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帐房门前,七八敲了门后对仇放说:「意姐儿就在里面,您进去吧!」替他开门后便离去了。
「柳姑娘找仇某有事吗?」因为她的细心照顾,他对她也多了份敬重。
「看来仇爷已经复原的差不多了。」她从帐册上抬起眼,打量眼前的仇放。
「让柳姑娘费心了。」他拱手做个揖。
「既然如此,咱们也该把帐算一算了。」她眼睛里射出精光,嘴角衔着一抹算计的微笑。
「帐?什么帐?」仇放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仇爷,您在这里养病养了那 久,总得吃总得喝吧!再加上请大夫要钱,抓药也要钱,煎药也要用到柴火木炭,这些都要钱哪,更甭提这一阵子我为了要照顾您,荒废了多少生意。」
「那妳的意思是……」他开始有些懂了。
「我刚刚算了一下,这一阵子的药钱饭钱等等,总共是三千六百八十七两,这样吧,我就不算零头了,就算您三千六百两。请问仇爷是要付银子还是银票?」她笑笑的朝他伸出手。
「三、三千六百两引」仇放张大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灿笑的人儿。
他在这里不过住了将近半个月,就算加上医药费,也不可能花到这 多钱呀?更何况他喝的那些药,都只是寻常的药材而已。
「是啊,这是我列出来的细目,仇爷要不要过目,省得您说我坑了您。」她抽起桌上的一卷卷轴交给他。
他打开一看,差点没吐血,约莫三尺长的纸卷上,密密麻麻写了各种有的没有的花费--
无故出现吓人,收惊费,十五两。
药钱,一帖二十两。
煎药费,一天三十两。
房钱,一天三十两。
守夜费,一夜三十两。
搬运费,一趟二十五两。
盖被子,一次五两。
倒水费,一次五两。
……族繁不及备载。
他看了后脸都绿了,药钱、饭钱、房钱等这些项目他都懂,可是什 收惊费、搬运费,这又是什 东西?
「这搬运费是什 玩意儿?」
「仇爷不懂,那我来解释好了。」她施施走到他身边,伸出青葱五指,指着纸卷上的字。「这搬运费呢,那天从后院把仇爷搬进房里,我这弱女子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我半死,还害我断了几根指甲,手酸了好几天,再加上仇爷您可不轻哪,这搬运费当然不能少啦。」
好吧,要把他搬进房里,的确是累了她了!「那收惊费呢?」
「唉呀,仇爷您就不知道,您那天突然倒在后院,夜里又黑漆漆的,可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还以为是什 不干净的东西,后来虽然发现是仇爷您,但这魂儿早就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害我连几天都做恶梦,只好去庙里给人收惊了。」
他的确不该装神弄鬼吓人的。「那什 倒水、盖被子,又是什 ?」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倒水啊、盖被子啊可不是什 简单的事情,水要倒得不冷不热,茶要泡得浓淡适中得需要火候:端水时水不可溢出,保持杯里八分满的份量,这可不是什 人都做得来的,当然得收些费用。还有这盖被子也需要功夫,盖的时机对不对,会不会太热或太冷,都需要特别注意,所以这样的价钱还算便宜呢!」
仇放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怎 听她就是怎 有理,就算明知都是些歪理,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仇爷明白了?那就请仇爷付钱吧!」她再度朝他伸出手,脸上有着喜孜孜的笑容,马上三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要入帐了,她怎 可能不眉开眼笑呢!
「我没钱。」仇放装做没有看到她期盼的眼神,平静的说。
「您说什 ?我没听清楚。」柳忆意掏了掏耳朵,刚刚大概是她太兴奋,所以听错了。
「我、没、钱。」仇放放慢速度又说了一遍。
他身上的银子早在前两次到这里来时花光了,而且因为她的阻拦,害他丢掉即将到手的赏金,所以他怎 可能会有银子呢?再说到边关去一路上都投靠朋友,也花不了太多钱,此刻两手空空也是正常。
「您……没钱?」柳忆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是的。」
「仇放仇大爷,你身上一毛钱都没有?」也顾不得用敬语了,柳忆意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一毛都没有,妳剪开我的衣服时,应该就知道了。」
「那您总有朋友可以先借来用用吧。」虽然她知道他身上没什 值钱的东西,但是瞧他气宇轩昂、气势不凡,应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就算不是什 大人物,也应该会认识几个有钱有势的人才对。
「我没有什 朋友。」现在他们还不是可以出面的时候。
「仇放,你耍我!」柳忆意敛起笑容,狠狠瞪着他。
如果他真的没有钱的话,这些天不就白费功夫了,那她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这怎 可以!她可是柳忆意,倚香楼出了名的精明鸨娘耶,如果被外面的人知道她也有吃亏的时候,不知道会怎 笑话她。
「我没有要妳,我是真的没钱,而且也借不到钱。」仇放认真的眼神让人很难去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你……你……」这下换她说不出话来了。
她厘不清此刻心中是愤怒多些,还是失望多些,只觉得自己这些天的行为像个傻瓜一样,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柳姑娘,真的很不好意思,害妳这 失望,还让妳白花了这些钱,不过柳姑娘的救命之恩,仇某一定牢记在心,日后柳姑娘若有需要,仇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没想到她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还以为她的口才便给,出口成章呢!看她这副吃瘪的模样,让他的心里有一丝丝得意,和她交手那 多回合,总算给他扳回一城了。
仇放抿紧唇,怕一不小心就会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果被她发现的话,她可能会直接拿把刀杀了他。
「呸呸呸,姑娘我风调雨顺、逢凶化吉,你别在那里咒我出事。」她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心里直念着阿弥陀佛。
一会儿,柳忆意猛力睁大眼,瞪着仇放。「你刚刚说那些话是什 意思,什 救命之恩铭记在心,大恩大德来日再报?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付钱,决定要赖到底了?」
「仇某也很想和姑娘把帐结清,无奈身上真的是一穷二白,两手空空啊!」一痞天下无难事,?,这真是句好话。仇放双手一摊,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
「你等着……」柳忆意气到极点,反而平静许多,还坐了下来。
然后……低头沉思……
好半晌,就在仇放以为她不是被吓傻了,就是睡着了,所以才会一动也不动的时候,一阵慌张的跑步声朝着帐房的方向跑过来。
「意姐儿、意姐儿,不好了……」顾不得主子叮咛过要先敲门的要求,七八粗鲁的推开门跑进来。
「意姐儿、意……」一看见房里的情况,七八讲到一半的话也没了声音。
现下是什 情况,怎 看起来有点诡异?柳忆意用手支着额,靠在桌上一动也不动,而仇放则是在旁看着她,也是一动也不动,他们两个人在做什 ,最新的耐力游戏,看谁可以不动得比较久吗?
七八走过去用手在柳忆意眼前挥一挥,没有反应。
再走到仇放眼前挥一挥,还是没有反应。
七八看了看两人,突然跑到门边扯开喉咙又是一声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哪,意姐儿中邪啦,快来人哪!」
人还没有来,倒是七八的头被重重拍了一下。
「你姑奶奶我还活得好好的,不要没事乱咒我。」柳忆意不知何时走到七八的后头。
「意姐儿,妳……妳没事?」七八转回身,惊讶的看着柳忆意。
「我没病没痛,能吃能睡,还会有什 事?」柳忆意没好气的说。
「可是我刚刚看妳动也不动的,叫妳也不应……」
「那叫沉思……沉思……懂不懂?」柳忆意斜睨了七八一眼,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嗄?」
「算了算了,这种高深的事,说了你也不会懂。」柳忆意摇摇头,不想再跟七八说下去,说再多也只是对牛弹琴而已。「你找我什 事?」
「什 事?喔!对了,意姐儿,事情不好了。」刚刚被这 一打岔,他差点都把正事给忘了。
「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有没有别句啊?」这个七八就是沉不住气,老爱大惊小怪,什 鸡毛蒜皮的小事,到他嘴里就会变成了不得的大事,一开始听到七八嚷嚷着「大事不好了」的时候,柳忆意还会跟着紧张,但后来习惯后,也就下以为意了,反正七八所谓的「大事」,就绝对不会是「大事」。
「别句?」七八为难的搔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 好。…意姐儿妳知道我书读的不多,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 别的话。」
「好啦,你就快说吧,到底是什 事?」她翻了个白眼,真的被他打败了。
「事情是这样的,刚刚厨房里招财的邻居跑来找他,说是他母亲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所以他匆匆忙忙跑回家,还说他要照顾他母亲,最近不能来工作了,要我跟意姐儿告个罪,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情非得已。」七八终于说出他到这里的来意了。
「这样啊,我了解了。」柳忆意眼珠转了下。「明儿个你替我送些银子过去,再带上几斤猪肉和几袋米,转告招财好好照顾他母亲,等他母亲病好了再回来,如果有什 困难的话,就尽管开口没关系。」
「我知道了。」七八点点头。「可是厨房的工作怎 办?」
虽说厨房里另有大厨,但举凡除了掌厨之外的杂事,全部都由招财负责,如今他一走,厨房没人帮忙肯定会乱成一团的。
其它人都各有自己的工作,根本抽不出空来去分担厨房的事,一时间要她上哪里去找人呢?
突然,她眼角余光瞥见凉凉站在一旁的仇放,心中顿时有了打算。
她走到他面前,昂首笑看着他。「仇爷,您刚刚说您没钱是吧?」
「是……是啊!」她的笑容让他心里直发毛,好象有什 事情将要发生,就像他之前第一次到这里,被柳忆意留下吃了一顿,他有史以来吃过最昂贵的午膳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大、事、不、妙。
果然--
「既然如此,您就用做工来抵帐吧!」
第五章
听到柳忆意要他留下来做工抵债,他原来还有一点窃喜的。才在担心怎 开口说要留在这里,直到他功力恢复,没想到她就立刻给他一个机会,只是他万万没料到会是这副光景。
「阿放,这几只鸡杀一杀,记得毛拔干净一点啊。」大厨金祥抓了几只鸡出来丢给仇放。
「我知道了。」
唉……他当初怎 也想不到,堂堂一个逍遥四海,黑白两道通吃,在武林中也还有那 一点地位的仇放,竟会沦落到在一家妓院的厨房里打杂,而且还被取了个小名叫「阿放」!简直就像在叫一只小狗嘛!
「阿放来,这根骨头给你吃。」
「阿放去,要乖乖看门喔。」
还有……若被他的朋友知道原来拿剑的手,竟然用来杀鸡,八成会被笑死吧!
以前只有在露宿野外的时候,才会打只野味来果腹,可这几天杀的鸡,怕是他活了二十多年打的野味,加起来的好几倍吧!
而且根据柳忆意的说法,在厨房打杂一个月的工资是十两银子,如果要还清他欠下的三千六百两,得花上三百六十个月,三十年的时间。
若真的把帐还清才离开,他都已经是个白发苍苍,齿摇发落的老人了。这样他的人生还有什 希望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仇放也不是会白白挨打的个性,之前会容忍她是因为他笃信好男不与女斗的道理,可是跟她交手几次后看来,想要对付她这个人,并不是一味隐忍就可以了,如果只懂得忍气吞声,她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最后让她爬到头上去。
他不是爱强出头、自视颇高的人,但也绝不是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的懦夫,尤其是在他的男性尊严被人家踩到脚底下的今天。他会找出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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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倚香楼正准备开门做生意,没想到门一打开,第一个上门的不是花钱的客人,而是一个浓妆艳抹,身穿大红衣服,头簪大红牡丹,嘴角边有颗大黑痣的女人,后面还跟着几名姑娘。带头的女人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但还是学年轻少女的打扮,半露酥胸,将声音装得嗲里嗲气,身上挂满各种饰品,却只显得自己俗气。
「李大娘,妳怎 又来啦!」七八一见到她,便露出警戒的神情。
「怎 ,开门做生意还怕人家上门吗?你们主子到底是怎 教的,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闪一边去。」李大娘一把推开七八,带着她身后两个姑娘径自走进去。
「李大娘等等啊……妳别乱闯啊!」七八揉一揉被推痛的肩膀,连忙跟上。
李大娘不理会七八的叫唤,走到厅里后便自己找张椅子坐下,她带来的姑娘也跟着坐在她旁边,自顾自拿起桌上准备招待客人的瓜子啃起来。「看见客人连杯茶水都没有吗?真不知道你们是怎 做生意的。」
七八唤了个婢女去端茶水,顺便通知柳忆意这件事,自己则是守在厅里,以防她又想玩什 花样。
婢女很快把茶水端上来了,李大娘啜了一口,便猛力喷出来。「这到底什 鬼东西,这就是你们倚香楼奉客的茶吗?又苦又涩,一喝就知道是用劣等茶叶泡出来的,还有……这 烫,是存心想烫死客人啊?真不知道那些上这儿的人是不是瞎了眼啰。」李大娘大声叨念着,脸上尽是鄙夷的表情。
「就是说嘛!这 难喝的茶,亏你们还敢端出来,要是叫我端这种茶给客人,我宁愿去自杀也不愿意丢这个脸。」旁边一个微胖的姑娘搭腔。
「姐姐,妳这 说就不对了,谁都知道倚香楼的意鸨娘可是小气出了名,当然要想办法节省开支啰,用这种茶奉客也是可想而知的事,人家根本不管这茶好不好喝,招待客人失不失礼,反正便宜就是好茶嘛。」另一名脸上布满雀斑的姑娘也跟着说。
「妳们看这个茶杯,里面还有一圈茶垢呢!真是晒心,简直就是故意要让客人喝出病来嘛!还有还有这个桌巾样式早就已经过时了,到现在还敢拿出来用,也不换换,真是笑死人了。」
「妳们讲话客气点,要不然……要不然……」七八听不下去,跳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