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摇头。“不赶,来得及的。”
他笑了笑。“这阵子辛苦你了,耽误了你不少约会时间,对陈课长还真有些过意不去。”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莫名窜出一丝酸味,但随即被他以哂然一笑排解开去。
颜春雨微微脸红。他这么说,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学他笑了笑,目光不觉移至他操控着方向盘的双手。
那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厚实,颜色与她的白皙对比。那样一双手掌看起来好大、好暖,正是一双她梦寐以求的手。
她渴望着有这么一双手伸向她,紧紧握住,给她温暖给她爱,就像她爱唱的那首“牵阮的手”里那种深厚的感情与爱恋。
方瑜说得没错。许多个夜晚突然惊醒,她感觉深切的空虚与寂寞,渴望有人拥抱与抚慰。但她要的是一双温暖的、专属于她的手,能够牵着她长长久久……
眸光凝住他手的同时,她不由得幻想,如果被那一双手紧紧拥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的手?”
突来的问话吓了她一跳,她倏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竟起了那样大胆旖旎的念头,不由得脸一热,心虚地赶紧撇开眼,慌张地找了个借口:
“呃……我只是在想……刚才在工厂里的情况。”
“哦?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好奇的是,你……难道不生气?”虽是找了个挡箭牌,但这其实也是她很想知道的。
“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黎瀚宇挑眉一笑反问她。
他的反应让她不解。“你明知道是有人故意搞怪,给你难堪;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难道真的一点都无所谓?”
“处在我这样的位置,碰到这种事并不奇怪。那些人只是需要一些管道宣泄,只要不要太过分都OK。而我既然身为主事者,就必须要有能力处理好这类事情,生气并无济于事,不是吗?”他回答得云淡风轻。
“可是……人总是会有情绪的,你这样不会太过压抑吗?”她连私底下都不曾见过他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不会太强人所难了吗?
“压抑?”黎瀚宇有些讶异地愣了愣,但随即以他惯常似笑非笑的笑容来掩饰那短暂的怔愕。“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她蹙眉认真想了下。“虽然你看起来很轻松,丝毫不受到影响,但是抽离自己的情绪也是一种压抑,在公事上这样很好,可若连私底下也是这样,就令人担心了。”
担心?他有些惊讶,也有股莫名的欣喜。这是头一次有女人说担心他。
以前,他身边的女人总是依赖他呵护照顾,当他是天,能为她们遮风挡雨,仿佛他该无所不能,从未曾有人说过担心他的话。
“压抑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他微笑地回了句,看着她的眼神是温暖的,不若面对其他人时,脸上虽然笑着,可那笑意是样板而没温度的。
她愣了下。“也许吧……我只是认为,只要是人,总是有情绪的,不管你今天站在多高的位置上,这是身为人的权利,生活已经不容易了,如果连这方面都要压抑,那实在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很有道理。”他煞有介事地点头赞同。前方的路口刚好亮起红灯,他平稳地踩下煞车后,接续道:“不过,话说回来,情绪的发泄得要有人在意才有它的作用与价值,就好像小孩子哭闹是为了引起大人的疼爱和注意,女人的眼泪是为了得到男人的疼惜与宠爱;如果没有了作用的对象,那么,情绪的存在不是多余的吗?”
他一番话说得她哑口无言,却也隐隐听出个中不为人知的况味,仿佛嗅闻到一股浓浓的寂寞味道。
不自禁地,她想到了自己的情况。她也是寂寞的,而且寂寞了好多年。
她来自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后她跟奶奶住在一起。几年后,双亲各自再婚,也都拥有各自的子女,她的存在变得多余又尴尬;两个家庭都说给她留了位置,但她却一点归属感也没有,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样,从未真的被在乎。所以,她很早就离家独自生活了。
而他,根据她听来的传言,情况虽然不同,但那份孤单与寂寞想来应是同她一样吧。
“嗯,我懂你的意思。”片刻后,她幽恍一笑,试着以轻松的口吻说:“但是我必须提醒你,情绪的表现是一种本能,如果不去使用的话,时间久了,你会忘记怎么去表达。那么,有一天当你碰到了那个会在乎你的人,该怎么办?”
黎瀚宇怔了下,随即转过脸去看她,因为她别有深意的话,也因为听出她声音里的伤感,虽然她正微笑着。
当他的眸光直直穿进她来不及隐敛埋藏的眼底时,他看到了一抹跟他相同的寂寞和脆弱,是他之前未曾留意到的。
印象中,她总是一脸柔和温暖的笑,对人毫无距离,也从不拒绝他人的靠近。这样亲和的她,那份寂寞也因此不容易被人发现。
那么,他又是怎么察觉的呢?他心里很清楚,那是因为他也有一双相同的眼睛。此时看着她的眼,就好像看到了自己那双深藏着寂寞的眼。
“这是你自己的心得感想吗?”他柔声低问。
颜春雨心口突地一震,面对他深长的凝视,不觉慌乱地垂下眼,而后刻意地拉开抹笑,顾左右而言它:“呃……这一带车流不多,希望等会进了市区也能像现在这样一路通畅。”
没回应她的话题,他的目光仍然停驻在她脸上;良久,低低缓缓地吐出一串连他自己也感到讶异的话来——
“你想,两个寂寞的人抱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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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来不及消化黎瀚宇话里的意思,颜春雨即被一阵强烈的碰撞给弹飞了心神,整个人倏然往前一冲,所幸安全带牢牢地扯住她,虽没受到什么伤害,可一张脸已经吓白了七分。
黎瀚宇皱眉看了一眼后照镜,显然地,有人等不及绿灯就往前冲撞。从方才剧烈的撞击声听来,后车尾肯定损伤严重。
他人都还没下车,车窗外即传来一阵不客气的敲击声,跟着出现一张面色不善的男子脸孔。
“你待在车子里,别出来。”转头吩咐了声,他才开门下车。
颜春雨惊魂甫定地坐在车子里,一边探头瞧着外面的情况。但见一片漆黑的夜幕里,几盏苍白的路灯在萧索寂寥的马路上透着青冷的光。
藉着这光,她看到黎瀚宇与两名身材矮壮的陌生男子对谈着。黎瀚宇的表情仍是从容自适,倒是对方脸色显得很难看。虽然她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从那两名男子比手画脚、盛气凌人的样子看来,多少猜得出对方欲仗着人多的优势说黑为白、存心不良的企图。
忽然间,其中一人伸手顶了黎瀚宇胸前一下,她心一紧,连忙取出手机拨电话报警。工厂位在新店的边陲区,所以他们身处的地点有些偏僻,来往的人车不多,为了预防万一,她必须做出防范措施。
刚讲完电话,就见两名男子前后夹围住黎瀚宇,大有动手伤人的狠样,她随即想也不想地打开车门走下车。
“总经理,有什么问题吗?我已经打电话请警察先生过来处理了。”她刻意以平常轻松的语气扬声说道,一边举高拿着手机的右手轻挥了下。
两名陌生男子闻言停住动作,互看一眼后,其中一人转过身来走向颜春雨。
“干!报什么警!有那么严重吗!?”男子操着一口台湾国语,还骂脏话,态度很不友善,跟着又伸手拍掉她的手机。
她登时一愣,没想到对方真的动手,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道低沉肃杀的嗓音森幽传来——
“你敢再对她动手,我马上扭断你的手臂!”声到人也到,黎瀚宇不知何时欺近男子身后,一只大掌反手拽住男人的右胳膊,强劲的力道痛得男子不由得歪下一边身子。
颜春雨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视线再往前一瞟,另一名男子正莫名其妙地抱着肚子哀号,无暇奥援同伴。
“如果两位想要等警察来处理的话,我不反对。”黎瀚宇眯眼冷睇,缓缓轻吟。“这附近就有一家警察局,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不……不用了!只是小小的擦撞嘛!没必要小题大作。”身体被钳制住的男子赶紧涎着笑脸开口道,完全没了方才的恶霸气焰。
“不需要赔偿了?”仍是危险骇人的嗓音。
“哈……哈哈,刚刚是误会、误会!”一阵讨饶的干笑。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追究了。”黎瀚宇终于放开了他。“不过……我怕警察就快到了……”
话还没说完,两名男子火烧屁股似地,以最快的速度逃回自己的车里,不出三秒钟,已绝尘离去。
他们走后,颜春雨才蹲下身来,微微颤抖地捡起手机。糟糕!这下摔得可重了,机壳分家,完全无法使用。
黎瀚宇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手机的惨况后,目光转而对住她的脸。“我不是叫你待在车子里,别出来吗?”嗓音低抑紧绷,彷佛在压抑着什么。
“我……”她拾眼看向他,随即被他严厉且怒气隐隐的脸色给震慑住。共事一个多月,她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有情绪的表情,他……竟然动怒了!
他是在生她的气吗?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事吗?
“我……我看到那两个人对你动手动脚,我不放心,所以才……”试着解释自己没依照他吩咐的因由,却在他深幽暗沉的眸光注视下无法把话说完整。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呼吸也下大顺畅。
“你知道刚刚那种情况有多危险吗?他很有可能出手伤害你!”他接着她消失的话尾道,声音异常沙哑。“你该庆幸他那一掌是拍在你的手机上。”一想到刚才的画面,他的胸口立即抽紧,那一刻的心惊害怕是他不曾有过的心情。马路上这种因为擦撞而起纠纷伤人的事例多不胜数,她方才的行为无疑会为自己惹来极大的危险。
“我……就是怕他们伤害你,所以才报警的啊。”她呐呐地垂眼说着。“你要我待在车子里坐视不管,我办不到。”
黎瀚宇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幽黯,良久后,才轻轻叹息了声。他知道自己不该责备她,她自个儿也被吓坏了,虽然她表现得很镇定,但他还是眼尖地瞧见了她手臂微微的颤抖。
毫不加思索地,他张开双臂将她轻拥入怀,低喃柔慰:“好了,没事了,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
颜春雨蓦地僵了下。他他他……竟然抱着她!
她的双颊瞬间爬上红潮,身体也不自禁发热起来。理智告诉她,这没什么,他只是出自一片好心安抚受了惊吓的她,而她也应该要适时抽离他的怀抱才对。
但不知怎地,当她的脸靠着他的胸膛,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端嗅闻着属于他男性阳刚的气息时,她全身松软得不想动弹,方才因为惊吓造成的紧绷此刻在他怀里完全放松了开来。他的怀抱好温暖,她舍不得离开,甚至不自觉地伸出小手回抱住他。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举动,黎瀚宇子夜般的黑眸显得更加幽深了,环抱着她的双臂不觉缩紧了些。
就是这样的感觉,她果真如他所想的,抱起来非常的温暖充实:隐约中,他依稀嗅到一股极淡极雅的芬芳,却不知是来自她的发,还是自她温暖柔软的身体散发而出。
此时,他心里那个空荡寂寞的角落似乎被填满了,飘泊无所归依的灵魂仿佛也安定了下来;拥抱着怀里这份令人安心的馨香,他切切地渴望栖息在她温暖的气息里。
然而,远方传来的警笛鸣声惊醒了这一刻的魔咒,两人皆如大梦初醒般倏然弹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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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员警简单说明了下方才发生的事故纠纷后,黎瀚宇与颜春雨回到车子里,朝公司的方向继续前进。
一路上,两人都静默着,气氛感觉有些奇怪。
颜春雨微感不自在地刻意望着窗外,然而,心思却无法克制地缠绕在方才被黎瀚宇抱在怀里的片刻间,身体依稀还感觉得到他的气息与拥抱的力道。
那一刻,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启动,她甚至被自己那瞬间着魔动心的感觉给吓到了。冷不防地,追撞纷争发生前他说的那一句话,突然跃进她脑子里——
“你想,两个寂寞的人抱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会是一种暗示吗?他对她……也有如同她一样心动的感觉吗?
但,那又能代表什么?虽然她的恋爱经验贫乏,也还知道一时情绪的激动与催化,会造成短暂的假象,心动的感觉可能只存乎那一刹那间而已。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该赶快忘掉那一刻,回归正常。
此时的黎瀚宇内心也正面临着一场交战。对她动心的感觉愈来愈浓烈,想抱她的欲望也愈来愈强。可他知道她和时下开放、自我性强的女子不一样,不会随随便便就堕入一场情与欲的游戏中。
而他呢?一旦要了她,他能给她任何承诺与保证吗?在感情世界漂流了几年,他对自己的感觉不再那么有自信了。
那么,就继续维持现状吧!他想。什么“两个寂寞的人抱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寂寞了”的话,就当他没说过吧。她有人追求,而且对方看起来是个忠实稳靠的人,应该很适合她,他又何必去搅乱一池春水?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两人一路默默,神情看似平静,但内心却仍兀自翻腾不已。
车子进了台北市区后,交通开始变得壅塞,他们几乎是一路塞车塞到公司大门口。
在路旁停下车,他恢复原本自适潇洒的笑,对她说:“祝你约会愉快,我就不进公司了,待会儿还得将车子送厂大整修。”
颜春雨也回以微笑,轻轻道声再见后,目送着他的车子消失在灿灿灯海中。
待她回神过来,看了一眼手表,整个人登时惊跳了下。现在已经八点多了,距离她和陈达仁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糟糕!”一边低喊了声,她一边匆忙寻找着陈达仁的身影。
片刻后,她颓然地收回搜寻的视线。都过了这么久了,他不在这里也是应该的。都怪她太粗心了,没察觉到经过之前路上纷争的耽搁以及塞车而延迟的时间,她应该先给陈达仁拨个电话的,可她刚刚一路上的心神全放在别的事情上,根本没想到要拨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