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架打人事件后李蕾有了小小的改变,她对学校课业突然用功起来了,虽然成绩不是拔尖,但直升高中部时排名还不错,另外还央求找老师学西画--因为小女生的心警觉到了,御浩这么聪明优秀,她也不能看来太笨或太差吧!
每每回首看这些少女岁月,有如活在漂亮画片中锦衣玉食且无忧无虑。
但「每个美丽事物的背后都有着某种痛苦」,愈是耀眼的美丽,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愈大。
第三章
雪往北方融退。
天地脱去掩覆的白色外衣,太阳试图穿透厚厚云层,但多半时候仍是阴凄寒冷,生命的这一季冬天似乎特别长久。
年轻女孩们围坐在壁炉前,已经读了整个上午的圣经了,语言一次次鞭笞着稚嫩脆弱的心灵……每个人都愚昧无知、都需祈求原谅、都要虔诚赎罪。
最后祷告时,大家止不住地颤抖低泣,更有人歇斯底里地趴在地板上尖叫狂喊,彷佛魔鬼来了又去。
她害怕这景象,奔回自己的房间,蒙着头想避开那声音。
不知什么原因/我如此忧伤沮丧
一个历经许多季节的传说/使我无法平静
是谁在她耳旁念着海涅的诗,那关于莱茵河上以歌声魅惑船夫的罗蕾莱?
那写满背叛和死亡的情伤故事,是谁在她十六岁下了咒语--
宽长的落地镜里,照出两个美丽的白衣少女。
冷不防地,镜旁的圆形灯喀闪一下灭掉,镜中人变得暗淡不明。
「这是什么烂饭店呀,灯居然会坏掉?」右边较高的女孩以清亮的嗓音说:「妳家有先派人来检查吗?饭店人员不盯紧一点,他们都马虎办事,事到临头再来出一堆纰漏,像上回我爷爷的寿宴,我们连一根螺丝钉都要亲手测过,更何况电灯这等大事……」
「这是全台北最好的饭店,没问题的。上个月美国大使和黄院长才在这儿宴过客,不是国家兼国际级的一流水准,我二姊是不会要的。」左边较娇小的李蕾下巴一抬,打断对方的批评后,又圆滑说:「我想灯没坏掉啦,是培雯姐妳人太美,艳光四射得连灯都受不了!」
彷佛印证她的话般,圆形灯又恢复明亮,一对窈窕身影再现。
王培雯今年刚上大学,烫了一头妩媚卷发,此刻戴着白晶碎钻小冠,身穿锻带白纱礼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笑着对李蕾说:
「妳才美喽,今天要让我老哥见识一下什么叫女大十八变!」
李蕾其实才过十六岁生日,为了掩住短短的学生发ld,特别扎一条银丝缎发带,在尾端结成大朵的蝴蝶垂纱,再配上层层蕾丝缀饰的礼服,人成熟许多,可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尤其提到王御浩,更是浑身不自在。
自从两年前花架误伤他的事件后,他们之间并没有因此而更接近。他忙于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活,她一样在私立学校的小圈圈内称后独霸,碰面时最多微笑招呼,那些动作都是社交式的蜻蜓点水,浅薄且无下文的。
倒是这几个月来,出乎意料之外的,李家佑钧和王家培雯走近了起来。
李蕴得知后心情极为雀跃,原本一直期待的是小蕾和御浩,结果这一对还没个影,就先有了佑钧和培雯,如此一来老四领着老么,李府、王府两对兄妹若能互结姻缘,是亲上加亲的美事呀!
佑钧和培雯郎才女貌又条件相当,在双方家长的认可和鼓励下进展得十分顺利;而李家也乘机一推,说男女初交往不好单独约会,硬把李蕾和御浩也掺搅进来变成四人同行,居心非常明显了。
偏偏差四岁的李蕾和御浩彷佛少了什么,虽在安排下也同进同出,但都被动少言,一副来当无聊电灯泡的样子,
御浩这方面,因为对世家小姐存有戒心,又对两年前李蕾的骄慢脾气印象深刻,便小心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李蕾还是青春期的少女,人家不积极时,她自然也不会一头乱热。
换句话说,他进一步,她才进一步;他退却了,她也退却,两人之间便莫名其妙地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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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响起特殊节奏的敲门声,培雯一听就知道是佑钧,忙叫一旁正在熨烫的服装社助手去开门。
佑钧身后跟着御浩,两人都是黑西装丝领结、头发侧分梳油,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派头,襟上别着「伴郎」名牌,他们手中另有「伴娘」名牌交给两位女孩。
培雯皇家公主似的转了两圈,再行个优雅的屈膝礼。
「怎么样,有没有眼睛为之一亮的惊艳感呢?」她没等等男生回答,又将李蕾推向前说:「瞧瞧小蕾,是不是女大十八变呀?」
李蕾没想到培雯会拿私底下开玩笑的话在男生面前多嘴嚼舌,视线不小心触到御浩的,他如平常应酬式的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欣赏的表情,彷佛她身上的装扮也不过如屋内挂着的窗帘一样。
掩住内心的小小不快,她以甜美的笑容说:
「培雯姐弄错了吧?十八岁的人是妳,不是我,妳才有资格用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呢!小哥,女为悦己者容,你也该赞美两句吧?」
才刚坐下的佑钧一愣,这个妹妹真会替自己找麻烦,此刻不讲也不行了。他假装认真打量到培雯快发娇嗔了才说:
「美如花中之牡丹,但今天女主角不是妳,可别抢了人家新娘的风采哦。」
「他的意思是,妳的妆太浓了,可以再去掉几层。」御浩慢调斯理加注。
「胡说八道,我的妆再浓也没有你们头上的发油厚,佑钧的赞美我心领了。」培雯不受影响,反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冲着哥哥说:「现在轮到你赞美小蕾了,人家虽然不是十八姑娘一朵花,也是含苞待放的二八佳人呀!」
「好听话妳都捡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御浩耸耸肩。
「他那表情我可熟悉了,真正意思是--哇!怎么又是一个缀满蕾丝的洋?娃娃?」轮到佑钧加注,欲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这又惹到李蕾了!她最讨厌「洋娃娃」的形容词,好像是虚伪做作没有生命的假人,如今又被他们拿来唇枪舌剑的,太可恨了。她语气轻软,实则找碴说:
「我就一直觉得大姊挑的这件礼服怪,原来是蕾丝太多了……小红,立刻把我领口这圈蕾丝折掉,免得走出去闹笑话。」
叫小红的服装社助手急了说:
「三小姐,再一个多小时就婚礼了,会来不及的。」
「不管!我绝不挂这圈笨重的蕾丝到婚礼,妳若不拆,待会就少个女傧相,一切都是贵服装社的错。」李蕾纤手指向那两个男生。「妳别怪我,要怪就怪李先生和王先生,这全是他们二位『宝贵』的意见。」
「小蕾,我们没那个意思,妳的礼服很美,不需要再改了。」御浩忙说。
他又懂得发话了?洋娃娃三个字据说正出自他口中,是培雯一次闲聊不小心透露的,她好一阵子才释怀,这会更耍任性说:
「太慢了,我心里有疙瘩,非拆不可了……小红,我们去找妳师傅!」
她提了裙襬旋风般走出去,培雯哼笑两声说:
「活该爱耍嘴皮子,把对你们学校女同学轻浮那一套带来,得罪人了吧?还敢说我妆太浓……我也要找师傅重新化妆了,少爷们慢慢等,说不定婚礼要半夜才举行哩!」
落地镜里只剩下西装笔挺的两位男士,都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安心啦,服装社师傅伺候这些千金小姐已经很有经验了,麻烦多表示钱也讹得多,婚礼会准时开始的。」佑钧放松姿势,闲闲地吃着茶几上的饼干。
「怎么样,可受罪了吧?千金小姐当女朋友,可比当妹妹困难多了!」御浩似笑非笑说。
「那倒不会,至少我知道培雯要什么,我家就有三个同样的女生,闭着眼都能相处。」佑钧吞下饼干又说:「你若以为外头的女孩好伺候,那就错了!比如孙琦玉好了,或许不当你面发小姐脾气,但计较是往心眼里去的,老要我猜,偏偏我和她生活背景相差太远,十次有九次猜不中就生闷气,最后变得彼此都累,我也吓到了--老祖宗提的『门当户对』还真有点道理。」
孙琦玉是中文系才女,在学校和佑钧出双入对,却因出身低层公务员家庭,始终进不了李家大门,两人因此闹得很僵,最后不愉快分手。
御浩以为两人若真心相爱,必能克服一切困难,但佑钧似很轻易就放弃了。
男人之间很少婆妈去谈论爱情细节,御浩会问还是因为事关到自己的妹妹,但也不想涉入太多个人私密,只调侃说:
「为了孙琦玉,你成了全文学院女生的公敌,要交女朋友也只有到校外了;算你好运,培雯还肯接受你,小心惹毛了她也没好日子过。」
「别说我,你这商学院王子不也在犯众怒的边缘吗?你一日不表明态度,各方美女就厮杀不已,到时落个处处留情的骂名,怕会比我还惨。」佑钧也不甘示弱说:「怎么样?既无法决定草落谁家,不如就选小蕾。她虽然年纪轻,但已颇识大体,足以让校内一干美女死心,大家也好安静念书呀!」
御浩欲言又止,后来决定不回答,也随手拿一块饼干吃起来。
李蕾是很讨爷爷喜爱,常说着要定来当王家孙媳妇,对御浩那些女同学态度相对的就冷淡多了。
他也曾想干脆就顺着长辈安排的四人行,凑个两对「金童玉女」,佑钧和培雯是真,他和李蕾是假;反正李蕾才十六岁,不必费心应付,等过几年她长大了心性自然改变,也不必费力分手。
但真的那么容易吗?若他直觉没错,李蕾的个性怕要比培雯还难应付……御浩摸摸额头上那缝了八针的疤痕,还是别去招惹她比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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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当时风气俭约朴素,宴席的场面不敢太铺张浪费,但李卓言与大女婿何舜渊近年来官运亨通,准亲家又是食品业的龙头老大,贺客盈门四十桌满座,都是政经工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金龙彩凤盘踞的高台上,双喜字灿灿生辉,银红烛熠熠燃烧,主婚人是几番恳请才来的某新任院长,两位新人刘必鸿和李蒨更是穿金戴玉的逼眼富贵,面子里子全做足了。
御浩注意到,李蕾果然把领口的蕾丝取下,连同发带的大蝴蝶结也不见了,人少了妆扮的富丽,多了清秀的原貌。看来连一句无心的玩笑话都不行,无论是娇气或骄慢,她这两年来似乎又变本加厉了。
婚礼仪式过后,因客人皆属重量级,需花许多时间酬酢,李蒨马不停蹄地换上大红旗袍,与刘必鸿双双到各桌敬酒。
李蕾和培雯也换穿粉红色旗袍,在新人两侧像发亮的小珍珠,加上英俊挺拔的男傧相,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地围绕在这十六到二十一岁的青春小辈身上。
差不多到下半场,颊脸陀红的李蒨突然一个踉跄,众人以为新娘有醉意了,连忙扶住她。
李蒨摇摇手说没事,要新郎和傧相们继续敬酒,只搭着李蕾的肩膀到一旁缓气。在四下无人时,她双眸转为醒亮说:
「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花,我好像看到袁克宏了。万一是他,妳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尽速离开,千万别闹出事来,现场长官那么多,会很难看的。」
「应该不是他吧!二姊请放心,我四处巡巡,不会让任何人扰乱婚礼的。」李蕾一面安抚姊姊,一面环视整个场地,看是否有可疑人物。
「记住,不要惊动其他人,袁克宏至少还认妳的i……」李蒨再度交代。
认她?都是二姊为避人耳目,利用她来当掩护的结果。
偷偷的私会大约维持了一年之久,后来家人多少听到风声,李蒨也不想再痛苦拖拉,便靠长辈的关系转到松山机场工作,因常出差调跑国外,才逐渐和」及克宏疏远。
在一次飞往日本的航机上认识了富商刘必鸿,对方殷勤的追求攻势下,二十六岁的李蒨玩够也玩乏了,便把握良机把自己风风光光嫁出去。
这期间可苦了李蕾。
李蒨避不见面,袁克宏就来找李蕾,常堵在她下校车的路口,讯问、要人、传话……最初李蕾都是猛摇头再跑回家,只差没叫警察抓他。
有一天下着倾盆大雨,他淋着一身湿不肯离去,站在大伞底的李蕾愣着,那些与她优渥生活隔离的忧伤痛苦,又再度冲击到心底。
那风雨交加的时刻,她没有如往常般厌恶地跑掉,反而以成人讲理的态度,很有耐心地对袁克宏一字字重复家族的那套婚姻守则,强调二姊是不可能再和家境普通的他交往下去了,要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或许,她严肃的语气里带着小女生特有的天真,不像会骗人的样子,他听完之后就静静走了。
今天的婚礼……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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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刘必鸿,空军出身的袁克宏帅气多了,即使此刻双眼充血浑身酒味,仍男人味十足,难怪二姊会和他纠缠多年,差点为他违逆了祖宗家训。
李蕾找到他后,把他带到大厅外原本收礼金的一个长桌旁,现在已没人了,袁克宏倒也合作。
「妳二姊紧张了,叫妳来赶我走,对不对?」他斜嘴冷笑说。
「今天有大人物来,外面站了不少警卫,如果吵开了,有可能被抓到警察局去,你懂吗?」李蕾老练地应对,尽管对方大她十来岁。
「我是军人,最好送到军事法庭,来个军事审判一枪毙命,你们李家少个眼中钉不是更好吗?」他一脸恨意。
「你存心来搅局的吗?」李蕾保持镇静说:「你应该很明白了,我二姊也早就和你了断干净了,你这样跑来闹一点意义都没有。」
「了断干净?妳知道吗?为了怕破坏妳二姊的富贵好姻缘,妳父亲竟动用高层下令让我停飞,给我个严重警告!」他音量大了起来。「我早就不在乎妳二姊了,但她玩弄我感情,又要毁我前程,又要毁我前程,今天没来吓吓她实在不甘心--天底下哪有那么顺心如意的事,好处全叫你们李家占尽,别人都活该倒楣呀!」
「嘘--请你小声点!」李蕾制止他。「我父亲不会做这种事的,停飞或许只是巧合,或许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以你这种情况,开飞机是很危险的……」
「呸,妳又懂什么了?不过一个小黄毛丫头,还以为真能管大人的耳呀?你们李家除了妳,就没有可担当的人了吗?」他说着又要往大厅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