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飞扬本来幸灾乐祸,现在听着听着竟然听到心疼了,心疼戚小鱼让妈妈这样当众教训,一点面子也不留。
他出面制止戚太太的碎碎念。「戚伯母,她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没关系我等她……」说着又把戚小鱼拉到旁边,她被母亲的一阳指戳得头昏眼花,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想英雄救美,可惜方式错误,美人不领情,还气得咬牙骂他:「你……你……咳咳咳……你……干……么答应……我不想去……」
「导演,谢谢你。」戚太太揪住小鱼的领子就往外拖,拖去刑场。人犯被带走,纪飞扬赶紧跟着。
戚太太一路都在骂小鱼,戚小鱼头低低,跟在母亲身边犹如丧家犬。
「一定要穿成这样吗?丢人现眼。」戚太太批评小鱼的衣服。
小鱼红着脸,她猜身后的纪飞扬看笑话看到快笑死了。
她小声地反驳母亲:「我穿得很正式,你要我穿裙子,你看我就穿裙子……」
「这跳舞的芭蕾裙,你没套装吗?我被你气死。」
「妈,你不知道这很时髦欵,前几年碧玉领奖也穿过,她甚至把裙子弄成鸵鸟的样子……」
「闭嘴,听你说话就生气,我怎么会生出怪里怪气的女儿,你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样?」
「伯母——」纪飞扬插嘴。「呃……我觉得她穿得很有个人风格,虽然跟一般人不一样,但很有特色,我觉得满好看的。」
小鱼愣住,回头,看了纪飞扬一眼。帮她讲话咧,还以为他忙着笑,没想到他正经八百地帮她说话。
导演都说话了,戚太太不骂女儿的打扮,开始指导戚小鱼相亲该注意的事。
「等一下你少讲话,你说的那些话只会让人家怕而已,上次我叫你多跟男方互动,结果你没事跟人家讨论什么克老母的画,贝力铭的建筑设计,奈良没智的展览,你不要故意讲人家听不懂的话……」
戚小鱼听见后头传来闷笑声,她速速纠正母亲。「妈,是克林姆的画,贝聿铭的设计,奈良美智的展览。」
「鬼才听得懂!」戚太太吼。
「是啊,听不懂是吧?上次跟我相亲的那个人也不懂,所以喽……妈,结婚就是要找个听得懂你说的话的人,听不懂就是没缘嘛。」小鱼给母亲机会教育。
「我听得懂。」在小鱼身后,纪飞扬缓缓道:「克林姆在美术史上是维也纳分离派大师。贝聿铭则是世界级建筑大师,与法国华人画家赵无极、美籍华人作曲家周文中,被誉为海外华人的『艺术三宝』。奈良美智是日本现代美术画坛中,目前最有朝气、最受到广大年龄层画迷喜爱的……」
可怜纪飞扬现给戚小鱼看的下场,就是遭她回头赏一记白眼,她暗示他闭嘴。小鱼以为他是在闹场,殊不知他的男人心、他弦外之音说的是什么啊?他在暗示他是她合适的对象,近在咫尺哪,可惜她感受不到,呜……
戚太大教训小鱼:「女孩子不用懂这些,男生会不喜欢!」这女儿坏就坏在太聪明。
小鱼反驳:「为什么不喜欢?这些都是伟大的艺术家啊!我喜欢他们为什么不能讲?难道因为男生会不喜欢,我就不能讲喔?我又不是为了让男生高兴才生到这世界上的。妈,你生下我是为了让其他男生高兴的吗?」
「……」戚太太胸膛剧烈起伏,火气逐渐攀升。
戚小鱼还继续说:「妈,那你生下来也是为了要让男生高兴吗?」
啊咂!戚太太赏女儿一个大锅贴。「闭嘴闭嘴闭嘴!男生不喜欢这么会讲话的,你等一下干脆都不要说话,儍笑就好了!」生到这种女儿会气死。
戚小鱼捣着头,哀呼:「不说就不说,干么打人,很痛欵。」
纪飞扬看儍了眼,怎么在戚伯母眼中,小鱼这么没地位?
戚小鱼好颓丧,悲哀,在工作上的能力博得大家的肯定和敬重,最亲的父母却一再否定她、打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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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太太赶鸭上架把女儿揪到相亲现场,纪飞扬则装成是无关紧要的客人,在另一桌等待。
于是这场相亲,如火如荼地展开,而纪飞扬坐在角落隔岸观火,祈祷相亲失败。
相亲进行中,女主角因为感冒面色惨白,加上母亲之前的严厉恫吓,她决心扮演孝顺女儿,身体力行贯彻母亲的教诲,坐在父母中间全程安静无声,双目无神,儍笑连连。
来相亲的男老师个性木讷耿直,很竭力地表演他沈默寡言、谨言慎行的优良品行,于是这场相亲最来劲的是双方家长。他们净说些难笑的笑话,把场面搞得不自然又很冷,他们努力搧风点火,拉拢两人,一来一往,口沫横飞,仿佛他们是前世注定的姻缘,只因月老开玩笑迟至今日才碰面。
可惜这对男女很不上道,任凭家长们笑得脸僵掉,讲话讲到口干舌燥,主角两人除了礼貌地笑来笑去,一丁点火花都没有。双方家长最后表演热情表演得累了,一起告辞,留他们独处,让他们好好了解一下彼此。
一个小时过去,纪飞扬从一开始的兴味盎然到后来频频看表,他发现戚小鱼脸色异常的红,担心她是不是发高烧了?
戚小鱼看爸妈走了,瞬间恍惚的眼神正常了,呆滞的表情正常了,她迫不及待回复真我的风采,跟对面的国小男老师说:「很抱歉,陈先生,我同事在等我讨论工作——」她指了指另一桌的纪飞扬,纪飞扬立刻配合地对男老师点点头。小鱼跟老师告辞:「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要先走了。」
陈先生也迫不及待地想离场,咚地起身说掰掰。「不瞒你说,我是被我爸妈逼来的,我其实不想结婚。」
「我也是。」
「那我就不打电话给你了。」
「好。」够爽快。
「掰~~」
「掰~~」
好极了,不敬礼解散。万岁!小鱼马上换到纪飞扬那桌去,跟纪飞扬相处,就算吵架,也强过跟闷死人的相亲对象喝咖啡。
「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了。」小鱼速速翻开记事本。
「你确定?你脑袋清楚吗?」她看起来很累,眼睛都红了。
「清楚~~不、不清楚。」小鱼趴到桌面,头昏沉沉的。
「算了,明天再讨论。」
「你明天不是没空?」小鱼侧过脸,看着他。
「你快回去休息,明天再跟你约。」
「谢啦,我回去了。」小鱼霍地起身,头晕目眩耳鸣,身子往旁边倒。纪飞扬眼明手快,及时冲去扶她。
小鱼双腿软趴趴。「头好晕……好痛、头好痛~~」她捧着头。
「你发高烧!」她的身体好烫,纪飞扬扶她出去。
到了餐厅门外,小鱼竭力站稳了。「谢谢,我搭计程车回去,掰~~」她歪歪斜斜晃向路边拦车,纪飞扬拉她回来,拖着她就往停车场走。
「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我不要去医院……」小鱼挣扎。
「什么不要?生病了就要看医生,你想要烧成阿达是不是?」他硬是拖她走。
小鱼不肯走,抗拒着。「我家有退烧药,吃一吃就好了。」
他力大无穷,她不肯走,他就用拖的,拖得她跟上来。「打针比较快。」
打针?「我不要打针!」小鱼跺脚。
「要打针。」
「你管我?!」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发高烧可能会并发肺炎。」
「只是感冒好不好,我要回去,我快晕倒了。」
「闭嘴!」
怎么说不听啊?纪飞扬拿出车钥匙拉开车门,戚小鱼还想反抗。
「我觉得——」她话没说完,一股蛮力将她整个人抱起塞进车厢。
砰!纪飞扬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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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戚小鱼激怒人的本事是一流的,即使生病,她顽固的意志力、惊人的叛逆性,丝毫没减弱。
小鱼一路给纪飞扬训话:「你知道吗感冒根本不用看医生,我告诉你医院都在骗钱的,其实只要靠免疫力就可以治愈,只要回家睡觉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上医院,更不需要打针,医生开的药都是抗生素,没效啦……」戚小鱼歪在座位上,闭着眼,有气无力说着。
忍耐!纪飞扬决定不跟地辩,省得一时失控,会气得将她扔出车外。反正不管她怎么讲,他坚持要送她急诊。
到了医院,护士帮小鱼量体温:「三十九度八?」护士惊呼:「要立刻打点滴,先照一张肺部的X光……」
看吧看吧,纪飞扬就知道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小鱼被抱上病床,浑不知情况危急,还儍呼呼地问纪飞扬:「真的有那么高吗?会不会是量错了?」
「都要照X光了,你说呢?」
照完肺部X光片,医生问了小鱼这几天的情形,有没有出国,发烧几天了……打了退烧针,护士帮小鱼吊点滴,小鱼昏睡,隐约听见纪飞扬跟医生讨论病情。
当小鱼昏睡时,纪飞扬陪在左右,护士叮嘱纪飞扬:「点滴快打完时要来跟我说,不能让空气打进血管里。」
急诊室人来人往,他们被安排在角落位置。纪飞扬取出袋里的记事本,查阅明日代办事项。
他不时倾过身,手掌覆在小鱼额上,测量她的体温,他眉眼间,尽是满满的关心。感觉她发烫的额头降温了,这才松口气,放心了。
合上记事本,纪飞扬侧身靠墙坐,长腿交叠,凝视着病榻上,浅绿色被褥间的戚小鱼,她双足套着白袜,静静乖着,像个天真的洋娃娃。纪飞扬嘴角隐着笑意,心满意足地打量她,尽情欣赏她细秀的眉,长而鬈翘的睫毛,小巧的鼻,红润的唇办,看着看着,他心头蠢蠢欲动,眼色黯下,真恨不得偷亲她一口。还有那白嫩的脸庞,他真想咬一下。还有还有她因发烧汗湿的黑发,纠缠在颈间皮肤的模样,真性感、真诱人……
唉!纪飞扬长叹了口气。可怜他一个在片场可以呼风唤雨的大导演,竟窝囊地苦苦恋着业界最机车的艺术指导,并且束手无策。
眼看黄色点滴打入小鱼细瘦的手背,她的手真小,手指很修长。纪飞扬摊开自己的手掌,在那小手旁比对,他的手比她大好多,他真想将她小小手儿牢握住……可是他不敢趁人之危,怕惊醒她,会被她狠狠嘲讽一番。
纪飞扬真不明白啊,为何偏偏对这有点神经质的戚小姐一往情深、一见锺情?!光这样静静看着她,他心头就暖暖热热,感觉好幸福,幸福到竟然感激病毒来袭,可以跟她这么亲近,有机会和她独处,可以表演照顾她的戏码,展现他的男性雄风……
好吧好吧,他承认这么想有点大男人主义,但照顾心爱的女人,是身为男人最最有成就感的事啊。尽管戚小鱼不屑于被保护,一天到晚高呼女人该自立自强,不能让男人摆布……尽管如此,在纪飞扬眼中,或者是在任何陷于爱情里的男人眼中,他心爱的女人不管表现得多坚强,他都会觉得她是一朵脆弱的小花,需要他来照顾。
那么今晚他的表现好吗?纪飞扬忐忑地想着,佳人会因此被感动吗?他真的可以,只要她有需要,他随时乐意这么看护她,不需要睡眠,只要陪在她左右就很快乐。
等待着点滴注射完,纪飞扬一遍遍回忆着今天跟小鱼相处的点点滴滴,怎么都想不腻。他回想到之前戚小鱼和她妈妈的对话,忍不住又笑一回。她哪需要相亲?那些庸俗的男人怎配得上戚小鱼?他们哪懂得喜欢奇装异服的小鱼有多可爱?她是多么的独一无二?
当人们迈入中年,每个人为了生活,面目渐渐雷同。生活逼人,慢慢了无生趣,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
对工作敷衍,对生活随便,甚至衣着外貌越来越不要求,太关心存簿里的数字,对美感则兴趣缺缺,害怕冒险,做事越来越低调,讲话只求一团和气,做事喜欢稳健保守,不与人争执,怕发表意见。都开始紧张退休金、老年生活、存款多少、有没有车子房子、该生几个小孩?将来老了病了有没有人照顾?是因为这样,所以中年人脸上常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态,有时还夹缠着污浊气。
但是戚小鱼永远精神奕奕,勇于捍卫自己的原则,她不管别人怎么想,永远穿得与众不同,就是孤芳自赏,也要一意孤行,成为了……成为了纪飞扬眼中唯一的亮点。
他小心翼翼地扫开她额头落下的发,又再一次假借着测量体温的动作,将手掌贴在她额上,感受胸腔里激动的心跳。
真苦恼啊,该怎么爱这个女人?
一开始用错方式接近她,老跟她斗嘴唱反调,招她注意。现在爱上了,却苦于找不到台阶下,不知该怎么示好。也许太一般的追求,只会惹她讪笑。太寻常的求爱方式,她会嫌闷。
纪飞扬好矛盾,该如何明目张胆的爱她?又能够保全住自尊?稍惹她不快,别说情人,就怕连工作伙伴都当不成,她可是很会给人脸色看,她是绝不会吝于表达她的喜怒,他应该更小心更谨慎,结果……越小心越谨慎的结果,就是在爱情面前失去勇气,只能这样跟她兜圈,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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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二时,纪飞扬送戚小鱼回家。
车上,因为吞药的关系,小鱼一直打呵欠,昏昏欲睡,头重脚轻,意识不清楚。到了她住处,他陪她搭电梯上楼,小鱼额头抵在铁门前,一边翻找袋子里的钥匙,一边迷迷糊糊地说:「今天很谢谢你……明天看几点……我们约时间讨论剩下的细节……」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嗯。」
纪飞扬看她拿钥匙对锁孔,搞半天没能成功开门。她头昏昏,没办法对准锁孔,纪飞扬一把抢下钥匙,插入锁孔用力一转,唰地拉开铁门,听见套房传出音乐声。
「你家有人?」
「不是……是收音机的音乐……」
「你出门不关收音机?」
「嗯……」小鱼摇摇摆摆地走进屋里。「这样小偷要是想闯空门就会吓到。」小鱼踢掉鞋子。「都是相亲害的……天啊~~我从没这么难受啊!」
撇下包包,她投身屋角灰色单人床,不动如山,就这么趴着,全身酸痛无力,惨毙了。她喃喃地对身后的纪飞扬交代:「门帮我关上,谢啦……掰~~」
纪飞扬手插口袋,还站在门口。「喂,别忘了三点要吃药。」
「……」小鱼没反应。
「喂~~」纪飞扬又嚷了几声,她动也不动。纪飞扬关上门,走过去,伸手摇她。「记得三点吃药,医生说你很可能还会再发烧,听见没有?喂、喂?有没有闹钟?我帮你调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