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言妍 > 美丽事物的背后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美丽事物的背后目录  下一页


美丽事物的背后 page 2 作者:言妍

  以为姆妈会像往常一样,眉眼栓不到五秒,就会原谅她的一切作为,没想到回来个大姊姊,从屋檐下的一窝鸟到她口袋里的一点钱,啥事都要管!

  气姆妈,也气大姊姊,她冲向书架把第二层一套平装的《二十四史》一本本拨下来:再来是第三层的《资治通鉴》,因为是硬书皮的精装本,稍费点力,也小心跳开怕砸到脚。

  随着远去的说话及脚步声,整个屋子变得安静,那点痛快感也渐渐没有了;这样的乒乓噪音,扰不到姆妈和大姊姊,只怕会吵醒在地底沉睡的鬼魂。

  想到鬼,她脸色刷白,中邪般站着……

  李家搬来这栋日式平房时,为了采光良好,取前院相连的几间房当卧室。靠近后院的一间,因落单又暗影幢幢的,再宽敞也没人要住,便成了堆书的书房。

  自李蕾懂事起,四位兄姊就常灌输她关于书房的鬼故事。

  经日据时代,又经第二次世界大战,台湾各城镇留下的日式房子,在战乱和人去楼空的沧凉后,旧瓦老木中多少会流传一些阴怖的传说。

  李府的鬼是个日本男性,死于肺痨病,一缕幽魂常伫立于书房外的几丛细竹间,尤其凄风冷雨时最容易现身。

  在星月全无的黑夜,他若阴气足沛,还会把脸贴在书房外那排落地纱窗上,被痨虫蚀掉的眼鼻嘴耳皆呈大小窟窿状,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他最爱吃小女孩了,吸得骨头滋滋响喔!」长五岁的小哥佑钧吓她说。

  多年后李蕾才晓得,这都是兄姊加油添醋编来唬弄她的。

  因为她是拖尾的么女儿,从双脚会走路起就满屋子乱闯,不但黏人缠人,还侵犯隐私如入无人之境,是大家见了就怕的麻烦精--结果不知谁先想出书房鬼故事,全家也因此有了一块不受么妹干扰的清静地。

  随着李家大孩子们结婚的结婚、出国的出国、住校的住校,众人已逐渐淡忘那位痨病鬼时,李蕾却早根深蒂固罕记在心,对后院书房避之唯恐不及,视为与坟场同级之地。

  可想而知,被大姊姊关禁闭的这天,李蕾是吓坏了!

  偏偏台北夏季午后惯有雷阵雨,遥远天边雷电迸散,屋内陡然阴暗,风扫枝叶飒飒乱飞,某处有啪啪踏响,急慌慌的真如鬼魂即将飘沓而来。

  其实那只是落雨前,阿春匆忙收回竹竿晒着的衣服和板鸭所弄出的声响而已……

  又一道白电直劈,李蕾抱头缩窜到书房唯一的大桌下,再抬眼偷觑,洽见墙上挂着的曾祖父画像,头戴花翎官帽,身穿清朝袍服,目光冷冷凝视,是棺木里埋葬多年的腐尸神情--再加上窟窿流血的鬼,怎么办呢?

  如果伍涵娟在就好了!

  脑海浮现好友的身影,伍涵娟是不怕鬼的。记得她初来李家时,李蕾曾带她到书房和后院参观。

  「这儿闹鬼。」李蕾轻声说,并把故事叙述一遍。

  伍涵娟非但不恐惧,还走入书房久久不舍离开说:

  「这么漂亮的地方才不会有鬼,鬼住的屋子应该是墙壁倒掉了、乱七八糟的杂草和很多蜘蛛网,我家附近就有好几栋。」

  李蕾最初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她们成为好朋友后,假日课余多半在李府一起玩耍,李蕾从没去过伍家。

  直到有一天中午,伍涵娟跑回家拿忘了带的作业簿,李蕾硬在后面追着,当气喘呼呼来到贫民区的伍家时,人却站在马路边傻了,进退都不是。

  那房子好小呀!甚至比阿春的厨房还小……正门是一块蛀裂的木板,窗户是几根粗木头,里面人的举动一目了然,李蕾怀疑进去后,可能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更遑论让客人坐下了。

  翘腿坐在长木凳上喝稀饭的打赤膊男人,热切地向李蕾招手并咕噜噜讲了一堆话,她惊得大退三步,直觉这是伍涵娟的父亲,超乎她想象的……

  应该说,这样的人、环境和生活完全在她的经验之外,与她外表相似如姐妹的伍涵娟竟成长于此,是她长到十岁来的第一个心灵震撼!

  伍涵娟沉默地走出来,没看她一眼;李蕾沉默地跟随,也不曾出声。

  以后,她们的感情一样好,或许还不懂世俗的贫富价值差距;至少李蕾是如此,不仅不嫌弃,还因着一种怜悯的心情,开始由父母的皮包、口袋取出一张张钞票,买了许多好吃好玩的让伍涵娟享用。

  李蕾由此渐渐体会出自家财富的妙用,轻易带来众乐乐的欢愉快感。于是除了伍涵娟外,钱还慷慨地布向阿春的孩子和所有同学们,也使她成为众人羡慕奉承的对象。

  这样的众乐乐有错吗--那些钱在李家根本是不值一提的零星小数,却被大姊姊指为小偷和说谎者,还关在书房里惩罚,她实在不懂!

  此刻她全身发抖连哭都不敢,只能手脚头拼命往胸口紧紧蜷缩,将所有知觉感官都封闭,努力与四周隔绝。

  竹林来的、棺木来的、坟地来的……去!去!去!别碰我!

  她钻了又钻至最微最小,当鬼靠近时,摸到的将是空空的躯壳,她的灵魂在最深处永远安全。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蕾丫、蕾丫--」

  昏去不知多久的李蕾双手使劲挥着,尖叫苏醒。

  书房已亮灯,大姊李蕴摇着她,阿春正收拾散乱在地上的书本。

  揉揉眼睛,前厅传来京剧的音腔,咿咿呀呀的幽转胡琴,有人颤悠拉嗓,如一条细帛绷至极限断裂了洒下许许多多花。

  还有哗哗哗的搓麻将声,姆妈的晚宴正热闹呢!

  「傻了呀?」李蕴拍拍妹妹小脸,拉她出桌底说:「关书房是要处罚妳,要妳好好反省的,偏在这儿给我睡着,还舒服成这样,气不气人呀?」

  李蕾萎萎的一张小脸。

  「会不会生病了?」阿春看那焦距下准的杏眸说。

  「病什么?她向来最会假装,你们一心疼她,前面的错事一概忘了,性儿就愈是蛮横,将来只会吃大亏。」李蕴将妹妹按在椅子上。「先吃饭,吃完了,我们再讨论妳今天学到了什么教训。」

  李蕾看到饭菜,有点恶心想吐,筷子拿起又放下,一脸食难下咽的样子。但实在很怕大姊,便把眼睛瞅向阿春。

  「小小姐不爱吃排骨、板鸭这些硬东西,我去端鱼来,顺便蒸个蛋羹。」阿春忙说。

  「又不是没牙缺齿的七老八老,什么不能吃?」李蕴说:「阿春嫂,妳到前头忙吧!夫人那儿茶水糕点恐怕早缺了,妳就待在那儿招呼,顺便叫奶妈给旭儿洗个澡,小小姐就交给我了。」

  阿春走后,李蕾失了靠山只好勉强沾筷,嚼了半天,嚼出两泡眼泪来。

  「瞧瞧妳,被惯成这样,还不知道全世界有多少小孩没饭吃,妳偏偏糟蹋粮食。」李蕴摇头叹息。「姆妈说妳最可怜,其实妳是家里命最好的,没见过战争的样子,我像妳这年纪呀,在重庆躲日本人,天天跑空袭,住洞穴里养鸡鸭,学校破烂烂的,还看死人的尸体,妳根本无法想象。」

  死人尸体?天呀……李蕾一块肉吐出来。

  「再不好好吃完,今晚就睡书房!」李蕴生气说。

  这下李蕾完全清醒了,若要留在书房过夜,那男鬼肯定不放过她,她还不想死,而且是超恐怖的死法……她努力张大嘴巴,一口一口往碗里扒饭。

  李蕴心中再叹气,这小她十五岁的么妹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染上市井粗俗举止,一点都不像李家的孩子。

  他们大的几个自幼念的是上海和香港的贵族学校,一九五二年爸妈决定到台湾时,因为基础打得扎实,教养各方面都没问题。

  而成长几乎都在台湾的李蕾就真的没管到了,一方面也因年龄差距太大,往往被疏忽掉;这次回娘家,竟然抓到她偷钱,还满口阿春式的台湾国语,小眉小眼的没有大家子气,只有惨不忍睹四个字可形容。

  十岁管教应该还不太迟吧?李蕴见她饭都吃干净了,开口说:

  「妳现在知道说谎、偷钱都是错的吧?以后还敢不敢?」

  「知道了,以后不敢了。」李蕾乖乖说,绝不要再关书房。

  「从下学期起妳转到私立学校去,那儿小朋友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校风环境优良,学生素质整齐,不像公立学校什么人都能进,龙蛇混杂全在一处,想不学坏都难。」李蕴说。

  李蕾不在乎转学,反正她一向不喜欢那所学校,也和大部份同学格格不入;但伍涵娟怎么办?她们上下课都形影不离,手指勾勾发誓永远当最好的朋友。

  情急之下,忘了家人把偷钱罪怪到伍涵娟身上,她很孩子气地说:

  「大姊姊,那个……伍涵娟可不可以也和我一起转到私立学校呢?」

  李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这个么妹脑袋是怎么长的,转了半天居然还是浆糊一团?她压下怒气,故意问:

  「私立学校学费很贵,伍涵娟家是市场卖菜的,她出得起吗?」

  「我们可以帮她出呀!」李蕾说。

  「妳中她的毒太深了,怕再下去,连我们家财万贯也要拱手让她!」李蕴啪嚓打断妹妹的话说:「妳做人不能这么老实,这社会不知有多少想占人便宜的骗子,尤其我们李家有点地位的,更是别人觊觎的对象--妳听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成语吧?我们李家人交朋友要特别小心,最好是和自己身世背景相似的,才不会处处算计妳。还有,将来交男朋友结婚更是如此,一定要找门当户对的,千万不能随便把自己嫁掉,枉费了老天爷给妳含金汤匙出生这么一个漂亮的命,这是有人几辈子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

  书房门被拉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插话说:

  「大姊,妳又在发表那套婚姻论了,蕾丫才多大呀?」

  李蒨齐眉刘海下亮着明眸皓齿,身穿香港带回的丝质衫裙,打扮永远走在流行的尖端,即将二十岁的她,是社交界的一朵名花。

  「咦,妳今天不是去什么部会帮忙打字吗?那些公子们没请妳吃饭呀?」李蕴回头问。

  政府中央机构不时有名门政要的子弟安插在那儿实习工作,以为将来的仕途铺路,李蒨当然是去挑龙床快婿的。

  「欸,今天总统府有贵宾来,全认真得什么似的,我见着没趣就回来了。」李蒨走到小妹面前,看那苍白的脸蛋,不禁说:「啧啧!蕾丫又犯什么大错,连姆妈也保不了呀?」

  李蕴不愿说出偷钱的事,只在她和母亲之间当个秘密就好,免得传出坏名声了会有碍李蕾的将来。她笼统说:

  「还不就是顽皮捣蛋吗?交了坏朋友,带回来一堆呕人的坏习惯。我才要说妳呢,我人常不在台北,佑显出国念书,现在家里妳最大,多少要注意着蕾丫,各方面规矩都要教她一点才对。」

  「规矩?」李蒨说:「她还小,难不成真要教她『李氏婚姻守则』呀?」

  「一点都不小,再过两年就上中学了,在我们老家早盯得像小淑女,哪有连个上下分寸都不懂的?」李蕴说:「别说什么守则,她就连人的好坏、如何选朋友、待人接物都没个准儿,那才是糟糕呢!」

  两个姊姊妳一句我一语地批评起来,李蕾打个大大的呵欠。

  「别瞌睡,妳知道什么是『李氏婚姻守则』吗?」李蒨拉拉她的辫子,指指墙上的画像说:「老祖宗有令,家族只兴不衰、只繁不疏,李府男女嫁娶要找同等权势、财富或名望的,彼此互配互惠互利,就是门当户对的意思--像大姊嫁入何家就对了,何李两家可以相扶帮衬、共同发达。」

  「妳口气还真像老家的祖奶奶。」李蕴笑说:「但记得住,不表示做得到。妳整日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外头坏心眼的登徙子又特别多,小心给甜言蜜语冲昏了头,去学什么电影里『富家女嫁穷小子』那一套,就不值了!」

  「哎,我最爱花钱,怎么可能找穷小子,当然是愈富有愈好啦!」李蒨用蔻丹红红的纤指此着说:「我们三姊妹呀,妳权有了,我财有了,再来个名,就样样俱全了……名这部份嘛,就交给小蕾丫喽!」

  「交给蕾丫?」李蕴扬眉说:「瞧她那浑浑噩噩的样子,没个警醒心,怕将来三个都轮不到喔!」

  「我倒有个办法。」李蒨起了兴头,开玩笑说:「大姊若担心,我们可以先在小一辈的世家子弟里帮蕾丫物色一个,看谁最聪明,将来可能最有出息,现在就锁定目标培养感情,蕾丫以后就不怕嫁错人了,不是吗?」

  「小时候哪看得准呀?」

  「当然要考核他们的祖宗三代喽,有出过几个响当当人物,表示遗传方面不会太离谱,那就对了。」李蒨兴致勃勃说。

  李蕴被大妹一起哄,也当好玩似的将台北社交圈的公子哥儿们在脑海里过滤一遍,去掉年龄不对的、家世不够的、长相不好的、聪明不足的--

  「王家!」李蕴说。

  「王御浩!」李蒨直接说出名字。

  李蕴想的是:曾官至某省主席的王家老太爷,外交官的长公子,中央某主委的次公子,银行家的三公子,够匹配的……也是她那位冷傲小姑何舜洁的夫家。

  李蒨想的是:那位十四岁的孙辈公子,虽是髭须未全的青涩年龄,却已是器宇出众的清俊样貌,早显示出家族优秀的血统,可惜他没早生个十年。

  两姊妹对看一眼,再瞧瞧眉目仍淡稚气未脱的李蕾,噗哧笑了出来。

  「唉,只怕他们王家看不上我们蕾丫呀!」李蕴说。

  李蒨抬起么妹的脸左看又右看,以安慰的口吻说:

  「其实蕾丫的五官轮廓还不错啦!下巴尖尖脸小小的,有几分奥黛丽赫本的味道,长大后好好打扮一下,还是有当一级美女的希望。」

  「蕾丫可不是在演戏,她要表现的是自己的人生,一切要真正发自内心。」李蕴说:「她应该再好强积极自我中心些,凡事顶尖抢第一,光芒全往自己身上揽,才能成为最亮眼的人物。」

  「这个……我们不必太操心吧?等她到私立学校自然学会,那儿的女孩哪个不是比自恋的?」李蒨说。

  「我觉得还不够,除了美丽外,还要有智慧,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世故感。」李蕴说:「我计画等新房子好了,蕾丫先搬过来和我住一段时间,一方面换新环境,一方面趁我在台北期间好好教教她,其余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李蒨摸摸么妹的头,促狭说:

  「蕾丫呀,从今天起,咱们就以王御浩那个帅小子为目标喽!」

  王御浩是谁呀?李蕾不太明白她们在谈什么,也不在乎。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