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轩诚从小就是个按部就班的乖小孩。
他不是顶聪明,但也不是顶笨。
最难得的一点是他完全知道自己的缺点,也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
所以他的人生计划早在进高中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
十八岁上大学,然后念硕士,毕业后先到自己家里的电脑公司工作两三年累积实务经验,然后继续攻读博士班,之后到大学去教书。
照这个进度,他念完博士应该是二十八岁,也差不多该论及婚嫁了。
所以他预定自己三十岁一定要结婚,两年后再开始生孩子。
三十岁之前,一切都按照他自己的规划慢慢进行,只除了在他念硕士那年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他差点喜欢上自己弟弟的女朋友。
那个女孩子叫唐静,他的弟弟齐轩文唤她唐唐,听起来颇有甜蜜的味道。
她长得不是非常漂亮,但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他第一次看见唐唐笑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暖暖的,好像糖果刚刚融化一样,还微微散出香甜的气味,漂浮在整个身体里。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轩文是他弟弟。
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会避免在轩文和唐唐面前出现。
过了一阵子,轩文和唐唐突然分手了。他很诧异,曾经试过探询,但轩文只是支吾其词,最后说了句家庭背景不合,没有办法再继续交往下去。
他不是很懂,但是尊重弟弟的决定。
从此那个带着淡淡甜味的身影便慢慢在心里消逝……
有时候,在经过糖果店的时候,他会不小心想起那个叫唐唐的女孩子。
他从不后悔,因为他知道后悔永远只是于事无补。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不仅仅是因为轩文是他弟弟,也是因为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交女朋友这件事要他博士班毕业后才开始,而且必须以结婚为前提。
好不容易,在他终于交上论文、即将要拿到博士学位,而三个月前开始交往的护士女朋友也暗中催促他早些订婚的时候,齐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打破了他所有的生涯规划……
第一章
“倒闭?破产?”齐轩文在越洋电话里激动地喊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齐轩诚叹了一口气。“其实都有端倪,只是爸爸想,也许再撑撑就能撑过这段不景气时期,公司还有再爬起来的机会。可是愈撑愈无力,经济不断往谷底跌,结果他不得已只好去借高利贷——”
“借高利贷?!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
“通知你有用吗!”齐轩诚苦笑,“你在美国念书念得好好的,何必为家里这些一事分心?”
“那爸爸妈妈他们现在——”
“他们前阵子就出国去避风头了。去了哪里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等他们安顿妥当后自然会联络你的。”
“那你呢?哥哥你怎么办?你不一起出来吗?”
“我出不去了。我被限制出境了。”
“怎么回事?!”
“公司的投资人之一向法院申请公司负责人限制出境,我的名字挂在一家分公司下面,爸爸妈妈又已经出国了,所以我变成惟一的负责人。”
“怎么会这样?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拖到现在?”
“我出去了,爸爸妈妈怎么办?这堆烂摊子谁来收拾?总不能全部都一走了之吧?更何况,我留在台湾,对方比较不容易起疑心,爸爸妈妈也才能顺利出国。”
“对方?对方是谁?高利贷吗?”
“你也不想想高利贷都是谁在经营的?”
“……黑道?”
“嗯。”
齐轩文愈听愈心惊,怎么他才出国半年,家里就发生这种大事?
“那哥你现在不是很危险?”他急了。
“我知道。”
“哥你是笨蛋!”
齐轩诚愣了一下。怎么他尽心尽力保护家人却被弟弟骂笨蛋?
“骂我笨蛋做什么?”
“哥!这样一来,你的一辈子不等于全毁了?”
齐轩诚不语。
也许是吧?可是如果能用自己一个人的一辈子换得家人的安全与前途,他觉得很值得。
“不和你多说了,家里电话要被剪了,我们家也被查封了,其他银行帐号、汽车也都被查封冻结了,目前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落脚,不过妈妈有几个朋友愿意帮我,可能先去他们那边躲躲,过一阵子再看看该怎么打算。”
“哥,你有钱吗?”
“有一些吧!当初妈妈离开的时候给了我一些现金备用。”
“瑞芬呢?她没有陪在你身边吗?”
“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不是前两个月还听你们在准备订婚的吗?”
“家里发生这种事情,怎么还好意思要人家嫁给我?”
“是她忘恩负义吧?”
“轩文,别胡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她要真嫁给了我,岂不是和我一样,一辈子也就这么毁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事实就是这样。我也不多说了,轩文,自己好好保重,有机会见到爸妈的话帮我多孝顺他们一下。”
“哥……你不会想不开吧?”轩文担心地问。
“想不开?很沮丧是真的,想不开倒不至于。只是现在心情很乱,只想先好好静静,再想想以后该怎么做。再见了,轩文。”
不理会电话那头拼命呼喊的声音,他毅然挂了电话。
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家里,阴暗沉寂,不再有往日一家人团聚的欢笑身影。
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收拾了一些简单的随身衣物,他离开了这个住了近三十年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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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熙攘的都市街道上,他的心情还是很茫然。
似乎每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是笑意盈盈,只有他满腹心事。
没有坐地铁、没有坐公车,他只是徒步走着,不知道要走到哪里。
天空突然下起了细雨,四周的人群开始纷纷加快脚步,只有几个不在乎酸雨的年轻人,照样一面听着随身听,一面踩着NIKE球鞋在街上晃。
他抬头看向天空……什么都没有了呢……
家人、女朋友、工作、房子、车子,甚至连即将到手的博士学位也没了,那他齐轩诚这个人除了名字以外,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剩下什么?
如果他就这样消失了,也不会有人为他感到悲哀吧?
爸爸和妈妈,还有轩文,只要家里那上亿的债务没有解决的一天,他们是不可能再回到台湾的了。可是这么大一笔钱又要叫他去哪里筹?工作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啊!
愈想愈沮丧。
污浊的雨雾里,他突然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甜甜淡淡的,让人心里舒暖起来。
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一家糖果店门口。
玻璃橱窗里的糖果,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在黄橙橙的明亮灯光下,散发出如宝石般的美丽色泽。而空气中不断飘出的淡淡糖果香,让他想起一个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影其实就一直藏在自己心里?他只知道,自己突然很希望在此时此刻见到她。
也许她会对他笑笑,然后唤他一声“齐大哥”。
也许她会对他轻轻皱起眉头,然后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狼狈。
也许她会问,轩文最近好吗……
也许——
“放开我啦!”
一个女声猛地让他回过神来。转头看去……他揉揉眼睛,不会吧?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像他刚刚想的那个人?
“罗叔放开我啦!这次我是真的生气了!”女孩很不高兴地对着身旁一个拉着她胳臂不放的中年男子喊着。
那个女孩不是唐唐吗?
齐轩诚这时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两人身上,就站在糖果店的玻璃橱窗前看着他们。
“大小姐,您就别闹了!您不知道老大有多担心吗?”
“老大?这种人你也叫他老大?我才不承认自己有这种爸爸!”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便似乎红了起来。
“大小姐——”
“我才不管!他每次都这样!第一次第二次或第三次我都忍忍就算了,可是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他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难道他要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当修女吗?”
“大小姐,老大是担心您——啊!”
唐唐突然踢了他一脚,然后转身就往附近的桥上跑去!
“大小姐!您等等啊!”罗叔马上追了上去。
齐轩诚愣了愣,然后也提着行李跟在两人身后跑去。
罗叔一路追上大桥,在桥中央捉住了唐唐。
“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跳河给你看!”唐唐哭了。“有这种爸爸,我不要活了……呜……”
“大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老大真要听到会伤心死的!”罗叔急忙安慰她。
“伤心?你就光怕他伤心,为什么不怕我伤心?呜……我不管!我讨厌你们!我讨厌这里!我要回日本去找奶奶!”
“大小姐!不行!您也知道老大就您一个独生女啊!”
“谁说的?说不定那老头子在外面拈花惹草生了一堆孩子,孩子不光只有我一个,为什么他偏偏那么爱管我?”
“大小姐!别乱说,老大对夫人可是——你是谁?!”
齐轩诚远远就见到两个人在桥上纠扯不清,当时雨愈下愈大,加上桥上车声隆隆,他只隐约听得出来两人在争执,争吵的内容是什么却没法听清楚。等他再跑近一点,就见到唐唐泪流满面,而那个中年男子一直抓着她的胳臂不肯放。
一定很痛吧?他突然有一种英雄救美的气概涌现,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就一把抓住那中年男子的手腕——“你快放开她!”
“齐大哥——”出乎他意外地,唐唐几乎是马上就认出了他。
“住——手!”
发生了什么事?谁在喊住手?好像是唐唐吧?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发现自己正倒栽葱往桥下的河里落去?
他好像隐约中还看见唐唐在桥上焦急的模样……
“唐唐……”
他不知道唐唐有没有听到。
噗通一声,他整个人沉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水很脏很臭,他挣扎了几下,喝了几口脏水后,便停住了挣扎,只是静静地往下沉……往下沉……如果他就这样沉到底,是不是就和这个世界永远道别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轩文了?
他们一定会很伤心吧?
可是他突然好累、好疲倦,一点都不想再挣扎了。
肺腔里的空气在水压底下被毫不留情地挤出,他开始觉得整个胸腔疼得像是要炸开一样。
意识模糊之际,他居然笑了。
至少,在他临死前,他见到唐唐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就好像是一个人在心里深深埋藏着的一个遗憾,在最后一刻实现。于是他可以满足地离开这个世界。
这一瞬间,他最爱的家人,甚至他的未婚妻,似乎都没有唐唐的一个笑容来得重要。
啊……但是他还有一点点不满足。唐唐为什么在哭?
算了,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能见到唐唐,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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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轩诚睁开眼,一片模糊,头顶上某种不知名的强光照得他眼睛发酸。
这是不是传说中通往天堂的那条白光隧道啊?
“他醒了他醒了!”一个女孩兴奋地喊着。
嗯!这好像是唐唐的声音。
听说人死后,会是自己最亲的人来迎接他进入天堂之门,所以说是唐唐来接他了?不过这样一来,不就等于说唐唐也——
他猛地用力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什么天堂之门的入口,而是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唐唐就坐在他身旁,看见他醒来高兴得不得了。
“齐大哥,你终于醒来了!我好担心哪!”她如释重负,然后转头向病房门口喊着:“罗叔!他醒了!还不快进来和人家道歉!”
只见那个中年男子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齐轩诚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只见他面无表情,左脸颊上还有一条刀疤,两手手腕上方各有一枚蟠龙刺青,加上虎背熊腰,看起来……很像混黑道的人物。
“齐先生,对不起。”罗叔竟然马上跪在地上向他道歉!“我不知道您是大小姐的朋友,还以为您是想来找麻烦的,当时才会不小心将您摔入河里。还好您福大命大,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请您务必要原谅我。”
不小心吗?齐轩诚吞口口水。仔细想想,当初的确是他一把抓住人家手腕后,对方马上手腕一翻,然后另外一只手伸了过来扯住他的腰带,接着他便头下脚上,整个人往河里掉下去了。
“快请起来!我没事,真的!只是自己不知好歹而已,您千万别这么跪着,我俏受不起啊!”虽然被摔入河里的是他,但头一次被人家这样下跪,他可真是消受不起——更何况对方似乎是混黑道的样子,他现在对黑道可是避之惟恐不及啊。
“罗叔快起来,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的啦!你这样突然下跪,谁都会被你吓死!”唐唐也赶忙把罗叔扶起来。
“大小姐,我真的很过意不去,齐先生是您的朋友,我还这样对他——”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不怪你。”
齐轩诚在旁抓抓头。受害者不是他吗!为什么这两个人就这样谈起了条件?
“你去告诉那死老头,说我到南部去散心了,你找不到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还有,要他不准派人来找我,不然哪天我真的从高雄坐船去琉球,嫁给琉球人当渔妇去,再也不回台湾了!”“大小姐!”
“没关系,你就这样告诉他。”
“唉……”罗叔摇摇头。他家老大呼风唤雨,就是偏偏对这个小丫头没辙。不过虽然老大总是说为大小姐好,但有时候他的所作所为连自己也看不太下去啊!像这次……他又叹口大气。“好吧,大小姐,总之这次我就当做没见到您,以后请您好自为之,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谢谢罗叔。”唐唐勉强笑笑,明白罗叔也是身不由己。
“那么我走了。”罗叔向齐轩诚弯腰鞠了一个六十度的礼,这才离开了病房。
关上病房门,罗叔摇摇头。吾家有女初长成,只是古来征战几人回啊……他们家的大小姐到现在还没有谈过一次成功的恋爱,说起来,该算是老大的错吗?
混了这么久,拿枪拿刀都难不倒他家老大,但提起养儿育女却是一窍不通,不然怎么会气得心爱的女儿扬言要嫁到琉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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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齐轩诚好不容易终于有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