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那支什么烂锏在你腿上洞穿了这么一个洞,我都可以从这头看见那头有只兔子跑过去了!」
包扎好大腿,起身转到他后面,继续碎碎念、碎碎念。
「天哪、天哪,这上头起码有六、七道口子,又深又长,该死的居然还很整齐,好像特地量好尺寸割上去似的!还有那支鸡爪……」
顿了一下。「啊,塔布,佟桂,你们来得正好,快,把包袱和水囊给我,佟桂,来帮忙,把内衫撕成绷带,我要替你们爷包扎伤口!」然后,也不管允禄同不同意,当场就扒下他的衣服来包扎背上的伤。
允禄默然无言,也许是知道倘若他反对的话,满儿又要大哭大闹发飙了。
这边忙着包扎,另外那边也乘机继续紧急处理王均与萧少山的伤,大半天过后,终于两边都处理妥了。
塔布又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件长袍给满儿替允禄穿上,而后,满儿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站到允禄前面,一看就知道她又想大发雌威了,不过她的嘴仅张开一半便又阖上。
允禄那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异常专注地凝睇着她,格外深沉、格外幽邃,仿佛要向她传达某种不可对外人言的讯息。
他以为她有读心术吗?一声不吭的,她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过,他们这十年夫妻究竟不是白做的,就算他不开口说,她大致上也猜得着七、八分,八九不离十,于是,她很不情愿地垂眸考虑片刻:要开什么条件呢?
「在你伤好之前,一切都要听我的喔!」
听她的?
允禄双眸徐徐瞇起,清秀的脸慢慢拉长,神情也愈来愈阴鸷,白慕天看了都有点惊心动魄之感,满儿却根本放不进眼里地哼一声把脸扭向一侧。
「不要拉倒!」
双眸怒睁,允禄两颊紧绷,咬了半晌牙,终于勉强点下了头。
但满儿觉得这样还不够。「还有,这一趟结束回京后,你得在家里休养个一年才能再继续工作,如果一年太勉强,半年也可以啦;半年还是不行的话,起码要三个月,这是最低底线!」
允禄再点头,满儿方才满意地退开一旁。
「塔布。」冰冷无情的目光注定白慕天等人,允禄沉声召唤。
「奴才在。」
允禄伸右手。「剑。」
「是,王爷。」塔布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剑放王他手中。
「保护福晋,这回再出问题,小心本王摘你脑袋!」
「奴才遵命。」塔布几乎贴在满儿身后。
于是,允禄上前一步,长剑直指白慕天等人,神情阴森冷峻。
「尔等准备好把你们的命交出来了么?」
白慕天咬咬牙,为了大局,他不能不低头。「王爷,恕草民大胆,但草民实不知何处冒犯了王爷,以致犯上死罪?」他必须先问清楚,允禄是已探知漕帮的底细所以要杀他,或只是因为不巧撞上这件事而被拖累了?
允禄冷哼,长剑移向吕四娘,「吕氏漏网之鱼,妄想劫牢强抢钦犯,该死!」再移向白燕燕,「同伙劫牢,该死!」最后移回白慕天身上。「她们是死罪之人,你们却意图帮助她们脱逃,该死!」
「还有,他们伤了你,该死!」允禄身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允禄眉峰微蹙,不语。
白慕天却暗暗松了口气,以为允禄仍未探知漕帮的底细。「王爷,尚请恕宥舍妹年幼无知……」
「笑死人了,二十岁了还年幼,她是仍在吃奶还是包尿布?」允禄身后又传来冷笑声。「想我十五岁就离家独自讨生活,十七岁嫁给前面这位老头子,十八岁作娘,二十岁带着儿子可怜兮兮在外面流浪……」
允禄眉头开始打架。「满儿。」
「好好好,我闭嘴,行了吧?」
若是在以往,白燕燕绝对忍不下满儿的讥嘲,但此刻,当允禄的长剑还指着她的时候,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何况是反击。
而白慕天,他也只能当作没听见,二切皆因舍妹太任性又无知,因与吕四娘是闺中好友,故受其蛊惑而同行,尚请王爷大人大量,网开一面……」低着头,嘴里说着求恕的言语,两眼却悄悄觑向一旁的吕四娘,目光含义很明显。
为了大局只好牺牲她。
吕四娘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垂首无语,在她计画此行动之前便已有所觉悟了。
「……至于草民等三人,一心只想赶来阻止舍妹闯下滔天大祸,却没料到竟是王爷您当面,若是草民等早知是王爷,定然不敢与王爷您作对,甚至动手相抗,」白慕天继续说着,口吻是低声下气的,盯在地下的双目却映着冷焰般的光芒,生硬而凛然。「万望王爷看在……」
「够了!」允禄冷叱,双眸透着狠厉寡绝的煞气。「无论尔等有何解释,本王的判决从不更改,死罪即是死罪,倘若尔等不愿乖乖受死,本王亦不过多费一番手脚罢了,但待此间事了,本王定会点齐重兵,将你漕帮上下十万属众残杀殆尽,不留半口活人……」
白慕天脸色大变。「王爷……」
「……即便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亦愿一肩承担,必教你漕帮在一日之内烟消云散!」
「不!」白慕天急了。「不可!恳求王爷千万不可累我漕帮十万属众,他们都是无辜的!」
允禄冷森森地哼了哼。「那么你们就乖乖受死吧!」
白慕天心头一凛,顿时两难地僵住了,好半天后,他暗暗一咬牙。
「是,草民等会束手就戮!」对反清大业有所助益的是漕帮各分帮所掌握的漕运,而不是他,所以,既然两边都是死,起码要保住漕帮上下。
「不!」白燕燕惊惧地尖叫。「我不要死!我不要……」
「住口!」白慕天愤怒地暴叱。「事情是妳惹出来的,难道还想连累整个漕帮吗?」
「我才不管那么多!」白燕燕撒泼地继续尖叫。「无论如何,我不要死!」
「由不得妳!」
白燕燕眼珠子一转,忽地掠身要逃,但白慕天仅一探手便将她抓回来。
「敢做就要敢当,燕燕,我们不能连累无辜的人!」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不要啊……」白燕燕声嘶力竭地狂叫。
「我说过,由不得妳!」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死,不要……」
白慕天紧紧抓住白燕燕下放,后者疯了似的挣扎,甚至举短剑要刺杀白慕天以迫使他放手……
眼看那对兄妹即将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精采年度大戏,允禄眼角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朝满儿瞥去,原本凉凉在一旁闲看风景的满儿收到他的催促讯息,不禁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一步站至他身侧,横肘顶顶他的腰。
「我说老爷子,你知道我最讨厌欠人家人情的对不对?」
允禄再次瞇起了眼。「妳又想做什么?」
满儿耸耸肩。「无论如何,我总是欠了白慕天一份人情,可不可以请你放过他们这一回,好让我还了这份人情呢?」
允禄的神情更冰冷。「倘若我说不呢?」
「那我就离家出走,你不来找我我就不回去,不过就算你找到了我,我还是会再离家出走,再找到我,我再离家,除非你整天盯着我,不然光是找我就够忙死你了,然后你就再也没时间替皇上办事……」满儿胸有成竹地说。「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下颚猝然绷紧,看得出允禄震怒非常,以至于形容显得有些狰狞。
「柳佳氏!」
「还是不行啊?」满儿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回头就走。「好吧,那你忙你的,我现在就要离家出走……呃,不对,我已经离家了,那……走远一点好了,让你找不到……我走,我走,我走走走……」
「站住!」
满儿停步回眸。「干嘛?」
允禄怒极,脸色铁青,满口牙几乎咬碎,不过最后他仍是硬吞下那份狂怒。
「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他咬牙切齿地怒瞪着白慕天。「白慕天,本王要你亲自押送吕四娘到杭州总督府大牢关禁,在李卫回来之前若是被她逃脱,本王便找你;倘若再有人劫狱,本王亦找你。另外,尔等四人在一年之内不许离开杭州府半步,漕帮属众若再有此种形似叛逆之行为,定然不再饶!」
很显然的,允禄是在试探白慕天对清廷的忠诚,因为他的假身分已被识破,无法再回到漕帮去暗中查探。
白慕天以为必定是如此,因此丝毫不敢犹豫。「草民遵命!」
「等等!」满儿突然又岔进来,两眼憎恨地盯住白燕燕那条鞭子。「先别急着走,那条鞭子,毁了它!」
「不要,那是我……」
白燕燕只来得及反对个头,一眨眼,鞭子已被白慕天抢去砍成碎碎段段,下一刻,又听得满儿对她的判决。
「还有,废了白燕燕的武功。」这个罪魁祸首,无论如何饶不了她!
白慕天只迟疑了一瞬间,旋即出手点出一指。
「不!」白燕燕尖声怒叫,「妳敢……呃!」忽地闷哼一声,随即像只泄了气的皮囊似的跌坐地上,艰辛地喘了两口气,而后目光怨毒地瞅住满儿。「柳满儿,我发誓……唔!」又是一声轻哼,身子一歪,睡着了。
赶在她出言闯下大祸之前,白慕天又点了她的睡穴。
「白慕天,不是我爱说,但是……」满儿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燕燕,虽在睡梦之中,那张美艳娇容上的恶毒之色依然清晰可见。「你这个妹妹如此自私任性又骄纵蛮横,倘若你再不好好管教她,我发誓,她来惹我没关系,但她要是敢伤到我家老爷子半根寒毛,我定然饶不了她!」
白慕天深深凝视着她,眼神奇异,良久不出声,看得允禄两眼又开始爆出火花来,幸好在火花燃起熊熊妒火之前,白慕天开口了。
「草民会管教她的。」
「再有,那份人情我还你了,」满儿语气生硬地又说。「所以请记住,下回你再犯到我家老爷子手上,我也不会再帮你了!」
片刻后,白慕天等人先行离去。
起初,满儿望着他们的背影,仍是满脸不甘心的表情,但随着他们渐行渐远,她的表情也愈来愈古怪,最后,几人身影终至消失于她的视线之内,她的脸色更是诡异,回过头来,又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注在允禄略显苍白的脸容上。
好半晌后,她可怜兮兮的勾起唇角,像笑又像在哭,一脸无助地瞅着他。
「允禄,我不想骗你,但是我真的已经快受不了你老是为我受伤这种事了,怎么办?」
之前那一刻,当她知道他又为了救她而受伤的时候,她是真的抓狂了,如果她也拥有允禄那种武功身手的话,当时她一定会亲手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她原不是如此残忍的人,但在那一刻里,她是真的想亲手杀了他们!
此刻回想起来,她也不禁为自己当时的凶狠心态而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即使是曾亲手刺杀允禄的玉含烟,她都不曾如此憎恨过,因为她了解玉含烟有不得已的立场。
同样的,白慕天与吕四娘也有他们不得已的立场,吕四娘意图搭救自己的亲人,必然是允禄堵在这里要截杀他们,他们有权利自卫,可恨的是白燕燕竟然扔她出去,迫使允禄不得不半途收手,并再一次为救她而受伤。
虽然允禄的伤势并不像前几次那么严重,她却反而爆出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怒意,为什么?
因为她愈来愈无法忍受那种眼见他为维护她而满身浴血的心痛。
他不在意。
但她在意呀!
不但在意,而且好在意、好在意,在意得快受不了了,然后,总有一天她会在意得再也无法忍受,届时……
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五章
吕四娘被白慕天送进了杭州总督府大牢,而允禄,身分既已曝光,他索性带着满儿住进总督府,总督府总管当即辟出府内最静谧清幽的院落让庄亲王养伤,这种事不需要征求总督的同意便可由他径行作安排。
便是占了主寝室,相信李卫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娘子,为夫想吃瓜!想吃!想吃!想吃得不得了!」
荷池畔,沁凉的树荫底下,某人闲躺在竹榻上,像个小孩子似的喃喃嘟囔个没停,满儿又好笑又好气地斜睨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就只会这一百零一招,遇上自己应付不了的状况就赶金禄出来安抚她。
「瓜要镇凉了才好吃,待会儿佟桂自然会切来给你,现在……」满儿塞了一颗葡萄给他。「喏,先吃这顶着吧!」
咬住她的手指头不放,大大的眼儿笑成两弯月。
「你不是这么馋吧?」满儿也咯咯笑着,因为他的舌头正在嘴里挑逗她。
欲情荡漾的眸子瞹昧地眨呀眨的。
「不行,」满儿笑得更大声。「你的伤还没收口呢!」
「有什么关系。」一开口说话,被她的手指头逃去,金禄有点懊恼,「为夫还要吃葡萄。」想要诱她再入壳。
「好,给你!」满儿将整串葡萄全给他,然后起身逃开。
金禄立刻下榻追去,右腿一拐一拐的跛得好不辛苦。
满儿没跑两步便回过头来,娇嗔,「喂喂喂,大夫说过,伤势收口之前最好不要走动,忘了吗?」
金禄一把捉住她,嘻嘻一笑。「那娘子就不要颠儿让为夫追嘛!」
满儿白他一眼,扶他回到竹榻坐下,两脚全给他抬回榻上。
「除非要回房睡觉,否则这条腿不准再给我放下去了!」
金禄没吭声,一双眸子却哀怨地自两扇长睫毛下瞅住她,满儿看得好笑,忍不住捏捏他的腮帮子。
「夫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可爱耶!」
闻言,金禄揉着被捏痛的脸颊,装模作样地抽抽鼻子,再拿袖子按按眼角,满儿再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佟桂果然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来到荷池畔,后头还跟着塔布。
「王爷,李卫大人求见。」
金禄偷瞄一下满儿,见她没有反对的表示,这才点点头,掂起一块西瓜。
「叫他来吧!」
不一会儿,高大硕实的李卫便随着塔布来到,诚惶诚恐地哈腰打下千去。
「卑职见过王爷、福晋。」
金禄却好像没听见也没瞧见,兀自慢条斯理地吃他的瓜,李卫便也不敢起身,挟七nE胆埏等候着。
直到整盘西瓜去了一大半,金禄才懒洋洋地瞥他一眼。
「我说李卫,你……真的很蠢,知道么?」
脑袋垂得更低,满头冷汗像瀑布一样往下洒,「卑职该死,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李卫连声求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