手缓缓的抬起,看了下手表道:
“十一点四十五分。”
钟筱知道他特意点明时间的含意。昨天自己才自信满满的告诉他,没有课就会出现在这里,为了表示她的决心,也早早将自己的课表拿给他。而今天上午除了早先八点开始的微积分,十点十分结束的文书处理课外,其余时间都是空堂。她却整整迟了两个小时才到,分明是自打嘴巴。
她也很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但一思及这两个小时的时间是站在教授面前度过的,必得要一五一十供出上课聊天遭教授留下训话的经过,他听完之后最可能的反应即是捧腹大笑,或是似笑非笑的嘲笑她一番。仔细一想,还定不讲的好。
“我……临时有点事,所以来晚了。”她胡乱编个借口。
“哦……临时有事,这是当然,我知道你很忙的。”风见彻若有所指的夸张事实,随即补充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来定个工读时间好了,免得下次让我像个呆子似的空等。”
“你在等我,为什么?”钟筱眉头微锁。他没必要刻意等她啊,就算有资料要她整理,也不需急在一时,资料又跑不掉。
风见彻自觉说错话的支吾其词,良久,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这个不重要。我们还是来订个工读时间,做为日后工作的标准。”风见彻避重就轻的换了话题,不自然的换个坐姿。
“不用了,今天是不得已才这么晚到,我以后没课会尽快赶过来的。”
“这样不好,还是固定几个时间比较好。”
“我说不用。”钟筱固执的说道。
“难道你除了上课之外,不需要多余的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事?”
钟筱会意不过来的眨眨眼睛,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终于了解他的用意。原来他是在为自己设想,担心她的时间不够用。
“我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也很少参与校内活动,如果有什么事要办,我会向你请假的。”钟筱微笑道。
只是一番再寻常不过的对话,钟筱嘴边噙着的笑却让风见彻如遭电殛!他坐立不安的连换三、四个坐姿,避开钟筱的视线。
“教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察觉他不时的变换坐姿,钟筱以为他腿上的伤开始作怪,紧张的跑到他座位旁,蹲下身来察看他的伤势。
“不要紧吧?哪里痛?”钟筱轻轻揉搓他的大腿,急得满头大汗。
“你……你……你干嘛?”风见彻顿时结巴,惊愕的望着钟筱失常的举止。
“帮你减轻痛苦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钟筱半跪在他身旁,手不停的在他腿上揉揉捏捏,仰头理所当然的说。
“起来……快起来!”一向镇定的风见彻,此时却被钟筱大胆的举止惊得没了主意,只是一个劲的要她站起来。
“你先告诉我,还有哪里不舒服,是这里吗?”钟筱的手试探的轻按他的膝盖上方,见风见彻没反应,小手缓缓往上移动。
“停下来!你在干什么?!”风见彻脸色灰败的低吼。该死!她到底在摸哪里?
钟筱见他的脸色愈来愈差,心里慌张极了,小手忙碌的往他大腿内侧探去。就在这时,房门轻叩两下,两个女学生一路吱吱喳喳的推门进来。
“教授,我们有事想请教……”
两人的尾音停在看见风见彻和钟筱的刹那。
风见彻红着脸,不知所措的看向她们;钟筱的身体半靠着风见彻,两手还停留在他腿上。两人暧昧的姿势令刚进来的女学生羞红了脸,动弹不得。
一时之间,办公室内只剩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动声,所有人的动作像是被定格般,皆维持原来的姿势。
十二点一到,报时的咕咕钟跑出来一只小鸟,咕咕的叫了一阵,打破一室的沉寂,也唤醒两位女学生的意识。她们急急了说声“抱歉,打扰了”,一刻也不停的跑出办公室。
看她们逃也似的奔出去,风见彻本来就很难看的脸霎时一片铁青,他对钟筱咆哮道,。
“我被你害死了!”
“为什么?”她只是帮他按摩腿而已,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说她害他?
“还问为什么!”风见彻为之气结,大吼道:“你没看到刚才的情形吗?”
“你是说,那两个女孩突然跑进来的事吗?那又怎样?”钟筱满脸疑惑。
“明天开始,谣言就会满天飞了,你还说得那么轻松!”
“我们又没做什么……”
“没错,我们什么也没做,问题是,你知我知,她们却不知道!但是,她们看到刚刚你跪在我身边,手还搭在我腿上,你说,她们会怎么想?!”风见彻气急败坏的吼。
“你别担心,我会替你向那两个同学解释。”
“你唯恐天下不乱啊!”谣言只会愈传愈大,她的解释不只无法收效,还可能会被旁人加油添醋的曲解!
“我又没说错。”钟筱委屈的扁嘴。
“不准哭!”风见彻大喊。
“我才没有哭,你老花眼了!”钟筱一脸倔强的回敬。
风见彻颓丧的将头埋进两臂之中。
钟筱赌气的坐在地上,悄悄的偏过头,状似无意的瞄向风见彻,察觉他没有任何不适,赶紧将目光收回来。
钟筱禁不住想:他们两人是不是犯冲?每次见面不是以吵架结尾,就是以泪水作结。两个冤家凑在一起,想要相安无事的在一起工作,怕是难上加难。
而且方才的事,就算真是她的错,也是无意间造成的;既然不是有意,两人应该静下心来讨论如何解决问题,老是大吼大叫能解决问题吗?钟筱心烦意乱的胡思乱想,肚子却不争气的叫出声。
她脸红的瞪着肚皮,埋怨它不争气的鬼叫让她丢脸丢到家了。幸好风见彻还是维持同一个姿势,不然她的脸早就熟透了。
不知道他午饭吃了没,
办公室里没看到便当盒,他的脚又不方便,不可能撑着拐杖跳到校门口去买午餐吃,他可能还在饿肚子……
意见不合归意见不台,饭总是要吃的,何况他还是个病人,不吃饭怎会有抵抗力?
钟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拿了钱包,买便当去。
第四章
关门声惊醒风见彻,他巡视四周,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原本坐在地上的人儿早已不见踪影。
他懊恼的闭上眼瘫在皮椅上,独自生着闷气。
至于他在生谁的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钟筱莽撞的行为,或许是不请自来的两个女学生,更可能是使钟筱气愤离去的自己。
总之,这些可能性都是存在的,但原因到底是哪个,他就是不知道。
他就这样坐了许久,久到快到睡着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风见彻睁开双眼,一盒便当在他眼前晃呀晃的。
“喏,吃饭了。”钟筱见他仍旧睡眼惺忪的,空出一只手在满是文件、纸张的办公桌上清出一个位置,拿过一张不要的废纸垫在下面,自己则坐进他面前的沙发,打开饭盒,闻着香味,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快吃啊,凉掉就不好吃了。”钟筱一面催促坐着不动的风见彻,一面撕开筷子的包装纸。
风见彻依言打开便当,直视便当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不错吧?我在后校门买的,那里的东西好吃又便宜,比起学校贵得吓人的自肋餐,不知胜了多少倍。”钟筱得意洋洋的说:“而且,老板的儿子跟我有交情,即使挤满了人争着买便当,他还是会先卖给我。”
其实,所谓的“交情”,不过就是因为两人是小学同学,但听在风见彻耳中,这句话格外刺耳。
“这么说,他是你男朋友喽?”风见彻佯装若无其事的搭腔。
“男朋友?不算是吧。不过,我见过他父母。”
“什么?!”风见彻大惊失色的瞪圆双眼,没料到她已经有一位论及婚嫁的未婚夫!
“怎么了?”钟筱不解的抬头。
“没什么,我是说,‘什么,居然有我最讨厌的青椒’。”
“你不喜欢青椒?这样不好喔,青椒很营养的。而且生病的人应该多摄取些有营养的食物,才能恢复健康。”钟筱口若悬河的发表意见。
一颗心悬在她未婚夫身上的风见彻,只是“唔、唔”的猛点头,压根没听清楚她的话。
“谈谈你的未婚夫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风见彻了无食欲的翻弄食物,一会,想起这便当是她的“未婚夫”做的,立即嫌恶的放下筷子。
“未婚夫?谁的?”钟筱从饭盒中抬起头来。
“还会有谁,当然是你的!”风见彻咬牙切齿的说。
“神经,我哪来的未婚夫!”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你见过他父母?”风见彻用力指着她手上的便当盒。
“我是见过啊,小学五年级时去他家玩,他父母还买了好多东西请我吃。而且,自助餐店是他父母开的,每次去买便当都会遇到。”钟筱嘴里含着花枝,声音模糊的说道。
“小学五年级?你们是同班同学?”
“是呀!”钟筱点头。“不然餐厅人山人海的,想买到便当,大概得等到下午两点。”
风见彻看向天花板,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你怎么不吃了?不行啦,没吃饱怎么会有体力呢,一定要把它吃完,快吃呀!”钟筱喳呼的催促。
风见彻一动也不动的坐在椅子上,钟筱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连忙加把劲催促:“教授,别睡了,快起来吃饭,吃这么点怎么够呢?”
风见彻见钟筱的唠叨有持续的可能,忙打开便当,三两下扒光里面的饭菜,丢进垃圾筒,适时止住钟筱的叨念。
吃饱喝足,钟筱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办公桌旁,聆听她的工作内容。
“最主要的工作是资料整理和归档。我忙的时候,你必需代我去图书馆找资料,依我的指示把我需要的资料影印或是打进电脑里。”风见彻详细的解说着。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风见彻的解说。他向钟筱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才拿起话筒。
“喂?”
“风儿!”电话中传来叫声。
“妈?”风见彻立刻认出声音的主人。“不是告诉你,别那么叫我吗?”
“儿子啊,我是生养你的人,难道连叫你小名的资格都没有?”
“好好,随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风见彻无奈的投降。
“那是当然,谁叫你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你认命吧。”
风见彻啼笑皆非的苦笑。天底下也只有他妈会这么说。
“小弟还好吗,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们兄弟俩了,也不知道要来加拿大探探辛苦拉拔你们长大的爸妈。”
“你也知道我忙嘛,学校都开学了,学期中走不开。”风见彻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要钟筱先把桌上相关的资料归类。
“哼,净知道找借口!”话筒中不满的情绪持续加温中。
“不是借口,是事实。”风见彻拿起课程进度表,解释道。
“算了,别说这些。小弟住你那边还习惯吗?他最近都在忙什么?”
“大概还习惯吧,至于他在忙什么,我不知道。”
“住在同一个屋子,怎么会不知道?”
“不管我是早上、中午或晚上回家都没见到他的影子,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忙什么?”
“做人家哥哥的,有空多关心关心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别对他不闻不问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没有照三餐打在一块,就该放鞭炮庆祝了,也不能要求你太多。”
“妈,你打国际电话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是。你当你老妈吃饱撑着没事干,整天就担心你们兄弟阋墙啊!”风母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前几天,你阿姨来看我,跟她聊着聊着,才知道你舅舅的儿子去年结婚,年底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你阿姨还特地带了他的照片给我看。还有啊,你阿姨的孙女,长得是乖巧可人……”
如果不适时止住妈妈的长篇大论,风见彻相信,过了二十分钟,她仍然在扯一些风花雪月、言不及义的闲事。所以一见母亲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事,风见彻立刻加重语气的说道:“妈,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想抱孙子了!你,身为老妈的长子,迟迟不肯交女朋友,为人母不禁要怀疑……”
“怀疑什么?”
“笨!当然是怀疑你有断袖之癖。”
“你在说什么啊,我才没有……”风见彻辩白道,眼角正好瞄到钟筱双眼晶亮的看着他讲电话;他给她一个卫生眼,挪出一只手用力的指向桌上那堆凌乱不堪的资料。
钟筱低下头做了个鬼脸,双手乖乖拿过资料归类,还不忘空出耳朵来“偷”听。
“老妈不管你有没有,总之,儿子,年底,给我变出个媳妇出来。如果过了年底还没见到我未来的媳妇,你就准备相亲吧!喏,就这么说定了,国际电话很贵的,我要挂了,拜拜。”
“喂?喂?”嘟嘟的声音显示电话那端早已挂断,风见彻恼怒的挂上电话,将自己摔进皮椅中。
他相信以母亲的个性定说得出做得到,要是她真打算这么做,他不仅没有反对的余地,可能还得乖乖顺着她的意,在年底替她找来个媳妇,否则明年等着他的,恐怕是接连不断的相亲宴了。
风见彻闷闷的耙梳头发,两眉拧得紧紧的,不断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令母亲打消主意。片刻后,找不到办法的他显得更加烦躁,嘴唇抿得死紧。
钟筱一脸好奇的支着头,来来回回看着风见彻和无辜被甩的话筒。
“你妈挂你电话?”虽然只听得到他一个人的声音,但以他一脸阴鸷的神情,可以猜出八、九成。
果然,脾气无处可发的风见彻,转过头,狠狠瞪她一眼。
钟筱不以为意的咯咯笑出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挂儿子电话的母亲。”
风见彻闷哼,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置一词。
“我要的资料整理好了吗?”
钟筱将一小叠一小叠的资料推到他面前。
“都在这里了。”
风见彻心烦意乱的翻看资料,心思不知飘向何方。一会,他决定要出去透透气。
“我出去一下,你帮我去图书馆找齐这些书。”
说完,风见彻匆匆忙忙在便条纸上写下一堆书目丢给钟筱,然后风也似的“拐”出办公室,留下钟筱楞楞的看向手中龙飞凤舞、难以分辨是中文还是英文的书名。
图书馆的一角,钟筱汗流浃背的坐在椅子上。并不是图书馆的人员为了节约能源关掉冷气,也不是图书馆的冷气坏掉。事实上,里面的冷气强劲到人人必需多加件长袖衣服的地步,她之所以汗淌满整个背部,实因她手上的纸条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