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们去的,是不是?”雪凝摇头:“后来他请我吃饭,算是谢我。”
若男又透一口气,放心了。原来并非若风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去买钢琴。
“等会儿我们出去晚餐,然后听音乐会,已经买好了你的票。”若男说。
“没有人告诉过我。”
“现在告诉你不也一样?”若男笑:“去,一起去,我喜欢人多热闹些。”
“还有谁?”
“若风——或者雨浓也去。”若男说。
雪凝不晌,雨浓也去——她想见他。
“也好;我上楼换衣服。”她愉快地。
若男笑起来,她来㈤目的总算达到。
—会儿,冷敖也下班回来,他们三人一起离家,到香港的一间餐馆晚餐。
餐馆里,只有若风在,他先到了。雪凝淡淡地打招呼,笑容也是冷的。
冷敖开始点菜,完全没有要等雨浓的意思。菜送上来之后就开始吃,这个时候,雪凝开始怀疑。
她仍不出声,耐着性子看事情的发展。
晚餐后他们步行到大会堂,若风从衣袋里拿出四张音乐会的票,四张?
这一刹那,雪凝知道上当,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为了冷敖的面子,她勉强自己听完整场音乐会。
但是,她板着脸一言不发,连眼尾也不扫向若风,不论若风说什么,她都是充耳不闻。
她心中的惟一感觉,是——他们姐弟卑鄙。
根本从头到尾他们没有请雨浓,是不是?明明只有四张票,“说雨浓去,是为了引她去。
音乐会完毕,他们从大会堂出来。
“想不想消夜?”若风问。
雪凝望着远处,一点表情也没有。
冷敖看见了雪凝的神色,可不明白。他说:“算了,晚饭吃的东西还没有消化,下次吧!”
音乐会还不错吧?雪凝。“若男微笑着问。
雪凝还是望着远处,仿若未闻。
“雪凝——”冷敖诧异地。
“我要回家。”她只冷冷地吐出这四个字。
若男皱眉,看看冷敖又看看若风,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没有想到雪凝的脾气硬成这样。
“明天见,我们各自回家吧!”冷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给若男打眼色。
他带着雪凝离开。在车上,兄妹俩沉默了一段时间。
“到底——怎么回事?”冷敖问。
雪凝不出声,满面仿似冰霜。
“刚才你很不礼貌,为什么?”冷敖再问。
“我不想讲。”
“为什么?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
“什么事?”
“你——你的女朋友卑鄙。”雪凝冷硬地说。
“若男?怎么会?你怎能用这个字眼?”冷敖叫。
“她——骗我出来。”
“骗?你不是自愿听音乐会的吗?你不是一直表现得很高兴吗?怎么会骗?”
“她——她——”一下子,她的脸就红了。她怎么能说因为雨浓去她才去呢?若男说雨浓去,分明是故意的。
“雪凝,不能太孩子气,就算骗你出来,也是好意,你不喜欢音乐会吗?”
“但是——我不喜欢见到温若风,”她终于说: “你的女朋友是故意的。”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冷敖笑笑: “你若不喜欢,无论她怎么故意安排,拉拢都没有用,是不是?谁能改变你的心意呢?”雪凝想一想,气消了。
“是不是她说雨浓也去?”冷敖问。
雪凝的脸又红了。
是雨浓吧,无论如何,她认定了。
再见到若男、若风时,雪凝的态度又恢复原状——不冷不 热,也保持礼貌。
她原是有教养的女孩子。
若男大概自知过分,感情的事怎可安排呢?所以她再也不敢帮若风,态度上自然了很多。
若风呢?他变得小心翼翼,大概怕再弄巧反拙吧?
反倒是雨浓一直没再出现,怎么回事呢?快一个月了,他是怎么回事?又是星期六,周末。雪凝发现,愈是周末她愈寂寞,
每一个人都有节目。就算若风,他也不敢单独再来找她。
渐渐地,她融入了音乐,忘了四周的一切。一曲既毕,她听见掌声。
掌声?她意外地转头,看见雨浓。
雨浓?惊喜地笑容一下子涌了上来。
“怎么会是你?”她眼眸发光。
“怎么不会是我?”他温文地笑。
一个月不见,仿佛有一抹陌生的感觉。
“好像——不太像你了。”她说。
“新剪的头发。”他摸摸头,凝视着她:“没有想到你一个人在家弹琴。”
“坚志的钢琴老师找到了吗?”她问。
“换了两个。”他苦笑:“第三个今天开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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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要应付那小小的孩子很不容易!”
“他简直不接受任何人。”他摇头。
“你恐怕也宠坏了他,”她说:“不要凡事都依他,一切强制执行,他一定会服从。”
“我不想用高压手段。”
“那么继续换钢琴老师吧!”她笑。
看见他已经很开心了,她不问这一个月他去了哪里。
“冷敖又去若男那儿?”他问。
“相信很快能听见教堂钟声。”
“这么容易?”他不以为然: “你不了解冷敖,也不了解若男。”
“什么意思?只拍拖不结婚?”
“很难解释,慢慢你会明白。”
“我完全不了解温家姐弟,我觉得他们和我不是同一类的人。”她说。
“太武断了,你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人?”
“知道,我常常研究自己,很深入地去发掘。”
“哦——”他做出很感兴趣状。
“真的,”她脸色微红:“所以我知道我要什么,不要什么……
“这么年轻,难得。”
她轻轻放下琴盖,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对他。
“你来找哥哥?”
“看你。”
“一个月看一次?”她歪一歪头。
“我不贪心。”他笑:“看得太多——会想得更多,我怕对付不了自己。”
“为什么要对付自己?”
“原因不少——我并不是个绝对自由的人。”
“因为坚志?”
“还有些原因。”他说。
“没想到你这么复杂。”她微微皱眉。
“怕吗?”他深深地望着她。
“我喜欢挑战。”她扬一扬头:“会带给我成就感。”
他咬着唇,考虑半晌。
“一个有儿子的人请你去看电影,你去吗?”他问。
她不答,仰起头笑起来。
“这个问题原本简单,是你自己弄复杂的。”雪凝说。
“我不明白。”
“你可以说”喂!去看电影。“为什么要加那不必要的废话?”
“是废话吗?”他反问。
“你这人很喜欢找些事来自我矛盾、挣扎,其实何苦来哉?”
他深深地望着她微笑。
“我是个最简单的人,你只要用最简单的方法,最简单的话对我就行了。”
“我学会了最重要的功课。”他说。
她很开心地笑。
“什么电影?”
“不知道。只想请你去,你肯答应才说第二步。”
“有信心一点,看电影而已。”她摇头: “我常常跟晓晴去看电影,陈荫也去。”
“我——可以参加你们吗?”
“你有时间?我们多半在下午没课的时候。”
“或者可以。”他想一想:“下次看电影,先给我一个电话,或者我可以。”
“为什么你对看电影特别有兴趣?”
“在香港,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反问:“餐厅?夜总会?Disco?酒廊?实在太闷。”
“你抗拒一切娱乐场所。”她说。
“还有郊外,”他叹口气:“开车到新界最远的粉岭、上水,全是沙尘滚滚的在建造大厦、建公路,去哪里呢?”
“于是你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
“我回了美国一趟。”
“公事?单独—人?”
“带坚志,回去替他办一点手续。”
她关心地说:“你想让他在美国入学?”
“怎么行呢?他才五岁,要人关心照顾。”
“看到你那位——淑贤吗?”她好奇地问。
在他面前她有太多话说,一反平日的冷漠沉默。
“见到。”他简单地。
“只是见面这么简单?”
“还能有什么?她现在是别人的太太,”他笑: “我只是礼貌拜访。”
“说实话——你别怪我,我对你们之间的事好奇。”
他沉默半晌。
“她是我小时候的同学兼邻居。”他终于说。
“青梅竹马?”
“可以这么说。”他点点头: “我们都是互相看着对方长大,然后我去美国又遇见了她,就——结婚!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就是这么简单?”她说。
“不能想象,是吗?”他十分了解:“她和你不是同一类人……
“但是你呢?为结婚而结婚?”她盯着他看。
他用手指抚平皱起的眉心。
“有的时候——要看当时的情形,很难说的。”
“爱情呢?”
“听过一句话?爱情这两个字对留学生是侈奢的。安定更重要。”
“把留学说得那么可怕!”
“当然,家财大把的留学生又不同,”他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只是普通人。”
“既然青梅竹马,又为结婚而结婚,有了安定,为什么还要离婚?”她不放松。
她觉得这件事有些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所以然。
“如果我说——她后来找到了爱情,这答案满不满意?”他凝视她。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她下了结论。
“也不能这么说。换成我,如果找到爱情,或者我也会像她。”
“儿子呢?”她问:“扔给她?”
“是我自愿要儿子的,不关她事。”
“你一直这么帮她,难道一点都不恨?”
“怎么恨呢?”他说:“她根本是个好人,只不过机遇——差了一点。”
“什么叫机遇差了一点?嫁给你?”她大大不以为然:“你有什么不好?”
“我们——还是不谈这个问题,好不好?”他作投降状:“刚才我们说什么?哦,看电影。”
“现在去?”
他只望着她笑,仿佛全部心神都在她身上。
“不要只望着我,”她脸红了:“我太幼稚?”
“你固执得实在十分可爱。”他又说她可爱。
“相信没有你儿子坚志固执。”她说。
他们相偕出门,随便选一家地区好的电影院。买好票子后才发现是套文艺片,一点也不精彩。
但是雪凝还是用心地看,进了电影院不看电影做什么?但是,她感受到雨浓并不专心。
他总在注视她。
明知他在注视,她更是动也不敢动,目不斜视地望着银幕。
僵着久了,她觉得脖子硬硬、酸酸,好难受,轻轻地摆头一下,却又遇到了他的视线。
他亮晶晶的黑眸中有一抹难以形容的光芒。
心头的慌乱还没过,他的手却缓缓伸过来,抬起她下巴,脸也凑过来。
她大吃一惊,他,他,他要吻她?心中完全没有这种准备,下意识的一掌推开他。
他也没说什么,缩回手也坐正了。
直到电影完场,他们一直没说话,他也没再看她。
她心觉别扭,刚才怎么回事?她这么一掌推过去也太鲁莽、太过分,她是没有心理准备,她并不想拒绝——她弄巧反拙?
走出电影院,天色已暗。
他们漫步街头,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阵,他的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很自然地拥住她。
她没再拒绝,反而暗暗欢喜。
“刚才的事——很抱歉,”他说得有些困难:“我其实只在证明一件事。”
证明一件事?
“证明我到底还有没有这勇气?”他再说。
她不语。
“还不错,”他笑:“我终于做了,与你拒绝无关。重要的是我做了。”
她透一口气。刚才那一刻对他是极重要的,是不是?
“有一段时期,我以为我会和坚志相依为命的过一辈子。现在——不这么想。”
她还是不出声,叫她说什么呢?
“我还有勇气就表示我还有希望,是不是?”他问。
她望着他笑。
“你肯不肯做坚志的钢琴老师呢?”他问。
“不。我不喜欢他!”她笑着说。
“那么我呢?”他问。
“我考虑。”她还是笑。
第五章
晓晴在回家的斜坡上遇见了不该在这儿的若风。他没有开车,只站在广播道近香港电台的那儿。
“温若风?”她好意外。
“等你!”他笑。对任何人他可以做得很好,除了雪凝。
“荣幸之至!”晓晴似笑非笑,她自然明白他不是为等她而站在这儿:“不过,站在这儿人家会误会你是在广播道上等看明星的人。”
“明星?”他不以为意:“我不知道你住哪座大厦,只好站在这附近必经之路。”
“到我家去坐坐?”
“如果你愿意,我们不如就在这儿聊聊。”他说。
“无所谓,”她耸耸肩:“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
“嗯——”他考虑着、犹豫着:“雪凝——最近不常跟你在一起?”
“谁说的?我们每天一起上学,约好在车站见面。”她好奇:
“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陈荫呢?”他很尴尬。
“三人行。”她笑:“我们很习惯,不知道陈荫怎么想,我对他愈来愈像兄弟姐妹。”
“他怕要失望了。”
“怎么会呢?我们是好朋友,一早就说清楚的,爱情不一定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你们常常三人去看电影?”
“是。除了电影,还有什么更好的娱乐?又不能老坐在情调好的咖啡馆中享受寂寞。”
“什么叫坐在情调好的咖啡馆中享受寂寞?”他问。
“两个女生坐在那儿发呆,”她发笑:“其实这句话从日本旅行回来才有,不过你不会明白。”
“你不说清楚怎知我不会明白?”
“你那一辈的人怎了解我们的心情呢?”晓晴坦率地:“你知道在东京六本木有许多情调好的咖啡馆?坐在那儿享受,还有俊男搭讪——”
“你和雪凝?”他不能置信。
“有什么稀奇?俊男都是冲着雪凝来,可是言语不通,鸡同鸭讲。”她笑。
“日本男人真大胆。”
“香港也试过,找雪凝拍广告呢!还是出名的导演殷浩光。”
“雪凝答应了?”
“一点也不了解她。”她摇摇头:“雪凝那个人怎肯随便跟人讲话?头都没抬呢!”
“后来呢?”
“怎么可能有后来?”晓晴摇头:“当然为难我这老友替她挡驾。不过,倒也认识了殷浩光。”
“你们做了朋友?就是这么简单?”他问。
“你那一辈的人真不懂我们,做朋友难道是件复杂的事吗?何况殷浩光跟我是邻居。”她说。
“我们这一辈!”他苦笑:“你觉得我和你们不是同辈、同样的人?”
“你是讲师这是其一,而且大我们十多年呢!人家说现在三年一个代沟。”
“雪凝——提过我吗?”他转开话题。
“没有。记不得。”她摇头:“雪凝本来就不多话,你自己也 知道的。”
他沉默了,很闷、很不快乐的样子。
“你——是为了雪凝?”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耸耸肩,说:“这么大一个人还像傻瓜,你一定觉得我很好笑,很老土。我不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