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永旭一震,侧身,面对她。「妳想太多了。」
「特地打扫客房请她来,帮她拍照带她去泰国皇宫去玉佛寺,去Jim Thompson,去Face!为什么你可以对她那么好,对我这么坏?」
「妳跟踪我?」荆永旭目光一凛。
「对,我不甘心,你对我从没那么好。」
荆锦威叹气。这个笨女人,这样只会更激怒荆永旭。
「好了,瞧妳气的。」周云搂住她。「不要气了,伯母站妳这边,那个什么苏的,我不会承认她。阿旭,你听见没? 」
这时,荆永旭的目光移到母亲脸上,那冰冷的眼神直望进周云心里。周云心悸,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荆永旭轻轻说:「妳认为我会在乎妳承认什么吗?我会在意妳的感受?」这话很轻,但每句都像雷电打在周云的心上,堵住了周云的嘴。
荆永旭又看向孔文敏。「妳听好,我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跟谁交往。」他一直忍,但这次够了,这次要让孔文敏彻底死了心。
他说:「我对妳坏,是因为妳自私跋扈令我厌恶。妳还想听什么?要说多少难听话才能让妳死心?」
孔文敏震惊,忽然头昏,扶住沙发。
「哥?」荆锦威乞求地看着荆永旭,希望他留点情面。
「这就是我在你心里的模样?自私跋扈?」孔文敏颤声问:「没好的?」
「不只自私跋扈,还自以为是,嚣张可恶,骄纵野蛮,仗着自己良好的背景,为所欲为。孔文敏,妳只是生得比别人好,除此外又有什么赢得过人?凭什么以为妳爱的,对方就要爱妳?妳哪一点可爱?」
「好了,都不要说了。」连周云都听不下去了。「婚事搁下可以吧?妈给你时间考虑,不逼你。」
「不,让他讲,让他讲个够。」孔文敏含泪,咬牙瞪着荆永旭。「很好,我嚣张可恶?我自私跋扈,我有一箩筐的缺点,我在你眼中这么下贱。苏笙呢?你倒说啊!她哪点比我好了,让你对她好!」
「妳有的这些缺点她都没有,这就够了。」
「就这样?」孔文敏笑了,笑得落泪。「我这么不堪?这么糟糕?在你眼中这么差劲?!」
「文敏!」荆锦威冲过去抱住她,激动地嚷:「不是不是,妳在我眼中很好,妳美丽大方,妳——」
「你住口。」孔文敏推开他,瞪着荆永旭。「所以我怎么样你都无所谓?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永旭,你怎么可能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她心碎地喊:「我妈出车祸死的时候,我不吃不喝闹脾气,是你哄我的,你帮我梳头,你说折一百个星星可以让我妈上天堂,你陪我折星星,你那么温柔,你明明喜欢我啊,你为什么变了?那天起,我就爱上你了,你为什么变了?为什么不再对我温柔了?」孔文敏痛心,她哭了。觉得有根锥子扎在心上,好痛好痛哪!
周云疲倦,掩脸坐下,眼看文敏为爱痛苦,她心里也跟着痛起。女人对爱太执着,情愿埋掉自尊。
荆永旭没因文敏痛苦,就软了心肠,他板着面孔说:「当年妳十三岁,十三岁的妳是可爱的。」
「那为什么现在我变成自私跋扈、嚣张可恶?」
「因为妳要我爱妳,从妳开始渴望我爱妳的那天起。妳就变了。」那种穷凶极恶的讨好,失了自然,像汗湿的衬衫,黏腻湿缠,他受不了。
孔文敏愕然,太讽刺了,怎会如此?越爱他越被讨厌?
「所以现在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对。」他答得斩钉截铁,不让她有希望。
「一点都没有?」
「没有。」
她牙一咬,决绝道:「好,一点感情也没了,那么不管我怎样你都不在乎?都无所谓?」
「对。」
「我死给你看!」孔文敏发出痛心的呼喊,冲出屋外,荆锦威惶恐,跟着追出去。
「你快追她!」周云冲来拉荆永旭走,却被他甩开手。
「阿旭!你放聪明点好不好?你看锦威,那么讨好文敏为什么?这利害关系你懂吗?要是让他得逞就糟了,你快去!」周云推他,他不动如山。
「妳不要再干涉我的事。」
「我是你妈,我有权利要你娶她!」
「我是妳儿子,妳又怎么对我?」
周云脸色一变,表情惶恐,吞吞吐吐。「我……我知道你恨我,你记恨当年的事,当时是不得已的,你爸想跟我分手……想拋弃我们,所以我才……」
「所以妳伤害我,拿我威胁他。」
客厅瞬间静下,只听得屋外粗暴的雨声。周云撇头,掩脸,双肩垮下来,眼睛下雨。「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那么久了……」
「我是想忘记,也许我该请教妳,要怎么才能忘记?」他的口气压抑,像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当年,周云跟荆劭争执,为了吓荆劭,拿刀挟持儿子,她当时急疯了,发狠地威胁道:「敢跟我分手?我们母子就死给你看。」
但荆劭还是执意分手,周云激愤,真的划伤荆永旭,咒骂着要跟儿子同归于尽。荆劭吓坏了,抢下刀子,送荆永旭就医,事后,荆家动用各种人脉压下新闻。
周云那一刀,令荆劭再不提分手,并同意接他们回家,帮荆永旭入籍。
当时荆永旭才十二岁,左胸皮开肉绽,因为不信母亲会伤他,他震惊至极,直瞅着胸前艳红的血,那么红,那么汹涌,教他如今作梦,还常梦见一片血红世界。天下红雨,他踩在血泥上,困在幽黯世界,走投无路。
伤口结痂,遗下一道疤,心里的伤却从没愈合,一旦有爱的感觉,心里那道伤口恍若又皮开肉绽,提醒他,爱会害人。
现在的周云,不再是当年娉婷秀丽的女子,她穿名贵服饰,化夸张的浓妆,瘦得鹄面鸠形,因为长期失眠,脸上总有股倦意。可是眼色异常锐利,像随时处在警戒中,计算别人,计较得失,努力争取自己的利益。她好强好面子,但是,当荆永旭一提起这事,便轻易地戳破她了。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面上浓艳的妆变成浮腻的油彩。
她喃喃道:「我……我真的在为你打算……那是意外……」
「不要再把我卷入妳跟爸的战争。」荆永旭悍然道,撇下她,回房了。
周云在灯下,呆呆站了好一会儿,跌坐地上。她哭不出来,她有什么权利哭?这是业障,认识荆劭是她的业障哪!毁了她一生,害她心永无宁日。瞧她有多失败?唯一的男人抓不住,唯一的儿子恨她,她凄怆地笑了,笑得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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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锦威揪住文敏,暴雨打得两人湿透,睁不开眼。
「放开我!」孔文敏咬他,奋力挣扎。
「妳去哪?」
「去死!」
「不要!」荆锦威搂住她,她又踢又打,他紧抱这个心碎的女人,好难过。「为什么糟蹋自己?他不爱妳,妳去死有用吗?不要傻了!」
孔文敏一震,停止挣扎,把头一仰,瞪着荆锦威。「有多爱?你多爱我?」
「我愿为妳做任何事,只要妳高兴。」
孔文敏冷哼。「说得真好听。」
「我可以证明,只要给我机会,让我证明。」
她低头,像在考虑接受他了。
荆锦威精神一振,热切道:「文敏,我不会让妳失望。以前我放荡是因为妳不爱我,但我发誓,只要妳接受我,我立刻重新做人。」
「锦威……」孔文敏退一步,打量他。「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对。」
「如果你可以让苏笙爱上你,跟你交往,我就跟你结婚。」
荆锦威震住,他不明白。
「你跟她恋爱,再甩掉她,让她哭得死去活来。去,去玩弄她的情感。」
「妳迁怒她,她什么也没做啊?」
「我恨永旭。」
「那为什么要伤害苏笙?」
「因为伤害苏笙就等于伤害永旭,我找到办法了,一个可以让荆永旭崩溃的办法,一定行的,他永远那么自制,那么理智,可恶透了,我要撕开他的面具,让他跟我一样痛苦。」
说到底还是为了荆永旭,荆锦威心寒。「我不认为他会因此痛苦。」
「他会,锦威,你看不出来吗?永旭爱她。」
「我哥没那么容易爱人。」
「因为他擅于隐藏感情,他喜欢苏笙的,他第一次对女人那么殷勤。锦威,你刚刚也看见了,你哥是怎么羞辱我的?你帮我,帮我出一口气,我要让他内疚,」孔文敏尖声道:「我要让他哭,让他痛苦,让他崩溃!」
荆锦威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想法不合逻辑,她恨得没道理。
「我们回去了好不好?」他颤声道:「雨好大,打得我好痛,妳不觉得吗?」
「你不帮我?你不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不要这样。」这样疯狂的她教荆锦威感到害怕。
「不愿意就算了,不要再假惺惺地说爱我。」孔文敏转身,踉跄走着。
「去哪?文敏?」
见她住河的方向走,荆锦威惊恐,追上去,但来不及,她投入河里。
「文敏!」荆锦威惊恐,立刻跟着投河,他泅泳在黑暗的河里,看不到孔文敏,他吓坏了。终于找到她,抱住她,挣扎着游出河面,拖她上岸,她不省人事,荆锦威立刻为她急救。
她的唇冰冷,没有心跳。荆锦威一下一下按她胸口,嘴一再覆住她,重复急救的步骤,终于她呛出积水,用力咳嗽。
荆锦威吓得魂魄丢去大半,抱紧孔文敏,疯狂地保证:「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不要这样,妳吓坏我了……」
第五章
中午十二点,苏笙退房。交出钥匙。
「356号房。」她将钥匙交给饭店小姐,小姐收下钥匙,汇结帐单,办好退房手续。登机时间是深夜十一点,苏笙寄了行李,离开饭店,先到附近逛逛。
苏笙一走,负责订房的小姐,立刻保留356号房,她翻阅订房纪录,联系预约房号的客人。
这边,苏笙在街上游荡,她等着搭乘晚上九点往机场的接驳车。
到了九点,拿回行李,乘车前,苏笙张望着四周,像在期盼着谁。然后她甩甩头,像要甩掉什么恼人情绪。上车,坐好了,车发动,苏笙把脸贴在车窗前,看着景物后退,觉得心被用力一扯,摔在后头,让轮胎压碎了吗?她呼吸不顺,心情低落,脑海浮现一对黝暗的眼睛。
忽然,她瞥见饭店入口处,站着抹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正望着她的方向,身影似某人。
荆永旭?!
「停车、停车!」苏笙大叫,车子猛地煞住。苏笙忘了行李、忘了登机时间,一股劲冲出车外,跑向饭店,扑向那个身影。
可是,他不见了。是错觉吗?
苏笙焦灼地在饭店门口搜寻他的身影。眼色彷徨,心跳得很响。
「荆永旭?荆永旭!」她嚷几声,惹来旁人奇怪的眼光。
那边,司机不耐烦地按喇叭。
苏笙呆在那里,饭店灯火通明,马路上车流下息,光影散在四周,她在人潮里发呆。
司机又按了几声喇叭,他拉开窗对苏笙吼,催她上车。
苏笙一霎时醒过来,发现自己失态,匆匆回到车里,司机乘客们责备地瞪着苏笙。苏笙频频道歉,尴尬地走回座位。坐下,又将脸贴着车窗,回顾饭店,心里千头万绪,神态恍惚。
就这样?结束了?她迷惘。
是夜,356号房立刻有了新房客。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把,门咿呀推开,一双黑皮鞋踏进来。
新房客是一名高大英伟的男子,他特地预约这间房,准备在此度过一晚。
他走过去拉开窗帘,窗外灯火辉煌。然后坐在床沿,他惆怅地吁口气,手掌轻轻抚过床。缓缓躺下,张望房里设备。
这里已换上新床单、新被套、新枕套。他试着搜寻前任房客的蛛丝马迹,闻到的不是故人的芳香,是饭店喷过的化学香气。
可是这张床她是躺过的,这枕头也是她枕过的吗?
他想象那人卷在床上的可爱模样,欺骗自己她就在身旁,说着可爱的话。他靠这些想象慰藉自己,却换来更寂寥的感受。
她离开,曼谷像座空城。他的心,像被剜去了一角。
他是因为太寂寞太苦闷,才选择长住曼谷,这地方热闹,四季温暖,人声杂沓,每每当他塞在车阵中,或是长街与人摩肩擦踵,他可以欺骗自己,他不寂寞,他很幸福。
可是苏笙出现,破坏他的伪装。
荆永旭安慰自己,这样就好。快乐过就好了,往后他记住了,苏笙在他命里昙花一现,这片段,多精彩,他永志不忘。
缘分终结在最好的时候,没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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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笙回到台北,打开家门,急急嚷——
「家伟、家伟!」她在厨房逮到弟弟,尖叫着要扑过去抱他。「我回来了!」
「嘘~~我念一下大悲咒。」苏家伟嘘她,他正对着地砖上一只死掉的蛾念大悲叩几。
苏笙怔住,旋即跺脚,哈哈大笑。「混蛋,老姊比不过一只蛾!」
「嘘。」苏家伟又责备地瞪她一眼,低头双手合十,继续念咒语。
苏笙索陆往地上一坐,盘手盘挝等。
苏家伟念完,转过头,蹲下,笑瞇瞇地看着苏笙。「姊~~终抬回来啦?怎样?好玩吗?」
「哼。」
「唉呦~~那只蛾很可怜,我超渡它上天堂,不会生我的气吧?」
「哼。」
家伟坐下,嘿嘿笑,掐姊姊的脸。「哇,真的是妳啊,」他对她的脸又掐又揉,夸张地嚷:「没作梦吧?亲爱的姊姊回来喽~~姊~~我想妳。」苏家伟抱住苏笙。
「噁心。」苏笙笑出来。她听得出自己笑得勉强,她并不开心。这言不由衷的笑声是出自自己的嘴巴吗?忽然她眼眶湿了,鼻子红了,她想起某个人,一个很矛盾的人,又温柔又残酷的人,让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的人。
「喂,妳哭啊?」苏家伟吓坏。他拨拨姊姊的发又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他的眼眶也湿了,比苏笙湿得还厉害。他感动道:「原来妳这么想我……」
嗄?苏笙头一甩,爆笑出来,搂住苏家伟的肩膀。「对!很想你也很饿,泡一豌面给我吃吧。」
苏笙站起身子走进客厅,往沙发一躺,她不想动了。
苏家伟在厨房泡面,朝客厅嚷:「曼谷好玩吗?」
「很好玩。」
他又嚷:「要不要加蛋?」
她嚷回去:「加两颗!」
苏家伟怪叫:「两颗?!胆固醇很高欸,一颗就好了啦。」
「啰唆!」苏笙吼,满足地笑了。唉~~还是家里好,家里最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