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电脑前,她打开档案,思考著剧情该怎么接续。
然後,不知怎么的竟想起王雯君方才的醉话,她不由得感到好笑。
什么「一起幸福」啊!这种小女生才会吹的粉红色泡泡,也只有她说得出口。
电脑萤幕後的窗外,被雨水洗涤过的夜空看来特别乾净,她打开窗,一阵风刮进室内,像薄荷般清凉,她深深呼吸一口,心情愉悦。
仰望宽阔的夜空,忽然间,心中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莫名微笑起来。
一起幸福就一起幸福吧,反正也没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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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名义上是正式开始交往了,不过日子基本上仍是没什么改变。
平时他有工作要忙,她则经常处於昼夜颠倒的赶稿紧张期,别说约会了,连碰面时间都很难乔。
前几天,徐谦见到行事历上的记录,才想起自己的加拿大驾照即将过期。
虽然他现在定居台湾,却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回加拿大居住,因此每隔五年他就会前往加拿大更新一次驾照,顺道旧地重游,采访老友。
往年他向来只身前往,但今年他或许可以携伴同行……这念头使他微笑。
叩、叩、叩。
敲门声使他自沉思中回神,说了句「请进」,就见助理抱著一叠资料推门而入。
「这是洛杉矶四间旅行社的竞标资料,绿洲曾跟我们合作过,我把他们的过往资料调出来了。另外水星是比较新的旅行社,不过风评还不错。」
徐谦点点头。「放在桌上就好。」
助理依言而行,待他离开後,徐谦翻开各家的企画书,思绪却有些远扬。
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听说她的截稿日就在下星期,目前正处於水深火热之中。但他忽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於是决定打手机给她。
噙笑按下通话键,他猜接下来会听到她说:
「闲聊没空,有事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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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赶稿期,苏曼竹都觉得自己即将死去,可惜她从没真正死成过。
瞪著电脑萤幕,恶狠狠地瞪著,仿佛这样接续的剧情就会顺利被她瞪出来。
最後,她终於决定暂时放过自己——休息,以走更远的路。
虚弱地倒向床铺,不管自己身下压到多少资料,她趴在枕上苟延残喘。休息片刻,伸手在床头柜一阵摸索,抓到手机,开启电源,查看有什么新讯息。
三则留言。
「曼、曼竹……那个……我……」
是雯君,而且声音很奇怪,畏缩又虚弱。苏曼竹因而皱眉。
「那个……那个……你写稿加油喔!」
什么跟什么!苏曼竹看了看手机,眉皱得更紧,感觉她肯定隐瞒了自己什么,决定等她回来再问清楚。
她继续听下一则——
「苏曼竹苏小姐,你什么时候才能赶出来啊?希望你这次能提早交件,别每次都拖到——」
哔!再见!
Shit!真不该听的,心情更加灰暗,她抓著头发,收听下一则留言,拇指对准切断通话键……
「你一定在赶稿,所以我长话短说。三天没见了,有句话想告诉你,英文是I miss you,中文是——我想你。」
这是啥?她呆了,将手机拿得远远的,目瞪口呆地看著它,一时还以为它不小心接收到外太空传来的讯号,直到终於反应过来才红潮满面。
以前真没发现,这男人肉麻起来真是功力一流,无人能及。是不是留洋回来的说起这种话都毫不尴尬?她都为他感到不好意思了。
有时她会忍不住觉得,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让自己脸红的,因为对她来说,肉麻话的确比脏话更难应付。
但不可否认……她的心情确实因此而略有起色。
微笑著按键进入通讯录,她回电给他。
电话很快被接通,他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很惊讶你会主动打给我。」
「别让自己的口吻听来像个深闺怨妇。」
「我尽量。」
她扬唇。「我是不是该为冷落了哪只小狗而道歉?」
「如果你愿意,我想金毛狮王会乐意接受。」
「那可有点难度,因为我不像你一样精通狗语。」
他低笑。「看样子你的精神很好。」
「相信我,一点也不好。」刚刚真的几乎阵亡。她停顿一下,叹了口气。「为什么男人老爱三心二意?」当然是在说铁汉。
「那要问创造他的人。」
「那个人已经後悔得想自爆了。」她愈想愈无力。「如果有人挖了个超大坑将自己埋在里面,最後只剩一颗头,无法再用双手自行填满,这情况该怎么办?」
他笑道:「找人把她挖出来。」
这男人就爱答非所问。「里面是水泥。」就知道情况有多严重。
「那就把她凿出来。」
「在那之前人早就饿死渴死了。」
「绝对不会。」
「何以见得?」
「因为她男友会拿鸡汤在旁一口一口喂她。」
「……鬼扯。」
「真的。」
她冷哼一声。「那肯定上报,标题是『真情感动天与地』、『天若有情天亦老』之类的俗烂。」
「我倒觉得那样写满贴切的。」他顿了顿,笑问:「那,要喝鸡汤吗?我炖一锅送去给你当消夜。」
「嗯……」她笑了。「这主意勉强合格。」
唉,终於发现,原来情侣间真的会说些毫无重点的无聊话,还很自得其乐呢。
也罢,反正堕落也是两个人一起堕落,至少不会寂寞,是吧?
第九章
截稿期的三天内号称生死关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造成超量伤亡。
星期六,苏曼竹正处於这紧张时刻,除了吃饭睡觉以外绝不离开电脑半步。
当然还有上厕所。
敲完一句台词,她决定暂时放下手边工作,解决内急。出房走向厕所,却发现里头有人,不由得大是诧异。
「雯君?」她唤了声。
没回音。
她皱眉,伸手拍门。「王雯君?睡著了?」
「……啊?」里头这才传出一声模糊回应。
苏曼竹眉皱更紧。现在是晚上七点,她记得雯君今天排晚上六点的班,怎么还在家里磨蹭?
「你在厕所淘金吗?还不去上班。」
几秒後,里头传来马桶冲水的声响,然後门开了,出现眼前的王雯君脸色惨白,让她吓了一跳。
「搞什么!?厕所闹鬼?你脸色这么差。」
王雯君摇摇头。「没啦……不知吃坏什么东西,拉肚子而已。」
「拉肚子就好好休息,别恶化送医,给我找麻烦。」苏曼竹不容拒绝地将她推到她房前。
「等等!」王雯君转过身,呐呐地道:「我……我还是去上班好了。这个月请假太多次,会被店长注意的。」
苏曼竹挑高眉。「干嘛?店里新来了帅哥工读生?你会这么自动自发。」
「不是啦……我、我现在就出门!」王雯君快步走向门口,匆匆穿起外套、抓起包包,预备冲刺——
「等等!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反正迟都迟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最近自己因为赶稿而跟她时间错开,此时不问,只怕难再找到机会。前几天你那则莫名其妙的手机留言是怎么回事?」吞吞吐吐,准没好事。
「什么留言啊……有这回事吗?」王雯君明显心虚地低头。
在装傻吗?苏曼竹睨她。「最好是没有。」
「啊,先别说那么多,电梯来了,我走了!」王雯君挥挥手,飞奔出门。
苏曼竹摇摇头,拿她没办法。
前阵子雯君突然变得十分勤奋,每天准时去上班,本来以为她转性了,结果现在又故态复萌。不过苏曼竹心里雪亮,之前绝不是因为雯君痛改前非,而是为了那位「同事」许先生。
不晓得他们现在的关系有点进展没?还是雯君仍在作无谓的矜持?
甩甩脑袋,她走向厕所,决定不为这种无关痛痒的微末小事多费心思,因为她多的是难题要烦恼。
只是,此刻的她并未想到,之後自己会因为疏忽了雯君今日的异样而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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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往往在最不经意的那瞬间,悲剧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发生了。
她记得很清楚,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七分,她再次离开电脑去上厕所,坐在马桶上,一句卡了很久的台词忽然在脑中豁然开朗,她兴奋莫名,一出厕所就冲到房间,准备立刻键入——
入眼的电脑萤幕却是一片漆黑。
以为电脑进入了休眠模式,她伸指在键盘上猛敲两下Enter,却什么也没发生。
她呆滞几秒,有种很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
一边祈祷,一边战战兢兢地替它多方诊断,终於发现问题何在。
硬碟挂了。刚才明明还活跳跳、被她穷操猛操数年依然健朗的硬碟,就这么挂了,而她光顾著解决生理需求,连它的最後一面也没见到。
屋漏为何连夜雨?雪上为何要加霜?她想仰天长啸一声:贼老天!
但她没力了。万箭穿心,她真的不行了。
目光失去焦距地四下游栘,最後凝结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上。
基於求生本能,她机械性地走上前,拿起手机,拨出SOS信号——
「喂?男朋友,快来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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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一接到求救电话,立刻开车前往苏曼竹家,与她共商大计。
由於苏曼竹写东西一定要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网咖绝对不合格,几经讨论,他们只有一个结论:到他家借电脑。
於是,她包袱款款,乖乖随他回家。第一次到男友家代表亲密关系更加深一层,照理说该又羞又喜,可惜她现在根本没时间有什么反应,第一时间来到他电脑所在的卧室,开机,立即心无旁骛地开始女娲补天的艰钜任务。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向来有每天备份的习惯,因此只损失一天的心血结晶,但也够呛的了。
徐谦坐在床上,拿起床头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翻阅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他将小说看完,她仍未休息过。
放下书,他并不打算离房,坐在床上注视电脑桌前的她。
只见她先是皱眉沉思,而後面露喜色,在键盘上十指如飞,一个段落之後重又皱眉沉思……如此循环不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工作的模样,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她的表情变化原来可以如此丰富,使他不禁扬唇。
而苏曼竹只要一写稿就会切换为「无」的状态,因此未发觉他的视线,直到她因需要而弯腰自地上背袋中取出工具书,起身时才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盯著自己。
她诧异问道:「你在干嘛?」
「看你。」
她一愣,那过分诚实的回答使她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完全了解自己赶稿的样子有多糟,甚至有时她半夜去厕所洗脸提神都会被镜中的自己给吓到,他看她干嘛!?
「出去看电视比较实际。」她挥手赶人。「别在这浪费生命,看了碍眼。」
他挑眉。「我以为这是我房间。」
「鸠占鹊巢没听过?」
「我只知道鸡兔同笼。」
这两者有何关系?她忍不住好笑。「真无聊没事干就去睡觉。」
「不会没事干。」他改为半躺,双手枕在脑後,目光仍对著她。「我喜欢看你。」
这家伙!看时间说话好吗!她咬牙切齿又脸上发热。「但我不喜欢被看!」
终於决定不跟他罗嗦,她大踏步走上前,扣住他的手腕,用拖的把他拖出门。
「去去去,没搞出个名堂不准回来!别怪我无情,我这全是为你好。」
这是什么台词?他大笑,突然回身搂紧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加油,亲爱的编剧大人。」然後放开她,转身走向客厅。
她瞪著他的背影,摸摸耳朵,懊恼於那理所当然的高温。
关门回到房内,她眼睛直视萤幕,脑子却还想著他方才的拥抱。一边怀疑他是真想为她加油抑或故意扰乱她心神,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她不喜欢情绪受人左右,但每次面对他都没办法无动於衷。
那样愉悦又带点害羞的感觉,活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多幼稚!她理应感到排斥,却为何竟有种「算了,没关系」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对象是他吧。面对他,虽然好强的她还无法做到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真实感受,却已能稍微学著不去在乎。
吁了口气,她拍拍双颊,勒令自己停止再想这些无聊事,收敛心神,重新开始作业……但没多久,速度却又慢了下来。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虽然他的房间十分乾净,光线十分充足,电脑性能也十分优良,但无法随处取得资料是致命伤一,座椅不适是致命伤二。
或许因为他身高较高,长时间坐著他的椅子打字使她肩颈酸痛,严重影响写作进度。而当这酸痛达到极限,她决定弃置座椅,站著打字。
萤幕右下角的小时钟显示是晚上十一点,是她的消夜时段。四处一瞄,发现致命伤三:没有唾手可得的零食。
好惨,好累,好饿!饿到她都出现幻觉,闻到香喷喷的卤味,而且香气还愈来愈浓、愈来愈浓、愈来愈……等等!这幻觉未免太真实了吧?
被勾去神魂,她放下工作走出房间,茫茫然循著香味,直到在餐桌上见到冒著热气的卤味,证实一切不是幻觉!
她大喜过望,一个箭步上前,抓起竹签插了块元气油豆腐塞入口中咀嚼——
天杀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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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卤味时,老板问「要不要辣?」徐谦才想起自己忘了问苏曼竹是否吃辣。
於是他折衷各买了一份。回到家,他先将那份加辣的卤味盛盘端到餐桌上,再入厨房处理另一份。才刚解开塑胶绳,一道人影蓦地冲入厨房,使他吃了一惊。
只见苏曼竹站在面前,像小狗散热似的伸出舌头,伸手在嘴前狂扬,说不出话来,乍看还真像被毒哑了。
不过他很快便推断出前因後果,立刻到冰箱替她倒了杯冰水。她接过咕嘟咕嘟几口灌下,舌头却依然麻辣,眼泪直流,又连灌了两杯冰水才感觉稍好。
二人一起回到客厅,他递给她一盒面纸,她摘下眼镜擦乾泪水。
明知不该,但她夸张的反应真让他感到有些好笑。「真有这么辣?」他明明跟老板说「小辣」而已。
她瞪他一眼,双眼还有些水汪汪的。「非常辣。」连嗓子都被辣得微哑。
她天生对辣敏感,即使只有一点辣也会让她难受半天,这次会遭殃只能怪自己警觉心不够,因为每次雯君都记得自己的习惯,就放心的以为卤味没人会加辣……实在有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