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文愈想就愈不甘心了,他凭什么可以对她如此的冷漠?要不是他提议了无数次要结婚,要不是他过去百般的呵护,她才不会因哀怜自己飘零的身世,而一时冲动地打电话给他,答应他的求婚。她一向任意随性惯了的性子,不是可以被人压制得了,要她委曲求全,她是绝对办不到;从小到大,她就不曾委屈过自己,这点,若伶是最清楚不过了。现在,他那无言的态度像是说明了错不在他,反而是她不可理喻,好像一切的错都是由她造成似的。
他这样不吭一声地离开,冷漠的态度,令雨文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她宁可他当面指责她的不是,也不要他这阴阴冷冷的态度。
愈想愈气的雨文,起身三步并两步地冲到书房门口。
“你得逞了,是不是?你如愿地把我娶到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爱理不理的都全由你喜欢、由你高兴对不对?陈昭中,你听清楚,不要以为我嫁了你,就得听命于你。我一向不懂得委曲求全,要的只是公平地对待,你如果不明白这点,趁我们结婚手续尚未办好之前就结束吧,省得以后麻烦。”
雨文全身战栗,脸色发白,直瞪着一声也不吭的昭中,她在等他怎么说。她最最受不了的是他不吭不语的态度,这对她是绝大的侮辱。
看他神态故我的样子,她却像疯子似的发飘,她内心更感到又羞又愤。含着泪水回到房间,打开前两天才提过来的大皮箱,拿下衣柜才挂好不过一天的衣服,一件件地折叠好放进皮箱,边收边想着该去何处;若是回去若伶家也不甚妥当,才结婚一天就闹成这样,人家会怎么想?到外面住旅馆又怕安全问题,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回原来的家是最好的去处。
一切收拾好,提着沉重的皮箱走出房间。一进客厅,昭中定定地站在那里,两人目光相视,雨文面无表情地走过他身旁。
“等一下。”
昭中终于打破沉默,语调不是很和善。
雨文停下脚步,等他说话。
过了半晌,昭中才语气缓和地说:“那边坐,我们谈谈。”
雨文不发一语地坐下,眼晴直视地下,等他开口。
“你知道,我一直很爱你,我一直以为两个相爱的人的初夜,一定是世上最美好的时光。可是,当你拒绝,一副不重视那一夜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因为一个人如果够爱一个人,她不会是那样。我想知道,你爱不爱我,你是不是为了逃避什么而结婚,而不是为爱而结婚。我希望得到你诚实的答案。”
此刻,他看来是那么的无助和软弱,甚至几乎要溃决,原来,他心中美好的一夜全被她粉碎了。他的期盼、他的希望、他的梦想,就在那一夜,全部碎成了片片。
雨文这时才发觉自己是何其残忍,是自己的任性伤了一颗纯净的心。看他那痛苦失望的表情,雨文一颗心顿时怜惜起来,不禁幽幽地、轻柔地说:“昭中,我爱你。”
一句话冰释了两颗怨恨的心。
雨文把头埋在昭中怀里,喃喃地说:“过去我一直在逃避着爱,害怕被爱伤害,所以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如今,我愿意学习去做一个有爱的人,不只是爱自己,更要懂得爱别人;当然,第一个要爱的是你。”
雨文仰头看昭中,接受到的是一双清澈柔和的眼眸。两人对视默默不语,昭中搂紧了她,低唤她的名字,也轻言轻语地道:“让我们从爱出发,以后要是谁先发脾气,就罚念那三个字一万遍。”
“哪三个字?”
“傻瓜,就你刚说的那三个字啊。”
“可是情况不对的时候我可要多加一个字。”雨文爱娇地说。
“什么字?”
“不。”雨文说出这话的当儿,知道自己会遭殃,因此把头缩成一团,昭中放开她,硬是把她的头拉直。他那有力的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头,要她求饶。
雨文被拉得不舒服,只得投降顺服。
“以后你要再敢说那四个字,我就——”
昭中故意卖关子,把话说一半。
“你就怎样,你敢对我怎样?”雨文又开始她的任性。
“我就自杀。”昭中哈哈大笑。
“你真诈,让我掉入你的圈套,还得意。”说完猛捶他。
婚后,有了约法三章,日子也过得平顺惬意。雨文很快有了孩子,这是她所期盼的,既然要有个家,就少不了要有孩子。怀孕之后,昭中更是无微不至地呵护她,这是她有生以来如此的被宠溺。
这段时间,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没有意见,只要她喜欢,没什么不可以的。
有天,不知有意或无心,雨文故意试探他的心意。
“孩子再两个月就要出来了,这阵子托他的福过足了皇太后的瘾,等他出来,我也准备好卸位了。”
昭中听出她话中的酸葡萄之意,不想打坏了情趣,遂贴近她的身边,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这个家你永远是皇后。我不要你当皇太后,太老了,而且我这皇帝还得每天向皇太后叩头请安,至于皇后——嘿嘿……”
话还没说完,雨文已听出昭中话中有话,挣脱开来想捶他,但昭中动作迅速地闪开,雨文气得嘟着嘴。
“你以后要敢再这样欺负我,等他出来,叫他替我出气,看你还当不当得了皇帝。”
孩子终于来到人世间,初为人父母的昭中和雨文自是兴奋和满足。
多了一个小家伙,两人的世界也不再那么黏昵,一切都以孩子为中心。
多一个生命要付出关爱,雨文尝受到另一种感情的付出——一种毫无杂质的爱,天底下最最纯净的爱。
雨文是欢喜的,为着新生命。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改变自己,生命也将重新诠释,她不再只为自己而活,往后的人生她必须付出所有,为另一个新生命。
婚后一连串的忙碌生活,使雨文无暇多去想念雨疏的不告而别,如愿地去实现一个很平凡、很实际的梦。她不像雨疏,追求的只是纯心灵的感受,要不孤立自己,要不爱得遍体鳞伤,最终只换得破碎的爱和受伤的心。虽然姐妹俩个性不同,却不影响她们亲密的情感。如今,雨疏下落不明,雨文如同又失去一个至亲,而要不是雨疏的不告而别,带给雨文莫大的冲击,她是不会想到要结婚的。世事难料,一切都在意想之外。
雨文生了孩子,张卫英算是当了外婆,一番的热闹自是难免。若伶更是惊讶小生命的可爱,也抢着要小东西叫她妈妈。
“雨文呀,小东西虽然是你生的,可是,妈妈我可是捡现成做的。”
“没问题,便宜都让你捡,只怕将来你会吃不消。”
“既然做了他的妈,吃不吃的消也都只得认了。”
新添的小宝贝为大家带来了欢乐,张卫英尤其快乐,整个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每天除了电话叮咛外,三不五时地就跑来看看、抱抱小孩,名字也由她取名为圣浩。在圣浩满月之后,雨文上班,照顾责任自然是张卫英接手,当然她还请了好帮手,她负责督导照顾。
每当夜深人静时候,雨文就思起雨疏。她一直注意有否雨疏的下落,却始终音讯全无。虽然目前她生活美满,可是只要想起这事,还是觉得心酸,也不禁怨雨疏的寡情薄义,没有半句交代就一走了之。
书凡的脚残在他坚定的毅力,和若伶的协助鼓励下,终于完全痊愈了。一场生死浩劫余生,同样也结束了他那段曾是生死相许的爱情,至今他仍难以理解为何他对雨疏的爱竟是这样莫名地消失。对若伶,虽不似雨疏那般令人欲生欲死的感情,却是一种恒温的爱。
“若伶,”书凡脚踏踩步机边和若伶说话。“没想到我的毅力否定了医生的肯定。当初他们都判定我的下半辈子必须在轮椅上过,没想到我这双争气的脚硬是为我争口气,偏要站起来。”书凡有种胜利的骄傲。
“别忘了,这是爱的鼓励和功劳。”若伶不服,她每天帮他按摩、搓揉的辛苦可不愿被抹杀。
“是、是、是,情人。没有情人——你,就没有我今天的脚。”书凡赶快见风转舵,讨好地说。
“本来就是,要不是我每天小心地伺候它,你说它会争气吗?”若伶嘟起嘴,带点撒娇地生气。
“这么说你是爱上它喽?”
“笨蛋,爱它跟爱你有什么差别。”若伶被他逗弄得笑起来。
“当然有喽,而且差别可大。”书凡挑高眉,说得认真又夸张。
若伶一时也被他唬得愣愣的,想不通他的“差别逻辑”是什么意思。
“你说,到底哪里差别。”
“我,我的名字叫何书凡;它,它是脚。怎么会没有差别呢?我有思想、有灵魂,而它只会走路,而且还得听命于我,你说,这差别不是很大吗?”
“我的天,你这什么鬼论调嘛。总而言之,你属于它,它属于你,就这么简单。”若伶帮他做归纳统一。
“嗯,说的也是。还是你聪明,情人。”
“我的聪明是被你传染的。”若伶机伶地回马枪。
“果然高竿,我都无力招架了,投降。”书凡举双手做投降状。
看书凡像大孩子的天真,若伶咯咯地笑不停。
“书凡,妈妈今天要我们回去吃饭。”若伶对着镜子梳头,仔细审视自己姣好的脸庞。
“是哪一个妈?”书凡专心看报纸,下意识地问。
“我的妈,你的丈母娘兼岳母。”若伶从镜中看向书凡,嘴角扬起一丝嘲弄的微笑。
书凡果然中计,得意地放下报纸。“嘿,你看,你妈因我而变成多重身份,且地位崇高。”
若伶噗嗤地笑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八字都还没一撇,想当乘龙快婿?”
书凡这时才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不觉莞尔。
“原来是我自己不识相,才中你的计。”
“说真的,书凡,我对你做这样的要求,你真的都没芥蒂?不后悔?不怪我吗?”
有时,若伶难免会有矛盾的心情,可是想到过去那纸婚约就像犯人被手铐脚镣般的牢牢锁往,然后对方爱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你,她真的难以接受那纸合约的存在。也许是身受其害关系,她觉得那样所谓的保障,有时更容易被有心人做为蹂躏别人的护身符。
“你都愿意这样委身于我,已经委屈你了,要怪,也只能怪我没能让你去除心中的阴影,才会让你这般的选择。”
“不,书凡,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已不能接受那样的婚姻制度。我觉得两个人真心相爱比什么都重要,你不觉得只要真心相待,其余都是多余的吗?”若伶把长发盘起在后脑勺,挽成一个髻。
“是没错。人活在广大的时空,滚滚红尘中诱惑太多,有谁能不心猿意马,一心不乱地过一生?那纸合约的功能其实在制肘人性的不完美。”
“这也是人性的悲哀。”若伶望着镜中自己明澈的眼睛,大而明亮,眨着长长睫毛。整个五官中,她最喜欢自己这双眼睛。
“所以喽,世间没有一件事是完美的,所以才会有上帝的存在。”书凡斜靠沙发,手肘撑着头,看若伶在镜前修饰眉毛。
“你——”若伶回头看他一眼。
“近乎上帝。”
书凡直起身子,认真地望向她。
“什么意思?”
若伶看他憨傻的样子,又觉好笑。“我说你近乎上帝,因为你多金、多情、多气度,而且长得比上帝帅。你看,上帝长得瘦巴巴的样子,就注定要命苦得被钉在十字架上。我看他好可怜,可是他却还可怜全天下的人,想拯救我们,你说到底是他可怜,还是我们可怜。”
“哈哈!妙论!情人,你谁不好同情,竟然同情上帝,他若天上有知,不知做何感想。”
“你还没告诉我是他可怜,还是我们可怜。”若伶抿嘴浅笑,带着促狭的表情。
“都可怜。”书凡不讨好上帝,也不得罪百姓众生。
“哈!”这下轮到若伶开怀大笑。“答得妙。”
书凡和若伶两人在公司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回到家就成了情人,不结婚在心上较没有“命定”的感觉,就更加珍惜彼此的感情。
没有婚姻的感情生活,对若伶和书凡似乎也没什么差别。尤其是书凡,这是他生命中首次感情最顺遂的一次,虽是平淡了些,比起和雨疏的大起大落要落实得多。
“书凡,你知道吗?圣浩那小家伙竟然开始在学叫妈了。今天我逗他好几次,他竟然妈……妈的叫,还比手划脚的,可真够皮的了。”
若伶陶醉在圣浩的可爱情境中,说得无比兴奋。
“你这个‘虚妈’当的可真够认真,小心他被你给宠坏了。”
“谁要他长得那么可爱,害我每天都要为他神魂颠倒,每天都要看他一次。”
“既然那么喜欢小孩,何不干脆自己生?”
“自己生?”若伶彷若听到一个既奇怪又不可思议的问题。
“是啊,我们也可以有孩子,难道你不想?”
“可是——”
“可是我们没有结婚是不是?所以喽,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
“书凡,我还是选择你就好。我不奢求其它,我们就这样共度此生。”
他们的感情没有实质的名份,却有实质的意义,书凡也不计较那世俗的形式,只要两人的世界里你浓我浓,同心经营爱的园地。
这天,若伶闲闲无事地逛到书店里,当她在书架上瞥见了“雨疏”的名字时,她惊喜地抽出了书本,当下买了两本,一本给雨文。然后她漏夜展读,读完时已天亮时分,她却毫无睡意。
轻轻地走至窗前,窗外,一轮残月凄凉地高挂天空,寂然的月光映在朦胧的天色里,给人一种凄美的心境。若伶心中默祷:愿雨疏能在另一个国度里寻找到她的梦。
她——雨疏,带着另一种情——一种超脱世俗的情,飞向另一个遥远的国度,追求她未竟的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