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体育委员大潘来分统一的军训服装,短袖的全棉t-shirt和草绿色军裤,缝了两条红色的裤线,听说是和下一届的区别所在,我们学校辈分观念很重,甭管是不是好鸟,总之一届狠过一届,再不济打饭时插学弟学妹的队那就是光明正大。
朱萧闲不住,红烧肉啃了一半,就硬是把裤子换上试效果。“弟弟们今天知道什么是玉树临风了吧?”也不知他臭美什么,亢奋地满屋转给我们看,一不当心绊倒了宁远安放在屋子中央的脚盆,脚下一趔趄,人是没摔,嘴巴却本能地张开叫唤,红烧肉好死不死的落在左裤腿正前方,留着大块丑陋明显的油渍。
“宁远安!”朱萧提拉着裤腿,发了急地鬼叫。
“又关我什么事?!”宁远安慌忙憋清,“什么都赖我!”
我又好笑又疑惑,说朱萧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洁癖啊,宁远安晃着脑袋意味深长地说秦瑞你懂什么,他是怕明天被龚而婷看见,整个班男生就他邋遢。
朱萧哼哼唧唧老半天,还真急了,四处找洗衣粉,又怕明早干不了,最后折腾半天,在油渍的地方抹了肥皂,估计印子消不干净,但总比不洗好。
刚把裤子晾到阳台上,439的兄弟们过来抓人去联机,陈默冲我很动物地笑了一下,蒙头就赖在我床上,一脸垂死:“我不去,我今儿背你那包累趴了。”
我哧笑,“事儿妈,想夸你都没词。”等大部队走后,作势拉门,“那你就好好歇吧,我出去快活了。”
那头野兽呼哧就扑上来拽人了,笑着揽紧我脖子往床上扔,“出去快活?想找抽啊!”
****
从时间的安排就知道,我们学校对军训没那么重视,充其量也就是教委必选动作,意思意思就成。
隔天清早,我还躺在床上不想动弹,昨晚和那混蛋厮缠的过了点,考试前的压抑全被他印成了欲火,妈的没遇上他之前我以为自己是外星人,现在才知道也是地球上从动物进化过来的。
朱萧那懒鬼倒是破天荒地头一个起床,直奔阳台,然后就听见他莫名惊诧的喊:“了不得了!裤子!我裤子没了!!”
嚷的那叫一牛鬼蛇神,任谁也睡不踏实了,我揉着眼睛探头,迷糊间见他穿戴整齐,怒了,什么裤子没了,那你现在穿的什么,有这样的裸体吗?
宁远安挣扎地起床,他说那条红线军裤吧?帮他四下搜索,还真怪了,楼上楼下都看了,死活找不到。
“我怎么就这么背!”朱萧基本上就一卡内基变身后的形象了,抓拉着头发早饭也顾不上吃,直奔系里找军体老师。
我和宁远安想笑不敢笑,想同情又缺乏那细胞,一路忍着去食堂,老远看见陈默排在买点心的队列里,懒洋洋的点着脚尖哼歌,瞧见我,嘴角勾起嗜血的懒笑,眼神一拐,冲我招手。
我也不客气,走过去直接冲他脑门一肘子,站在他前头。
刚说过,我们学校辈分观念很重,通常食堂里买饭时只要能确认比自己年级小的,插队那叫正常,尤其这会儿大伙穿着军裤,有红线没红线一看就知道大一大二之分。宁远安直奔买豆腐花的窗口,虽说一张团子般的娃娃脸就差没写着“请欺负我”,但仗着裤子上两条红线,理直气壮的往一众菜鸟前面钻。
陈默站在我后边,我俩一般高,他索性很无赖地脑袋扔在我肩上,身边人多,他不说话,嘴里模模糊糊的哼着歌,韩国hot的“光”,老歌了,他不会韩文的发音,但曲调咬得极准,满是伤痕青春的感觉,我突然觉得这样游离于周围的孤独感很享受。
享受没多久,就听见宁远安在那边招呼“秦瑞陈默,陈默秦瑞!过来!”
我俩有些惊诧的对视,也不罗嗦,直接过去。
宁远安激动的手都抖了,指着站在他前面的男生,轻声说:“看他大腿!”
陈默噗哧笑了,乐得直不起背,宁远安你丫真逗,怎么这么变态。
宁远安被他笑得怒了,拍着大腿吼,你什么都不知道笑屁,让你看裤子让看裤子!周围同学都转眼过来,瞧着宁远安怒拍大腿的滑稽样,我极力控制笑意,以免宁家活宝爆发喷火,隐约知道他的意思,侧身看去,那男生左裤腿上赫然一摊熟悉的油渍!
我和宁远安对视片刻,脑袋一片清朗,真相显而易见,要说这军裤不是什么值钱的货色,更何况人手一条,之所以占了去,无非是为冒充大二生。
靠!就为吃饭插个队,动用这手段,也忒次了吧!
那男生显然被看得起了注意,转过身来斜挑眉毛打量我们。仔细一看,我更确定准是下一届的,要我们届有这么一爷,不可能不认识。
男生长的挺高,而且绝帅,皮肤黝黑健康,五官很阳刚,眼神带拐弯,头发硬硬的竖着,气质和陈默有些相似的危险,但又截然不同,他比陈默更油滑,不把威胁性暴露于外。
他冲我们一抿嘴,嘴角两唇纹,估计小子挺能招女生,“兄弟几个有事?”
狠角色!我心里暗暗警惕,宁远安刚才那嚷嚷的,猜也猜得到是裤子的问题,还能这么坦定的出招。要搁上陈默,他也会先出声,但肯定是凶暴于形,成不成干了架再说。
我憋憋嘴,怒气之余,倒有些被挑衅的兴奋,示意宁远安安静,摆出哥俩好的笑容上前勾住他肩,“没事,一直就觉得学校大同学两年都不认得,这回碰上咱也有缘,我们几个都同级,你什么系的?”
那小子也笑得灿烂,明知我故意拆他台,还回的掷地有声:“是啊,学校大了什么鸟都有,仗着白大一岁什么不能为所欲为啊,我也早想多认识同级的哥们呢,外贸系的。”
厉害。
陈默听宁远安低声嘀咕事情原委,凝着脸看我俩一来一往暗箭齐发,也不知脑子盘算些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握了起来。
“外贸啊,”我也不打算迂回了,直接给他难看,“你们专业课是马国政那老头吧,早听说人品次了,果然见到门生就见识了。”
话说到这地步,不来真的我们都该回家穿裙子了,果然那小子眉毛一拧,还没出招,陈默已经不耐烦的一把拽下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朝他胸前出掌一推,“秦瑞你跟他废话!勾肩搭背给他脸啊!”说着回头暴怒的瞪我一眼,狠狠抓住我手擦,“直说吧,兄弟你也低了点,偷裤子这种事也干!”
“切!”那男生也不是好惹的主,反掌拦开陈默,“别净把屎盆子往人头上扣,这裤子是飘我们屋阳台上的。本来我也没打算占,可一想起你们这些大二的穿着两条红线仗势欺人,我还就咽不下这口气,插队插出习惯还当自个儿英雄了!”
我心里其实觉得这小子说得挺在理,平时我从不插队,也没觉得是什么好风气,只不过周围人习惯了,拉拉陈默,低声说,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出口气得了。
本来事情就过了,偏那小子嘟囔了一句“我真要偷也找条干净的啊,”还扯扯了裤子上的油渍,带点鄙夷。
这鄙夷直接引发了宁远安从鼻子里呼气,“你再拉我兄弟的裤子试试!”说完,都不给人缓冲的时间,跟炸碉堡似的纵身一扑,对人就是一拳头。
那小子也是干惯架的主,巨敏捷地侧身一躲,火气上来,也不含糊:“他XX的你们怎么回事,三斗一,软的硬的车轮战啊!”越说越气,操起手边的泡沫塑料就往宁远安扔,宁远安英勇的边跳边啊啊啊的乱叫,周围人看着暴笑,没见打架打得这么无厘头的,我一抹眼皮冲陈默吼,你丫光会看啊!倒是拦啊!
他反应过来,靠,我几时沦落到劝架的角色了,跟居委老大妈似的。
我们四个,站在操场上示众。
旁边堆着凶器——一堆白色的泡沫饭盒,以及肇事起因——一条沾了油渍的红线军裤。
场景实在丢人,打架打成这档次的鸟气在我们四人的脸上齐刷刷的绵延成面目狰狞。教官赶来时,陈默已经把争斗的两人分开楚河汉界,偏教官上任三把火,非找个典型以儆效尤,不由分说地把我和陈默共同列为行凶者。陈默当时就炸了,你什么眼神啊,我拦架呢!教官看着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地板跺得吭吭响,小伙子少蒙我,就你还拦架,你不起头就不错了。随手一指满头泡沫塑料盒的宁远安,这孩子才是拦架的吧,准是你拉人下水的!
操!陈默被冤得红了眼,握起拳头,我死死拦住他,你他妈冷静点,这时候动手你想找事啊,谁让你长这么一张犯罪分子的脸。
老子迟早把你灭了。他回头冲我吼。
那教官还算善良,不把这事上报系里,让我们在整队前站操场上示众半小时就算完了。
不打不相识,半小时里居然和那男生聊得挺快活,他是大一外管的,名字很特别,丰随,据说他在娘肚子里时他爸列了两大纸的名字,一张男一张女,每个名字都有含义优雅的历史渊源,结果他呱呱坠地的那天,冲着他爸就是苦大仇深痛哭个没完,停也停不住,哭得老丰先生头大如斗,说随便儿子叫什么只要他不哭就成。然后他就突然止住哭声,开始放屁了。再然后他就叫丰随了。
我们四人站在广场任人瞻仰,当然客流量百分之九十是女生。朱萧赶来时,老远就喊魂似的一口一个“安弟弟,瑞弟弟”,丰随鸡皮疙瘩满地的冲他瞪眼,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陈默哈哈笑得没心没肺,就那条油裤子的主人,丰随瞬时眼神里全是敬畏。
****
正式军训时,是按各系各班整队列的,每个方阵以排为单位。我们排的教官是个安徽小伙子,人精瘦精瘦,中气却十足,喊起他那带家乡音的口令“立正缩息”,校门口的收废老头都听得到。
这教官倒也爽快,一上来就把话说得明白,学校对军训要求不高,唯一的目标就是阅兵礼上给教委领导看的队列走整齐点儿。时间就那么十天,咱也直奔主题,别的都省了,直接练阅兵礼的动作和流程。
我松口气,幸好不用什么剧烈动作,否则陈默那心脏够让我悬的七上八下。
朱萧穿着那条油渍裤子,满心都是感动,抬头挺胸骄傲的很,也顾不上龚而婷了,一得空就含情脉脉的冲我和宁远安凝视,我都快被他弄疯了,冲宁远安低声说我真后悔认识你。
考虑到队列队形,我们被分成两组,分开训练踢正步。一组先出右腿,一组先出左腿。好好的一句话,说在教官口音里愣是成了“卖牛腿(迈右腿)的出牛腿,卖猪腿(迈左腿)的出猪腿”,整个班笑得打跌,陈默在那头遥遥喊这是集训学相声呢?
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在“牛腿猪腿猪腿牛腿”的吆喝声中慢慢踢得像模像样,两组面对面的交叉踢步,按身高,我和陈默分别排在各自队列的第三个,两人的距离越踢越紧,我看着他眼神闪的诡异发亮,擦肩而过时,我习惯性地用余光瞄着他的侧面。
****
三天踢下来,教官对我们这批牛腿猪腿煞是满意。
大致队形定了,就只剩下个别纠正动作要领了,“我会找两个同学出列踢步,作为典型,大伙看仔细。”说着,指住陈默,“你,出来卖牛腿!”
陈默要笑不笑的一挠头,无可奈何站到中央。
教官嘟哝着,再叫一个猪腿的,陈默一乐,我警惕的竖起头发,果然见他指着我幸灾乐祸的笑,教官,就他们队第三个吧。
噢,好,教官被他灿烂的笑晃闪了眼,顺着他的手指卖了我,那就你吧,出来卖猪腿。
****
练到第五天时,大伙都还行,就一人被教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第二列第四个,腿!腿踢高!”女生们回头看着,窃窃偷笑,朱萧逃也逃不开,很没面子地划划腿。
“第二列倒数第六个,手!手去哪儿了,倒是抬上来啊!”女生们又回头看,开始笑出声音,朱萧也咧嘴笑,回头一数一列九个人,大脸僵成一铁饼,“靠!什么正数第四倒数第六,不还是老子!”
“停停停!第二列那个裤管沾油的!甭看了,就你就你,你倒是抬头挺胸啊!”女生们笑得头发都散开了,朱萧怒的恨不得甩手不干了,“那也得我有胸啊!”
中段休息时,大伙儿全躲在树荫下纳凉,就剩裤管沾油的朱萧被教官揪着单独训练,阿南来看望我们时,我们两个屋十来个兄弟坐一块儿,看着朱萧快哭出来的脸,笑得连水都喝不下。
宁远安第一个发现阿南,远远地就欢天喜地的叫,阿南阿南,过来,我们在这儿呢。
我看着宁远安纯粹的笑脸,这活宝还真是别扭,在酒吧里的阿南他不待见,开口闭口那不是本来的阿南这些屁话。这会儿地方一变,他见了阿南简直比亲人还亲。
阿南骑着一单车,脸上全汗珠,依稀就是两年前刚认识的模样,有时候岁月似乎什么都带不走。单车后面是两箱运动饮料,大伙儿欢呼,蜂拥着他围起来,兄弟就是兄弟。
宁远安个子小,挤啊挤得怎么努力都被排在外围,小孩子脾气发作,开始啊啊乱叫,阿南纵容的笑起来,站起来把他拉进身边,边开饮料边笑话他,你怎么还是这德行啊,傻乎乎的。
嗯,可不还是老样子,陈默席地而坐,手肘支在我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替我捏着脖子,骗人脸皮下的暴脾气也没改,今早还和人打架呢,把我俩都拖下水了。
说着拍拍我头,我笑起来,这种举动让我有贴心的亲昵感。
宁远安被说的心虚,拽着阿南,眼瞪得无辜,不怪我,朱萧裤子被人偷了,没得穿啦!
阿南看着那边朱萧矫健英姿,满脸的莫名其妙。
正说话间,朱萧总算从教官手上留着小命过来了,“背!我明儿就去烧香!”一看阿南来了,冲他一打手势,累得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往地上一坐,“你们说,有这么废的事吗!教官说我如果实在练不好,阅兵时就报病假别参加了,我一听乐了,说成啊,那我现在就告假,还用练什么!他说不成,练还是要练的,再不济我也不能遗弃你。靠,这什么形容词啊!”大伙儿听着直乐,我边笑边把饮料给他,瓶口刚放到嘴边,朱萧看着宁远安靠在阿南身上依赖的样子,很困惑地歪歪脑袋,把饮料还给我,直着脖子嚷,“宁远安,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