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漂亮的侧面令人发呆,他似乎是在沉思。
“事实上——我回答不出。”他说。
“雪凝和邹雨浓——”
“我并不了解他们的感情、感觉。”他立刻说:“但看来他们很快乐。”
“你——快乐吗?”她不放松。
“我——一直很快乐。”他说。
他为什么说“一直”,难道认识若男之后,快乐不曾加浓?只不过是延续?
“现在和以前同样快乐,没有改变?”她问。
他皱眉,然后沉默良久。
“晓晴,我回答不了你,”他坦然:“你的问题很有趣,我会好好想一想。”
“然后回答我?”她望着他。
“一定要知道答案?”
“是,我是个固执的人。”
他再想一想,又微笑着。
“你的固执很有趣,你和我想象中不同。”
“你想象中我怎样?”她追问。
“认识你时你大概才十二三岁吧?”他摇头:“印象中你就是那么大。”
“老天!八年之后的今天,我已大学三年级,还是当年的印象?”她怪叫:“悲剧!”
“你说什么?”
“不——我说怎么可能呢?”她不敢再说“悲剧”两个字,第一次接触,她不能太露骨:“我二十岁了。”
“我承认忽略了你的成长。”他说:“奇怪的是我每天都感觉到雪凝的长大,知道她改变了。”
“这表示你从来没注意过我。”她忍不住说。
他下意识地看她一眼。
“我只记得你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眼睛又黑又圆,牙齿好整齐,笑起来很开朗。”他说。
“我不漂亮?”
他又看她一眼。
“小时候很可爱,现在——当然更漂亮!”
“说得勉强,当然,你没有正眼看过我。”她说。
相处下来,冷敖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漠,她也没有全身颤抖而晕倒。
想象和现实真的不同。
“你比雪凝——刁蛮。”他说。
“比温若男呢?”她问。
他好意外地看她,比若男?
“怎么同呢?她是成熟、能干的女性,甚至比我还大两岁,你不能跟她比。”他极自然地说。
“成熟、能干很吸引你?”
他一下子脸就红了。
冷敖也会脸红?这一红脸,晓晴对他再无隔膜,他只是外表冷淡、骄傲,内心里跟他们一样。
“你很会开玩笑。”
汽车已接近沙田隧道,很快的就要到家了。
晓晴不想放过机会,她不能让他这么快离开。
“你有空吗?”她突然问。
“有。什么事?”他不疑有其他。
“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她是鼓足了全身最大的勇气,不成功便成仁了。
半分钟前她还没有这种勇气,她的勇气来自刚才他脸红,他泄露了心中的秘密——他并不是那么冷傲。
他是意外兼呆怔,而且——坦白说他并不想去看电影。可是他不笨,他看得出她的神色,如果拒绝,他恐怕会伤了她。
“好!”他点点头,不让她看到半点勉强。
“真的?”她几乎跳起来:“真的?”
“我骗过你吗?”他故意淡淡地说。他开始有点明白她的心意了。
“那么,你喜欢什么电影?”她狂喜地问。
“我连电影广告都没注意过。”他被她的狂喜感染了。有一个人那么重视他是很好、很愉快地。
“看笑片,好不好?”她神采飞扬:“今天心情好,是快乐的日子。”
“随你。”他稳稳地开着车子。
她兴奋地想,终于如愿以偿了,单独和冷敖看电影,这算不算是个开始?
过了隧道,朝九龙市区前进,她兴奋的心安定些。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
“不会。”
“为什么?我是这么唐突。”她很有自知之明。
“不,我们都有空,也有这个心情,看场电影是很普通的事”
他是不想她有太多幻想,是吧!
“是。”她口中这么答,心中却不这么想。她能和他单独在一起,无论如何是好事,而且和以前不同。
以前她甚至不敢跟他讲话。
“陈荫为什么没陪你?”他突然问。
“他还有课,而且,我不承认他是我男朋友,这件事雪凝很清楚。立刻表明态度呢!
“他很好,我很欣赏他。”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兄长;但——不是拍拖、恋爱的男朋友,我对他没有感觉。”她坦白地。
“感觉到底是什么?”他笑起来: “谁都有感觉,只是不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
“我不能形容,只有有经验的人才能体会,”她说: “但一定非常特别,非常刻骨铭心。”
“是不是看了太多小说?”
“不,小说是反映人生,或者稍夸张些,但一定真实。”她竟能侃侃而谈了。
“或者女孩子幻想多些?”
“不是幻想,真的很实在!不信你可以问雪凝,问邹雨浓,他总是大男人了吧?”
雨浓——他想着这朋友,没有出声。
他也是弄不明白,雨浓何以会爱上比他至少小十岁的雪凝。雨浓是在恋爱吧!
“我会问他!”
“你和温若男——没有这种感觉?”她又问。
“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呢?我和若男很谈得来、很融洽,只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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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谈什么?”
“围棋、工作、生活、世界大事……什么都谈。”
“没有谈爱情?”她定定望住他。
谈爱情?他呆住了。爱情怎么“谈”法?说“我爱你”?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他有点啼笑皆非。
“如果你们只谈工作、围棋、生活、世界大事,这样——怎算恋爱?”
“我没有说过恋爱。”他狼狈。
“不恋爱,你们常常在一起做什么?”
“好朋友,难道不能常在一起?”他反问。
“只是好朋友,她陪你一辈子?”她问。
他又呆住了。
怎么今天常常被这小女孩儿问倒?
“我没想过这问题。”
“你也没有想过恋爱、结婚、生子?”她简直是咄咄逼人得厉害。
“这些并非人生必经阶段,人一定要结婚?”
“你们兄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笑。
“雪凝说什么?”他关心地。
“她只想着目前享受邹雨浓的爱情;她不想将来结婚、生子的事。”
“现在年轻人会想将来结婚、生子的事?”他反问。
“为什么不?”她很不以为然:“爱一个人是一生一世的事,雪凝也同意这点,但不想结婚。我不同,我爱一个人是会结婚,为他生孩子,过一辈子快乐的生活。”
“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想。”
“你以为我怎样?”
“没有以为过,因为以前完全不了解你。”他说。
“现在呢?”
“很意外,你很特别!”
“不特别。大概你只是感到意外,”她笑:“你一定认为我这人大概没什么思想。”
“不,我只是没想过你是怎样的,因为印象中你太小,太小。”
“无论如何——以后,你对我有印象了。”
“当然,我们还可以算是谈得来。”他说。
“遗憾的是我不会下围棋。”
“这也不是难事,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真话?不许反悔!”她叫。
“是不是你印象中我也很小?怎么反悔呢?”他笑。
她脸红了,她要快点令自己成熟,这样会比较更有希望一些,是不是?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随你喜欢。”
“看完电影之后?”她脸上有兴奋的红晕。
“好,反正我有空时总是摆围棋。”他说。
“温若男晚上不找你?”
他皱眉,然后说: “那是另一件事,现在是我答应教你下围棋。”
“我还得看看雪凝,她感冒好了些吧?”她现在才记起生病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他笑:“总是会好的,是不?”
“你对一切事情都抱乐观态度。”
“是,我没遇过什么挫折,很幸运。”
“可惜外表你太冷,没有人看得见你内心。”她说。
“我是这样吗?”
“今天开始有些改变。”她满足地笑。
第六章
晓晴天天跟冷敖学围棋,功课也疏懒了,对四周围的一切事都不再注意。
那天放学,她匆匆忙忙地又拉着雪凝走,雪凝站在走廊上不动,她意外地转回头。
雪凝面色凝重:“你知不知道一个消息,陈荫停学了。”
“陈荫!”晓晴呆怔一下:“他还差几个月就毕业。”
“是。他停学是千真万确的事。”
“为什么?他怎么那样傻。”
“你去问问他,劝劝他,好吗?”雪凝说。
“为什么我?”晓晴面有难色:“又与我无关。”
“听说他很沮丧,整个人变得呆呆痴痴。”
“怎么能?前些日子他还好好的。”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他?”
“两星期吧?”晓晴不肯定:“那又有什么关系?”
“同学们说他是受你的刺激。”
“老天——真是欲加之罪。”
“不要太自私,陈荫是个好青年,哥哥也欣赏他。”雪凝说:“劝他回学校等于是救一个人。”
“我不是自私,我只是怕加重自己的负担。”
“你不接受他的感情,他始终会明白;但这事你至少有道义上的责任。”
“不——”
“那我叫哥哥劝你。”雪凝说。
“不,别告诉冷敖。”晓晴立刻紧张:“我不想把这件事弄大,也不想对我有什么影响。”
“那——你答应去了?”
“你陪我去?”晓晴很担心。
“我可以陪你去,但跟陈荫讲话的是你,我是没有什么用的。”
“好,我们现在就去,”晓晴下定决心:“我会叫他以后不要再搅这种事,真烦!”
雪凝摇摇头,很不以为然:“你以前的爱心呢?就算对一个普通朋友也不必这么冷酷,是吗?”
“但是他只带给我麻烦。”
“走吧!”雪凝不再说什么。
路上两个人都沉默,多话又活泼的晓晴今天也变了,很令人不安。
“为什么不说话?怪我?”雪疑问。
“不。温若男最近来过你家吗?”
“一两次,”雪凝说:“每天你都在,看得到的。”
“我不在的时候呢?”
“只是一两次!”雪凝笑起来:“看来你胜利了。”
“离胜利还远得很!只是个开始,”晓晴叹一口气:“但我已感觉到累了。”
“累?为什么?”
“我完全对围棋没兴趣,你知道我坐不定的。”
“爱情可以令任何人改变。”
“谁知道?”晓晴耸耸肩。
搭车去陈荫家,那是一幢独立的花园房子,开门的是一个白衣黑裤的女佣人。
“少爷……”女佣人脸有戒惧:“少爷生病不见客。”
“请代通传,我是冷雪凝,她是方晓晴。”
“晓晴?”女佣人从头到脚地打量晓晴:“好吧!你们进来,我去通传。”
晓晴很是不满,她说:“分明心中有鬼。”
“别疑心,见到陈荫再说。”雪凝说。
“你一定要陪我,否则我不见他。”
“好。”雪凝十分冷静。
等了两分钟,女佣人带她们上楼。
“少爷在房里。”女佣人敲门。
房里没有反应,女佣人径自打开门说:“夫人说可以让你们进去。”
晓晴胆怯地看雪凝,雪凝鼓励她进去。
房子里拉密了窗帘,暗暗沉沉地,空气也不好。
陈荫伏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陈荫,我们来了!”雪凝小声说。
床上的他,猛然转身弹起,眼中发出异彩。
“晓晴——”他沙哑着嗓子叫。
晓晴被吓得倒退一步。她问:“你——到底搅什么鬼?”
“没有搅鬼,真的,”陈荫兴奋得反常:“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你——为什么要停学?”晓晴吸一口气。
“没有心情念下去,很烦I”他说。
“不差几个月就毕业了。”
“我知道,这不重要。”他说。
“你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念书、毕业不重要?”
“我不觉得重要,”他垂下头:“心里不舒服,书念来做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
“明天回到学校,听见没有。”晓晴提高声音。
陈荫憔悴的脸上有丝喜悦,过了好一阵,他说:“你要我回去,我回去就是。”
“不是我要你回去,你这男子汉对自己要有责任心。”晓晴忍无可忍地骂:“一天到晚婆婆***讲爱情,谁受得了你呢?”
“难道爱情不重要?”
“至少毕业比较重要,这是对自己、对父母的一种交代。”她说。
雪凝在后面微笑点头。
“看你这样子像什么?”晓晴又骂:“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窝囊的男人。”
陈荫低下头不出声。
“你明天一定要回学校!”她说。
“是。一定。”声音很低。
“如果见不到你呢?”
“不会。你要我这么做我一定做到,我到学校之后先向你报到!”他说。
“神经,”晓晴骂:“把自己弄成病军的样子算什么?”
陈荫怔怔地抬起头,望了她很久。
“晓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他说。
晓晴的心口一阵热,又有些被感动,有个男人对她那么好,但她知道感动不是爱。
“那是另一回事,与读书无关,希望你以后不要把两件事混为一谈。”
“我知道了。”
“刚才女佣人差点不许我们进来,你的父母一定非常不满你的行为。”晓晴说。
“是我错,以后我再不会这么做。”
“现在我们回去,明天在学校一定要见到你。”
“是—你们不多坐一会儿?”他痴痴地望着晓晴。
“回学校再见你。”晓晴硬着心肠走出去。
楼下客厅坐着一位雍容的妇人,必是陈荫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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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两个女孩子齐声叫。
“陈荫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母亲摇头:“我们正为这件事为 难,想不到两位会来。”
“这是应该做的事!”雪凝说。
“总之他肯回学校是太好的事,”母亲说: “无论如何多谢你们。”
“这事我们义不容辞。”雪凝说。
晓晴一声不响,她只好应对。
“这位必是方晓晴了,”母亲一直望着晓晴:“我听见你对陈荫说的话,你是好女孩儿。”
“伯母过奖。”晓晴脸红。
“以后有空请常来坐。”
“是,是。”两人唯唯诺诺,快步走出花园。
“真要命。”上了的士晓晴松一口气。
“不是很好吗?三言两语就劝解他了。”
“我不是劝,是骂,这种人不骂不行的。”
“从来没见你这么凶,这么义正辞严过。”雪凝笑。
“我是一见他那鬼样子就无名火起三千丈。”
“你做了件好事,知道吗?”
“我并不在意。”
“你只在意哥哥如何,是不是?”
“你这小鬼,笑我!”晓晴叫。
的士一直驶过海,回到根德道冷家。
本来兴致勃勃的晓晴一进门就冷了一大截,因为她看见温若男和温若风都在。
“晓晴,你来了?”若男夸张地招呼:“冷敖正在等你下围棋。”
晓晴的脸色不好,笑容都不见了。
“对不起,今天我和雪凝有事;而且围棋我是新手,只是学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