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整个帐篷照得光亮,透进来的光线刚好打在乔登的脸上,把他脸上的棱线刻画得清楚分明。他有一张绝对阳刚的脸,两道又浓又密的眉,像杂草般蔓延开来,睫毛既长且翘,如果是女孩子,倒可以省了许多麻烦,但讽刺的是,他是个男的耶!颜蓁从背包拿出一面小镜子,先看看他的,再看看自己的,天哪!这人的睫毛居然是自己的两倍长,老天真是有够不公平的。
“你是希腊神话裹的娜希瑟斯?”乔登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只见他撑起上半身,打趣的看着她。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她可是出了名的自恋狂呢!”
颜蓁露出不吓人誓不休的凶恶眼神,忿忿的说:“我就是自恋,我就是爱自己胜过全世界,怎样?不行吗?”
“行!当然可以,而且我还要恭喜你,简直来对了地方。”
她听得一头雾水。
“告诉你,如果有机会常住在这儿,你会发现,其实这儿有比美国更多的自由、更多的隐私、更多的自我空间,在奥克兰如此,在各个离岛更不用说了。”
颜蓁爬出帐篷看着天空,看来,今天又是万里无云、晴空万里的天气,而且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对刚才乔登的说法,她的确无可否认。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里地广人稀,如果台湾也有这样的地理条件,她也不必大老远搭这么远的飞机,最重要的是花这么多钱跑到这儿,就为了度这几天的假嘛!所以,基本上,她觉得刚才他说的那番话,跟废话简直没两样!台湾地狭人稠,人挤入的世界,哪里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她又拿出矿泉水,漱了两口,对着一边在收拾帐篷的乔登说:“其实你也不必骄傲,反而应该觉得悲哀。”
“为什么?”
“想一想,偷窥是人原始的欲望,而你们连满足这个欲望的条件都没有,还在那裹沾沾自喜,真是!”
哇!这是哪一国的谬论啊?乔登霎时停了手边的动作,“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反正骗死人不偿命,她干脆绘声绘影的说:“这么吃惊做什么?在我们国家这可是全民运动,大家一起参与的休闲娱乐呢!”
“真的还假的?”
颜蓁吃定他没去过台湾,加重语气的说:“当然是真的,怎么?怀疑我说的啊?”
乔登笑了,他的笑有点诡异,语带玄机的说:“我的中文说得还不错吧?”
这点颜蓁倒不觉得奇怪,身为导游会几种语言根本不足为奇,更何况这些年,纽西兰已经成为观光圣地,会说国语的导游,有更多的油水可捞呢
“你一点也不好奇我怎能说得这么好吗?”
“八成是上了你们这裹的语文学校,主修中文喽!”
乔登摇了摇头。
“不对?那……”啊!对了,“石琳教你的?除了她,我看没人会这么吃饱撑着。”
“你这么说,不怕被她知道?”
颜蓁“嘿嘿”两声拍拍乔登的肩,“如果她听到什么风声,那八成就是你说的,你到底在哪裹学的国语?再卖关子小心挨揍。”
乔登没见过这么不知量力的女人,就凭她,连只蚂蚁都揑不死的力道,也敢口出狂言,只见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到台湾当了两年传教士,国语就是在那裹学得这么流畅的。”
“你?”颜蓁讶异的神情瞬间布满脸上,“你到过台湾?”
乔登正欣赏着她的谎言被识破时的惊惧,没想到,过度惊吓居然无损她的美丽。
“你到台湾而且去传教?你是神父?”哗!她昨晚居然跟一名神父共眠,真是亵渎啊!难怪他敢拍胸脯保证绝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原来他是不能而不是不敢呀
“神父?我还没到那境界哪。”
“可是你刚刚明明说自己去传教的。”
乔登觉得好笑,看来眼前这位小姐一点概念也没有,但现在绝不是传教的好时机,他把帐篷塞进袋子裹,“走吧!你不会想要今晚继续在这儿打地铺吧?”
“当然不想,昨天那是万不得已的。”颜蓁赶紧冲过去,拎起那一堆早餐,肚子已经饿得七荤八素,“可不可以吃完了饭再走?否则,我怕自己会有随时昏倒的可能。”
“好啊,如果你想错过开船时间,我也没意见。”
“不!当然不要!”她当然不要再错过什么事,否则这趟旅程玩下来所留给她的,八成是“悔恨”两个字而已。
乔登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是能吃耶!昨天吃了一堆,早上就消化光了。”
“没办法,昨天心情紧张啊,整晚都在战备中,当然消化快嘛。”
战备中?乔登挑眉,老天!她不会整晚都防备着他这个真君子吧
颜蓁像个小跟班似的,紧跟在乔登身旁,往码头的方向走去。这会儿她才发现,原来昨天傍晚以后所不见的人群,全都集合到这个码头上来了,看来就是这群人让她昨晚无处可睡。
“这些人全都是要坐船的?”
“错!”乔登忙着跟人接洽也没时间跟颜蓁解释,只听见他下命令似的说:“你到一旁等着,别让人群把你给挤下海。”
挤下海?这人也太夸张了吧?还说他曾在台湾待过,这裹的情况跟台北车站上下班时的人群简直是没得比,跟元宵节时的拥挤状况,更是小巫见大巫哩!身经百战的她,哪会把这点人群看在眼裹
她只希望买票能顺利些,可不要再出状况才好,否则如果今天没有办法顺利离开,行程就会被耽搁,如此一来,她的损失可谓不小,更重要的是,她还真不知道要跟这个男人纠缠多久呢
一向独行惯的她,身边突然多了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让她倍感困扰,这让她想起同样让她感到困扰的何飞鹏。石琳常说她的眼睛是不是让蛤肉给涂到了,否则怎么会对何飞鹏那个十足的新好男人全然视而不见
何飞鹏的确很好,而且对她更是好得无话可说,她的同事全都对她的不能知福、惜福而感到惋惜,有些人甚至会为他打抱不平,痴情汉遇上了绝情女就是对他寄予最深同情的铁证。
然而颜蓁也有话要说,就像她常对石琳说:“感情到最后不是分就是合,合我不愿意,既然不愿意就不要有任何的开始,只有清楚干脆,我才能对其他人的耳语问心无愧。”
“问题是,你从来都不给人家一点点机会,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到底可能不可能。”石琳打抱不平的说。
“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我才不给他任何机会的嘛!”
“你强辞夺理。”石琳责备她。
“我没有!只不过凭直觉,我知道跟他是不可能的。”
“爱情可以凭直觉的吗?”
“我相信可以!”颜蓁肯定的说。
这个问题讨论到最后,往往就在石琳的“我不跟你说了”之后结束这个话题。石琳不是说不过她,只不过扭转不了她对爱情至死不悔的片面观念。
这也不能怪她,父母的离异,对她而言无疑是对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最致命的一击。她的父母从大一开始就是班对,一直到她父亲当完兵又念完研究所,两人才进入婚姻殿堂。
“这种婚姻关系的基础打得够稳固了吧?可是,两人还不是一拍两散。 ”
“话不能这么说啊!婚姻是要经营的,不在于了解够不够深嘛!”石琳虽然这么说,可是还是认为这句话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
“所以喽!既然都是要靠经营,何不找一个直觉上可以跟自己配合得很好的人?”
“何飞鹏,他……”
石琳都还来不及为他请命,就听见颜蓁一口回绝,“如果是他,我倒宁愿被判终身单身。”
颜蓁一想到此,心也颤抖了一下,其实她不必也不该把话说得这么绝的,现在想起来,她的那句话,的确连一点余地也不留给人,尤其石琳是这段感情的发起人。
这也是另一个让自己感到不好意思的原因之一,所谓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石琳常抱怨,真是太不给她面子了,第一次充当月下老人,就让人三振出局,而且两造双方又是她的好友,害得她根本不敢面对何飞鹏。
为了避免尴尬,石琳这阵子老接欧美团,她说只有这样,才可以不用去面对何飞鹏奇特又怪异的举动。
这点颜蓁倒不那么在乎,她奉行的原则一向是合则聚不合就离,更何况对一份八字都还没一撇的感情,她更不会手下留情。
“你想事情,一直都这么专注吗?”
一接触到乔登偷窥的眼神,颜蓁马上收起刚才那堆有的没有的杂念,正色道:“你在我身旁偷看了多久?”
“没多久。”他嘻皮笑脸的说,“前后加起来也没十分钟嘛!”
“这么久!”她跳起来,拍了拍裤子,“你居然潜伏在我身旁这么久而不出声?”
“喂!小姐,请你不要颠倒是非好吗?机会也是你给的耶,如果你不神游太虚,我哪有可能待在一边这么久?而且还得陪着你挨饿。”说得他好像病毒一样,他把一份简餐递到她面前。
“我干么吃这个?别骗我没坐过客轮,旅游手册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每艘观光客轮上都有准备精致的餐点。”
“嗯!没错,你看的观光手册铁定是今年才出版的。 ”
“就是说嘛!”她的心里还嘀咕着,想省一餐就直说嘛!更何况她也不是会白吃人家的那型,而他也不是会让人白吃的人。
“不过我劝你还是把东西给吃了吧,否则等一会儿晕船了,我可不负责。”
“又要骗我,那么大一艘船怎么会晕?”
“抱歉得很。”乔登面有菜色的拧着眉,把手中船票二兄,这根本不是什么船票而是一张快艇出租证。
颜蓁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只见她一张无辜的脸像战败母鸡般的无语问苍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到底怎么一回事?”何飞鹏终于在石琳家门口将她逮个正着。
“啊!”石琳显然是惊吓过度了。
要面对的,迟早是逃不了,只是她没想到何飞鹏会直接杀到她住的地方,看来颜蓁这档事可真的是把他给惹火了。
“我可以跟你谈谈吗?”他像是门神一样,把她的门口给霸占住。
这下子,石琳既不能破门而入再把他反锁在门外,更不可能拔腿就跑,再说,做错的又不是她,她更没有跑的必要。
“能不能改天?”拖延战术也许是另一个不错的方法.“我刚下飞机.累得只想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能不能过了今天再说?”她用恳求、拜托的眼神望着何飞鹏,如果她预估得不错,这套对他来讲最管用了。
果然,何飞鹏马上露出怜惜的表情,语气也马上缓和下来,“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累?赚钱也不必这么拚命嘛!”
“你不会懂的。”既然计谋奏效,她干脆把自己说得更令人同情,“像你们这种躺着吃、坐着吃都可以吃好几代的有钱公子,绝体会不出下一餐还不知道在哪裹的痛苦。”
“这么惨?你怎么都不讲?”
“讲给你听?拜托!你又不是我老板。”
“我们是朋友呀!”
“朋友?那又怎样?”
“朋友就有通财之义。”说着,何飞鹏当真掏出皮夹拿出支票,“说吧!你到底缺多少钱?”
天哪!她没想到自己乱掰的话,何飞鹏居然也会信以为真。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演下去
“拿去啊!这是即期支票,随时可以兑现。”
石琳接过来,居然是一张金额空白的支票,只见她惊呼,“你干么啊?就算你家开银行也不是这种凯法吧?”
“又怎么了?”何飞鹏被骂得有点莫名其妙。
石琳没好气的把支票往他手里塞,“你这是用来交换小颜的下落吗?”
“不是,我……”
“是就是!像个男子汉好不好,不过这份谢礼也太厚重了吧?”
何飞鹏急得就差没去撞墙。
“说也奇怪,像你这种多金、专情又有正当职业的男人,小颜怎会不为所动?我看八成是你用的方法不对。”这会儿她又当起爱情咨询专家来了。
“石琳!我……”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话说了半天,我都还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来找我做什么?小颜又属于速战速决的行动派,难怪你跟不上她的脚步。”
“是你没让我有说话机会。”
石琳把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进来说吧!我已经累得只想就地趴下。”
何飞鹏是这儿的常客,所以对里面的一团乱早已习以为常,到她这儿,还必须自己负责把一个地方清出来才有地方可坐。
“你知道哪裹可以找到饮料,就麻烦你自力救济。”石琳走向衣柜随便抓了一件家居服便往浴室走去,从裹面淅沥哗啦的声音也知道裹面的人正在做什么。
趁着石琳在洗澡之际,何飞鹏悄悄的帮她收拾着散落在客厅桌椅上的衣服、书报、零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他做起来熟得就像在他自己家里一般。不过话说回来,在家是大少爷身分的他,这些事也轮不到他自己动手。
隔着一道门,他朝裹面扬声说:“你这么忙,为什么不找个人来帮你打扫房子?”
“啊?”隔着水声,石琳根本听不见他在鸡猫子鬼叫些什么
算了!何飞鹏不再问,帮她把衣服拿到阳台的洗衣机里浸泡,顺便点燃一根烟。
石琳洗完澡,看见客厅焕然一新,由衷的赞叹,“哇!你是大街魔术呀?才一会儿工夫,居然可以把东西全都变不见了,真是佩服、佩服。”
“什么变不见?是一一收拾好了。”
石琳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往阳台走去,一见何飞鹏手上的烟,马上夺了过来,一把捻熄,“不要把你的快乐建筑在我的阳台上,我这些花还想呼吸新鲜空气耶!”
何飞鹏心想,她不吸二手烟,这倒情有可原,花拒吸二手烟?没听过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何飞鹏见她发上的水珠豆大般的落下,把她身上的毛衣弄湿了一大块,他伸出手把她手上的大毛巾拿了过来,擦狗毛似的把她整个头都罩住再用力擦拭。
“喂!你干么?住手,快住手哇!”
石琳的尖声怪叫,很快的就让何飞鹏怯步,他往楼下一看,已经有人往这儿观望了。
“你小声点行不行?人家还以为这儿发生凶杀桉了。”他把毛巾移开,只见她一头乱发下一双光火的眼睛,“干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他还好心的帮她顺了顺头发。
“你,住手!”
被她这么一吼,何飞鹏吓得连忙把手放下,“生气啦?我说的是实话嘛!是你没看见而已,其实刚才已经有好多人往上看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石琳便用尽力气把他往门口推,“走啦!不要在这里惹人嫌,我告诉你,小颜出国了,她在奥克兰,现在我全都告诉你了,可以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