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雨疏就做些自己的事,通常把自己关在书房写东西。她准备半年内能出一本书,所以整个心思都放在故事情节的构思,也就不再那么心痛书凡的冷淡。
若伶煮好午餐,和书凡共餐之后,再陪他散步;待送他回房睡午觉,便来敲雨疏的门。
雨疏意外若伶的造访。他们二人之间的尴尬关系,她一直尽可能地回避。她会留下来是因为和书凡的感情,还有一分愧疚的责任使她离不开、走不掉。
“抱歉,打扰你了。”
若伶立在房门口,几分怯怯的。
“没有的,进来吧。”雨疏意识到她来的目的,也大方地请她进来,再关上房门。
“我来是想跟你谈谈你、我,还有书凡的事。”
“我知道。”雨疏了解地说。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或有什么打算。”若伶直言切人问题中心。
“我们三个之间的事,很明显的,选择权不在我。这也不是一题是非题,可以打圈或叉就可决定。至于打算,我想先知道你作何安排,我才能有所打算。”
雨疏巧妙地四两拨千金就把问题丢还给若伶。
“雨疏姐,”若伶有几分歉疚。“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爱上书凡是我进了公司之后的事,可是,那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爱恋,他对我一直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和照顾。过去,他对你一直是忠诚的。真的,那时,没有人能从你身边抢走他,他是那么深爱着你,连我都可以感受到你比他自己还重要。我爱他,是因为我欣赏他;我也是婚姻失败过的人,所以对感情的追求,也不像以前一定要完全地占有,所以我只要默默地看着他走过办公室门口的身影,我也就心满意足。我始终维持这样的原则和想法,没有逾越,直到……这次事件,是他态度的转变,你也看到的,所以——”
“我不会怪你,也没有怪你。我刚刚说了,感情是没有是非曲直的定论,你不必为这事挂怀。”
“那你打算怎样?”
彼此打开心结后,话也就好谈。
“书凡也复元得差不多了,我想我会选择离开,往后,就是你和他。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唉!”
雨疏轻轻地哀叹一声。
“雨疏姐——”
若伶想说些什么宽心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和雨文是好同学,说来也算我妹妹,而我们却都爱上同一个男人,把他交给你我也很放心。虽然如今我已不再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我曾经拥有。”
一股悲伤笼罩着房间。
“你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样?”
雨疏点点头,泪随着心头的难过涌上眼眶。
“这样也好,既然我不再让他留恋,我也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时间会再带来新的东西;曾经有过的欢乐、痛苦,也一样会被时间洪流冲走。有一阵子,我几乎是走不出那痛苦,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网住我,任我怎么挣扎都冲不破那张痛苦的网。一旦突破,这才发觉生与死、快乐与痛苦都只是一线之间、一念之别而已。可是,往往穷毕生之力,就是越不过那一线之隔和一念之差啊。人,有时真是愚蠢至极的动物。”雨疏淡淡地说,一抹轻愁掠过白皙的脸庞。
走出雨疏的房间,若伶的心沉沉重重的,仿佛那哀伤、痛苦、无奈和挣扎,都在她心底走过一遍。她默默地走出庭院,绕至小径,踩在一地的黄叶上,雨疏那低婉哀怨的倾诉,随着瑟瑟的秋风飘荡耳际,她该怎么做?她是不是又错了?虽然雨疏宽容大度得没有嫉妒、怨恨,把悲伤留给自己,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增加她的愧疚感。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书凡是否依然属于雨疏?
她不确定地甩甩头,凉飕飕的风也吹不去她沉甸甸的心情。爱他,原该是件快乐、甜蜜的事,怎么竟成了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心境?她不了解书凡的心事,她想应该去问他,她有必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才能解开她郁结的心,否则,他与她将会有道无形的阴影遮蔽了他们的感情。
他们三个之间的问题,他才是关键人物。她决定找他谈一谈。
正想折回大屋,一转身,却看见书凡在小路的另一端拄着拐杖行来。
“若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书凡一副心急的样子。
“我怎么会不告而别呢?只是在房里待得有点闷,出来散散心。这条绿荫小径挺诗意的呢。”
“是啊。你看,那些孟宗竹都是我妈的最爱呢。”书凡指着那一丛丛的绿竹,兴奋地说。
“来,我们这边坐。”
若伶拍拍一条长石凳坐下,有意在此打开问话。
书凡顺从地坐下,仍兴致盎然地谈着他父亲设计这庭院的用心。
“我爸爸除了是一位好医生外,也是一位天才设计师,这栋别墅的里里外外都是他亲自规划、设计。他常说行医使他活得有意义,设计使他活得有生趣。他喜欢创造一些别人所没有的东西,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流行;他说那是最没有品味的东西,做不了自己的人才跟流行走。他靠自己赚钱,丰富地过他一生,唯一的缺憾就是我母亲无法走进他的心灵。”说到这里,书凡突地打住,方才的兴致也转为黯然的沉郁。
若伶其实很想知道有关他父亲的故事,于是,捡了枝枯枝在手中拨弄,却装着不经意地问:“那他们是如何过一生?”
经她一提,书凡才继续道:“所以,虽然父亲努力地经营他的人生,却还是不快乐.小时候,我就能感受到他郁郁寡欢的心情,除了休假时陪我们小孩说说笑,才能看到他的笑容外,记忆中,他是一个沉默少语的人。”
“这样的婚姻,他不曾想过分手?”
“在他们那一辈,婚姻再怎么糟糕,离婚是不可能的。两个人在一起,快不快乐、过得好不好都是两人之间的事,别人看到的都是一桩成功的婚姻,和一番成就的事业。在他们的年代,这就是一个成功男人的典范。”
若伶被故事吸引着,关心起书凡父亲的一生。
“你父亲就这么无怨无悔地过一生?”若伶想,这么一个有灵有性的人,真甘愿如此厮守一位不解风情的女人?
书凡瞥一眼若伶,仿佛一切都已被看穿似的。
他定了定神,垂眼看地下的落叶,又抬头望了望被稀落树叶遮挡的天空,微微地吁口气,说:“他本来也认命地过日子,反正工作和兴趣也消磨了他大半时间,所以虽然与我母亲不相契合,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怨悔。”书凡又顿了顿。“他们平淡的婚姻,就在我要升高中的那年起了变化。”
若伶专注地听书凡叙说着另一个爱情故事。
“那年,父亲遇上他有生以来的真爱。她是他的病人,小他二十多岁。当年,父亲已是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而那女孩,初出学校,长得娇媚可人,追求者也不知凡几,唯独对父亲钟情。她的大方、浪漫,滋润了父亲干涸的心灵,凭着父亲的财力,他们根快有了另外一个家。”
“那你母亲呢?难道她就不声不响地把丈夫拱手让人?”
“当然不是。”
书凡的脸色变得更阴郁,停顿了会,说:“最极端的时候,母亲曾自杀过两次,可是父亲依旧没有回到她身边,在照顾她恢复健康之后,就又回到那女的身边。母亲是典型的传统女人,对父亲的爱执着甚深,父亲的移情别恋,等于毁了她的世界;她不知何去何从,整天发呆或傻笑,精神濒临崩溃。有好一阵子,我常陪她去看精神科医师。有一次,我一不留心,她走到窗台边,差点跳楼。而她寻死的决心,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后来呢?”若伶听得入神,眨了眨灵活双眼。
“母亲的精神状况始终没有好转,医生也认为她必须住在精神疗养院长期治疗。父亲毕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虽然有了新欢,对旧爱倒也仁尽义至;听说母亲要被送进疯人院,他也不忍,就积极地觅地,最后找到这块土地大兴土木,为母亲建造这栋别墅。在建造的过程,父亲常带母亲一起过来监造。每次来,父亲都会用极温柔的声调对母亲说:这是要给你的,我为你盖的,懂吗?刚开始,母亲也不知懂不懂父亲的话,只是痴笑,可是父亲始终耐性地对她说这句话。说多了,母亲渐渐懂了,她的痴笑也不见了,转而用感激的眼神看父亲;父亲则拍拍她的肩膀,或牵牵她的手。就这样,父亲治愈了母亲的病。”
“解铃还须系铃人,爱真是折磨人。”若伶有感而发。
“母亲病好后也不曾搬进这幢美丽的别墅。知道是父亲的一片心意使她醒转过来,所以痊愈后的母亲倒是透着另一种坚毅;她每天静静地为我们打点生活上的需要,也不再对我父亲有期望,也看不出有所难过。慢慢的,她习惯了没有我父亲的日子,后来,她也找到她情感的归依——上帝。有了宗教信仰,她也找到生活目标;虽失去丈夫的爱,却得到上帝的爱。上帝教她以宽恕的心待人,所以她宽恕了父亲的背叛,甚至能和颜悦色、平心静气地和我父亲相处。而我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女人那里,对母亲的一生,父亲只能说是尽道义上的责任,宠爱全部给了那女人。感情的待遇,永远得不到公平的分配。”
“那你呢?还有雨疏和我。”若伶故意调转话题。“我们纵横交错的感情,是不是该理个顺序?”
书凡表情霎时青白一阵,低头不语。
“书凡,”若伶横下心要谈清楚。“问题总是要面对,你不觉得这对雨疏不公平吗?难道你心里真的没有她?对她真没有感情了?”
“不瞒你说,雨疏是我这生爱得最深切的女人。可是就在出事的那晚,当歹徒一刀一刀刺向我的时候,我竟觉得那是雨疏在杀我,是她拿无数把刀拼命地要砍死我,那一幕始终在我心头挥之不去。虽然我明知杀我的不是她,可是意识里却排除不掉这种恐惧,在我昏迷醒来之后,我看到她竟然害怕得颤抖。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是她,她是无辜的,真正的凶手是她的前夫,与她无关。经过我内心的一番争战,对她的恐惧总算消除,却也消除掉我对她的爱,过去对她欲生欲死的感情也消失殆尽,唤也唤不回。我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那段感情,对她没有感觉、没有爱、没有恨,淡得有如一个不曾相识过的陌生人。”书凡平静地道说一个仿佛与他不相干的故事。
若伶觉得真不可思议,一场几乎是致命的杀害,竟造成这个结果;雨疏无辜,书凡何曾有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啊。
知道了书凡对雨疏难解的心结,若伶自责也就没那么深,否则,她总有横刀夺爱的罪恶感。
第八章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采芬一人,长期以来,她永远都是最后一个下班的。
事业消蚀了她大半青春,如今,想要有的都有了,唯独没有人知道她心灵深处的寂寞。当初舍书凡,就事业,一心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整颗心塞满了事业的企图心,根本无暇顾及身旁的爱情。如今事业有成,她才感觉到失落了什么。
环顾这豪华气派的公司,羡煞多少汲汲营营却只能图温饱的人,可是此刻这偌大的空间却洒满冰冷的寂寞,一阵阵、一波波地袭向她心底深处。难道多年的努力,换得的就是这些?她茫无所知了。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空荡的空间响起,给人一种催命的感觉。都下班许久了,有谁会在此刻打来?
她缓缓地伸手提起话筒。
“喂,找谁?”她也懒得多报公司名号了,每天这“冠宇公司”四个字不知要在嘴上说多少遍。
“采芬?”对方用不肯定的语调叫出她的名字。
“我是。”她依旧懒懒的声音。
“采芬,我是周英华。”
“哦,周董,这么晚了,还有事吗?”采芬接到他这通电话除了意外,还有点莫名其妙。
“谢谢你今天下的订单,我一定先把schedule排给你,一定如期交货。”周英华自己都觉可笑,竟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废话。
“谢谢你的合作。”采芬也摸不清周董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喔,都已经八点了,你一定还没吃饭,我也还没吃,我看,我们一起去吃?”
周英华说话的确拙,一点也没有修饰词。
采芬顿了半晌。“好吧,你来接我?”
周英华喜出望外地说:“对,对。喔,不。当然,当然。”
放下话筒,采芬觉得好笑。堂堂大老板,平时威严凛凛,员工看到他都敬畏三分,今晚说话竟颠三倒四,莫非真饿昏了头?
不到二十分钟,周英华的大型凯迪拉克停在采芬公司门口。同样都是巨商富贾,周英华的财力还是采芬望尘莫及。他们的合作关系是一个负责接单,一方负责生产,彼此互蒙其利。
采芬坐进那庞大的车子。
“怎么没有叫司机开车,反而让老板当我的司机,担当不起。”
“能载你是我的荣幸。”
采芬差点没大笑出来,多俗又多土的话。
“想吃什么?”他转看向她,眼眸闪过一抹情意。
“你请的客,就由你决定吧,客随主便。”采芬一点也不在意吃什么。
“不,既然是我请客,当然要让你的胃开心。”
“你这么说,那我就当仁不让,还是吃我爱吃的日本料理了。”
“没问题。”
车子驶向东区一家颇负名气的日本料理店。采芬是这里的常客。
店老板见是老主顾光临,赶紧趋前相迎。
“采芬小姐今天带男朋友来了?”店老板冒冒失失的话不经大脑就冲出口。
“不是男朋友,是普通朋友。”采芬赶紧理清关系。
“哦,对不起,对不起。请跟我来,里面还有一间安静的和室,是特意为贵宾保留,你们来了刚好给你们。”
“这里真不错,你一定常来,看老板对你这么礼遇。”周英华眼光直视着她。
采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好久不曾跟异性独处一室共餐,此时竟然有些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我常自己一个人来这里用餐,要来的前一天,我会打电话给老板为我留房间,这里的环境和美食可以舒解一天的疲劳和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