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这样快乐吗?”从第一眼见她,书凡总觉她那双迷蒙的眼睛透着几许哀怨。
“不知道。”声音很沉很低。
两人一阵默然。
“那你呢?应该有要好的女朋友了吧。”雨疏打破沉默。
“女朋友是有,要好的没有。”采芬的身影此刻在他心头掠过。
“像你条件这么好,应该是女孩竞相争取的对象。”
“其实我只是在事业上稍比别人幸运罢了,其它并没什么。”
“你太谦虚了。成功并非靠幸运,除了聪明还要努力,像我母亲就是个例子。
父亲在我五岁就过世,母亲带着我们姊妹俩过活,还要替父亲偿还他生前的大笔债务,于是母亲凭着她精明的头脑开始做批货生意。有时生意好,她可以忙到两天两夜不睡觉,而生意在她干练及努力的经营下,业务蒸蒸日上,不消几年,也成为拥有十多位业务员的小型企业。凭她一个女人家要为丈夫还债,还要养我们,物质上从未让我们匮乏,要不是后来因经济不景气而被倒了债,她可是富有得很呢。不过在她去世后,还是留给我们姊妹一栋房子。看母亲那样的打拼,我深觉成功绝非偶然,其中花了多少心血代价,也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你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很可笑的是我竟没有遗传到母亲一点点的能干。也许就像人家说的,母亲过于能干,儿女就低能。”
“不,你有你的特质。人各有天赋,未必要相同。”
“雨文就比我精明多,不像我——”
雨疏抬眼看书凡,却接触到书凡那双似乎非常了解她心情的眼神。一时,雨疏竟然怦然心跳,赶紧移开眼神。
两人各怀心事地默默走着。
偶尔微风吹过来,扬起她的发丝,使她原本脱俗的脸庞看来更加的清秀飘逸。
书凡突然有股冲动想拥抱她,随即又被理智克制住了。另一股矛盾也在他内心升起……
他和采芬交往多年,竟敌不过和雨疏相识仅一天!
就在他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他和采芬之间已彻底瓦解;他突然明白什么叫做爱,原来它可以让你欲生欲死,什么都不要,只要她,而这是他和采芬之间从未有过的感觉。或许他和采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的存在,当初只是顺其自然地在一起。
而她——雨疏,已在他内心掀起天雷地动的震撼,当她告诉他已结婚时,他几乎要昏厥。他内心狂喊:你是属于我的,你是我千寻万觅才找到的。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椎心之痛,没有人知道他深藏着那份对爱的渴望。然而,他却得伪装有风度,有爱不能说,人生至苦莫过于此。
“雨疏,”他开口喊她,心情涩涩的。“你介不介意留电话给我,下次我请客,好方便联络。”
“有人要请客,当然没问题。”
雨疏未做多想,留了电话给书凡。
这时,昭中和雨文走回来。
“哟,你们还真像在太空漫步,我们都已走到尽头又回来了,你们还在这里。”
雨文嚷叫着。
“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昭中告诉大家。
回程的路上,也许是倦了,大家都沉默着,雨文甚至一路瞌睡到台北。
次日,书凡一到办公室,即有接不完的电话和一堆公事要处理;到了十一点半,他交代秘书不接电话,也把公事暂搁一边,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
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车水马龙,脑子里却尽是她那双迷蒙哀怨的眼睛。他无法抗拒,从昨天到现在,出现在脑海的全是她的身影。他明知不可为,却阻止不了自己想念她的心。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不可以,阻止自己去做那不能也不可以的事。可是他的心有如撕袭的痛苦。
终于,承受不住想念的折磨,从口袋掏出昨天她留下的电话号码,却拨了两下就挂掉;仰头看天花板,让心跳缓和一下,矛盾和痛苦又在他内心翻搅。
她会怎么想呢?认为他冒失?卑鄙?龌龊?小人?然后看轻他。
可是,难道就这样算了?就这样放弃?一切都没开始就结束?
不!不!我不能没有她。他的内心又在呐喊。
“咚!咚!”敲门声把他拉回现实。
“请进。”他坐回座位。
进来的是昭中,手上捧着公文,一脸愉悦的神情。
“书凡,你看,今早一到公司,传真机上就躺着一张好长的订单,看来这个月的业绩要刷新往年的纪录了。”
昭中的好消息并未激起书凡的心情,昭中这才发觉书凡的不对劲。
“怎么啦,不舒服?”昭中发觉书凡表情、气色都不对,关心地问:“要不要看医生?”
“没什么,可能是睡不好吧。早上又忙,待会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书凡唯恐心事泄漏,赶紧低头佯装看公文。
昭中把手上的公文放在桌边,然后坐到书凡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说明了不是即刻就走的态势。
“昨天玩得还好吧?”昭中双臂放到头上看着书凡。“如果有兴趣,我们下次可以再去。”
书凡猛然抬起头,急兴地问:“你是说淡水那处休闲中心?”
“是啊,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那这礼拜六中午我请客,饭后我再请大家去那里。”
书凡精神为之一振,人也清爽了许多。
昭中想了想。“其实也不一定要去那里,其它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昭中坐直了身子。“我看这样好了,除了你、我,雨文、雨疏,再多邀几个人,看公司的同事有谁愿意参加,我们干脆来个露营晚会,你看怎样?”
想到有更多可以和雨疏相处的时间,书凡自是求之不得。
“那就这样,一切由你策划、安排。不过,我欠的那一餐还是要请的,就在福华吃完午餐,再行出发。”
一切好似顺其自然地发展,却又顺了书凡那颗挣扎混乱的心。
第三章
若伶翻开报纸,仔细地在广告栏逐一寻找适合的工作。虽然母亲一再反对她去上班,但她可不想在家当千金小姐让人伺候,过那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司机接送的生活;那是一种了无生趣的死寂世界,是一个父母亲为她构筑的世界,一个无尘无菌的世界,一个没有任何挑战的世界。
她要重新去开创自己的天地、走自己的路,她不要活在象牙塔里,那太安逸。
舒适的生活其实是不健康的生活,这次的婚姻就活生生地证明了这点。
一则不大不小却极醒目的征才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方栏里清楚地写着“宏一贸易公司征秘书助理,大专毕业,无经验可,意者面洽”。
若伶抄下地址、电话,准备前往一试。这些天,她应征了数家公司,有的嫌她没任何工作经验,有的则是不合她的意。几天的应征经验,让她学会了如何应对那些主管、老板的盘诘。
她依地址找到了宏一公司,是栋帷幕玻璃的建筑,看来恢宏气派,能跻身这种地方,想来也是财力具有某种程度的水准。若伶略整理下仪容,深吸口气,走进大楼,电梯直上十二楼;出了电梯,左转处就看见宏一贸易有限公司,进门即是设置颇气派的询问处。
若伶怯怯地问:“请问……请问……喔,我是来应征助理秘书的。”
因陌生加胆怯,使得若伶问得语无伦次。
小姐打量了她一下,领她进会客室。递上履历表格,面无表情地说:“请你把它填一填,待会儿有人会来面试。”
若伶逐一填好表格,面试的人还没有进来。放眼偌大的会客室整洁有序,所有摆设简单、大方,又不失它高雅的气质,仿佛就是这家公司的行事风格。
一位穿白底黑点套装、腰系皮带,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小姐走进来,在若伶的对面坐下。
“履历表填好了?”小姐直视若伶。
若伶把履历表推至她面前。“请过目。”
小姐低头仔细地逐一看表格的每一行,看到最下面的自传栏,小姐讶异地抬起头:“你离婚?”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嗯,刚离完婚没多久。”若伶不想有所隐瞒,她要诚实地面对自己和别人。
小姐见她坦然,表情也自然许多。
“你希望的待遇是多少?”
若伶想想自己完全没有工作经验,怎好要求待遇?再说,这家公司不管工作环境或人都给她不错的印象,因此,她爽快地回答:“因为没工作经验,所以对待遇不敢有所要求,到时就依贵公司的制度。”
小姐见她如此坦白诚实,微微一笑。
“没关系,你说说看,总要有你的预算。”
“坦白说,我出来工作并非为了钱,只是藉工作学习生活。这里的环境我很喜欢,所以到时你们依我的工作能力评估好了。”若伶干脆把话说清楚。
小姐也不再作任何表示,只说:“待会老板会过来面谈,你稍等一会儿。”说完起身出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位着白衬衫、结红蓝领带的男士走进来。一时间,若伶还没来得及想他是谁,因为他太年轻,若伶万万没想到他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待他在她面前坐下,低头看那张履历表,若伶还告诉自己:不会吧,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拥有这家颇具规模的公司。可是看他……若伶对这人一时充满问号。
男士抬起头,以一种平稳的口吻问道:“怎会离婚?”
若伶还没有搞清他的身份,却又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男士看出她的疑惑,带着善解的微笑。“我叫何书凡,也是老板。”
若伶一听他是老板,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下。
“对不起,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老板。”
书凡会意地笑笑,重复着刚刚的问话。
被触痛到伤口,若伶神色一时黯然,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可不可以不回答这问题?
“喔,当然可以,不必勉强。”书凡看出她面有难色,不好再在这事上多问。
问话切入另一个主题。“我们公司的试用期是三个月,三个月内公司会对新人做许多训练,包括自我开发、人际沟通方面的课程。三个月后一经正式录用,需跟公司签约三年,不晓得你能否接受这个条件。”
“如果中途变故呢?”若伶一听要签约三年,着实意外,虽不是终身契,可也是不短的三年。而这里环境看来似不错,不过还没真正上班也不知好坏在哪里。
“除非是不可抗拒的意外,否则需补偿一个月薪水给公司。”
若伶想了下,点点头:“没问题,我可以接受。”
“那你下礼拜一就可以来上班了。”
“真的?”
若伶有点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录用。这时她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长得英挺,虽年轻却不失沉稳,一双眼神似充满智慧的。
不晓得为什么,他使她联想到她的前夫廖修一,不过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前夫是个彻底的伪君子,而他——未来她的老板,是个诚恳的正人君子。
出了大楼,若伶挥手拦计程车,一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急着告诉母亲这大好消息。
“妈!”她扯开喉咙大喊,声调里有着快乐的音波。
张卫英好久没听见女儿如此愉悦的声音,赶紧下楼。
“什么事啊?大呼小叫的。”这个家似乎又恢复往日的气氛。
“我找到工作了,很不错的一家公司,还有很不错的——”若伶要说很不错的老板,却把最后两个字吞回去。“妈,我下礼拜一就开始上班,不过,试用期三个月,我得好好表现,否则被炒鱿鱼可就丢脸了。”不知为什么,若伶对这家公司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好似她注定该去那里的。
“看你高兴成那样,妈也高兴。”张卫英笑得眼尾挤满皱纹。
“妈,对不起,过去让你操心那么多。”说完在母亲脸上大大地亲了一下。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只要快乐时就往母亲脸上亲吻,也无形中建立她们母女心心相连、绵绵密密的感情。
雨文和雨疏先行到福华饭店,两人挑了一处凭窗的角落,边聊边等昭中和书凡。差五分十二点,昭中和书凡一前一后地走过来,书凡随在昭中后面。很自然的,他的目光第一个追寻的便是雨疏,当他那渴盼的眼光网住她时,她也不期然地迎向他,在这一刹那,所有的千言万语就在两人四目相交的眼神里。
依序坐定。
“真谢谢何老板,让你多破费一餐。”雨文看着书凡。“不过功劳要归我姊姊。”
“不必客气,玩得开心就好。”书凡转头看雨疏。
“猜个谜,那算什么功劳。”她在回避他的眼光,话直对雨文说。
“各位可要吃饱一点,晚餐几点吃饭也说不准,到时饿了,找东西吃可不方便。”昭中提醒大家。
雨疏默默地吃着,不时觉得旁座的书凡转头看她。她一向平静的心湖,也在上次的出游被他激起些微的涟漪,虽不强烈,却有期盼再相见的心,她怀疑自己那深藏的情愫是否被撩拨了?否则——否则自己怎么会不时地想起他……
可她必须隐藏这分心情,在丈夫面前、在任何人面前。
在他们眼中,她是一个纯洁、高贵、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她怎可以做出法理不容、人伦不许的勾当?但是,当爱情的浪潮翻天汹涌而来的时候,所有的情理、道德似乎已被覆没了……
所有的一切,原都不是她的意愿,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吃完饭,驱车回到公司,一群同事已等在骑楼下。
“各位,”昭中扯开嗓门向大家宣告。“今天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一处果园,是我朋友在金山的度假休闲果园,虽然也有漂亮的别墅,可是我们还是要搭帐蓬过夜,生火煮饭,所以要有心理准备,一切克难。现在请上车,我开我的车带路。各位,度假愉快。”
昭中开他那部BMW,雨文坐他旁边,雨疏和书凡坐后面。就这样,一部公司的小巴士和他的轿车,总共十多人浩浩荡荡地出发。
一行人抵达果园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久居都市的红男绿女不曾看过如此美丽的山景和夕阳,大伙儿雀跃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多彩。
翠绿的群山和火红的夕阳,还有远方点点渔帆漂浮在金光闪闪的海面,以及果园里鲜绿的草地和到处开着洁白的百合,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雨疏感动得不知所以,泪也不知不觉地涌上眼眶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