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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 page 13 作者:单飞雪

  车子一路往林口开去,驰上山路。

  苏家伟专注地研究着荆锦威熟练的驾车技术。「真讨厌,现在都嘛开自排的,偏偏要考手排!」

  车子在黑暗的山路疾驶,荆锦威神色黯然,六神无主。他想——打电话给文敏吧?跟她道歉吧?

  随即又想——不,不要再理她了,荆锦威,你还有没有骨气啊?

  他马上又推翻自己——你怎么忍心骂她?万一她又做傻事呢?

  荆锦威反复思量,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没注意到前方的大弯道,没留神对面车道来车的闪光,当一辆卡车忽然出现,当苏家伟爆出尖嚷,他才回神,猛踩煞车。已来不及。

  剎那间强光迎面而来,刺耳的喇叭声跟煞车声齐响,然后是巨大的声响,强力的冲撞,接着天翻地覆,撞昏他们。

  光一瞬间暗下了,山路默默,一片黑暗,只剩几缕白烟从两辆变形的车体冒出来,在山岚间,白烟往空中飘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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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时后,新闻以跑马灯的方式打着——劭康企业,荆劭爱子/荆锦威在凌晨一时三十分于菁山路发生车祸……

  孔文敏接到通知,吓得六神无主,脑袋一片空白。

  她赶到医院,突破媒体的包围,在手术房外和荆锦威的家人讨论病情。荆锦威保住一命,但须截去右脚。

  佣人搀扶着荆夫人,她眼神涣散,喃喃地嚷着荆锦威。荆家的亲戚悲戚地说着——

  「至少保住性命了。」

  「他到菁山路干么?」

  「同车的苏家伟是谁?」

  「唉,可怜,年纪轻轻就死了。」

  孔文敏震住,苏家伟?这名字好熟悉。

  孔文敏向护士询问,得知死者苏家伟是苏笙的弟弟哪!

  孔文敏乘电梯到地下三楼的太平间。在太平间外的临时佛堂,她看见苏笙。这里没有闹嚷的媒体,没哭泣的亲戚,只有苏笙。

  孔文敏不敢上前,站在楼梯旁,看着苏笙静静站在佛堂前。苏笙头发紊乱,穿著单薄的睡衣,她静静站着,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佛堂。

  孔文敏感到一阵寒意,她觉得喘不过气,她转身离开,却甩不掉苏笙那张灰败的脸。

  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锦威一定是因为跟她争执心情大坏,才开车不专心,才会出事!苏家伟也因为这样赔上性命!她害了锦威失去一条腿,她害了一个年轻人的生命,老天!孔文敏颤抖地拿出手机,打给荆永旭。

  荆永旭在梦中惊醒,接电话,孔文敏哭嚷:「锦威出车祸……」

  「现在怎样?」

  「他没事,可是失去一条腿。」

  这已够令他震惊,但接下来的话,更教他心惊。

  孔文敏说:「他载着苏笙的弟弟,他……他死了……他死了……」

  翌日一早,荆永旭赶去处理公事,联系曼谷的工作伙伴,办完事,立刻返家,收拾行李,准备回台湾。

  出门时,快递送来苏笙寄的礼物,他签收了。赶到机场,办完登机手续,在登机门外,他打开礼物——

  是月饼。

  苏笙在卡片上写着——

  八月十五,你赶得及回来吗?一个人过中秋节好可怜的,我跟厨师做了两个月饼。你冷冻起来,到时候赏月就可以吃了。

  看着盒里两个大大圆圆的月饼,荆永旭一阵心酸。

  苏笙做月饼时,一定是挂念着他在曼谷,一个人过中秋节会有多孤单、多寂寞,她怎么知道几天后,最孤单寂寞的人是她自己。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荆水旭撇下即将上轨道的事业,赶回台湾见她。可是等见到她时,他要说什么?他却没有主意。他心乱如麻的登上飞机,飞往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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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人,她的身心都在地狱里煎熬。自责、内疚、悔恨、惭愧……种种情绪,绞着她,烫着她。

  孔文敏守在病床边,荆夫人被亲戚们劝回去了,她年事已高,众人怕她哀伤过度会受不住,一到晚上就逼她回去休息。

  荆锦威在病床昏睡两天了,孔文敏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她看着锦威,他看起来好惨,他的脸肿了,布满黑青。他身上处处有伤,贴着大大小小的纱布,而最可怕的是,他的右腿膝下处没了,那儿空荡荡的,膝盖处包着一团绷带。

  孔文敏彻夜未眠地守护着他,她一向最爱干净。最不能忍受邋遢,她总是要将自己打扮得无懈可击,才肯见人。这会儿她忘了梳头,忘了化妆,身上还穿著两天前锦威出事时,她在家穿著的无袖雪纺洋装,医院空调很冷,但她没感觉。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因为哭泣。她的眼睛酸痛。

  她慌乱地想着,锦威醒来,她要怎么跟他说呢?他少了一条腿,他会怎样?他会崩溃吧?锦威,锦威……她疲惫的闭上眼睛,她渴望时间倒退,那么她不会跟他争执,那么,她会对他温柔一些,那么……当他愤怒的甩门离去时,她会去追。

  当她接到锦威出事的电话时,那刻她的心脏冻住了。她知道锦威是重要的,她为什么这么蠢?蠢得忽视这个值得深爱的男人?蠢得害了他?也害了无辜的苏家伟?还……还害了苏笙。

  孔文敏心悸地想着先前荆家人的话,还有护士的话,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讨论死亡的苏家伟,他们说起苏笙——

  「真可怜,连哭都不哭呢!」

  「大概吓坏了。」

  「怎么只有她来处理?她的家人呢?」

  「好像她就是苏家伟唯一的亲人。」

  「真可怜……」

  孔文敏握紧双手,泪如雨下。她咒过苏笙,憎恨过苏笙,但此刻苏笙发生不幸,她只感到恐惧,她成了刽子手。

  荆锦威醒了,他的视线一片模糊,慢慢地,他看清楚了,坐在床边,那垂着头,眼色茫然的,正是他心爱的女子。

  「文敏……」

  孔文敏一震,抬起脸,泪眼迷蒙,怔怔望着他。

  他记起来了。「我……出车祸……」低头,看见没了的右腿,他一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我的腿?」

  随即他又茫然地问:「家伟……苏家伟……」转头看文敏。「我作梦是不是?」他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脑袋昏沉,记忆片片段段地。他觉得自己好象从个很黑的梦里醒来,这梦里发生了什么,他没印象。

  可是他记得堕入黑暗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迎面而来的卡车、巨大的光束、家伟呼喊……家伟呢?

  孔文敏倒抽口气,蓦地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迭声喊:「我错了、我错了……」她痛哭。「我以为你会死,我怕你会死,我不能没有你,我太坏了,锦威,你原谅我,锦威……」

  荆锦威望着扑在怀里的人儿,她的眼泪弄湿他,他被轰得脑袋一片空白,他又张望惨白的房间,望着门口。然后,他望着右腿,又问一次:「我的腿怎么了?」

  孔文敏哭得更大声。

  「我的腿……文敏,我的腿……」他面色发青,颤抖起来。

  孔文敏捧住他的脸,颤声道:「你听好了,是,你的腿没了。」她温柔地摸住他的脸。「没关系,你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不要怕,我陪你。」

  荆锦威别开脸去,不看她。「苏家伟呢?他怎么样了?」

  孔文敏缄默了,他又转过脸来,盯着她。「为什么不说?」

  孔文敏只是哭。

  「他死了?」荆锦威觉得快不能呼吸了。

  她不说话,默认了。

  荆锦威爆出一声怒吼,疯狂地捶着床。「我害死他!我害死他!」他又打自己。「我死了算了!」

  「锦威,锦威!」孔文敏企图抓住他的手,她按下紧急钮。她试着让锦威镇定,但他疯狂地咆叫着、打着自己,孔文敏痛心,忙着拉他,安慰他。

  护士进来了,她们为他打针,让他镇定。

  当她们协力将荆锦威制伏了,孔文敏白着脸,喘着气,看着悲惨的荆锦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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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笙恨不得昏死过去,偏偏她很清醒。她跟葬仪社讨论后事,她忙着签署各式文件,她忙得晕头转向,她要做出各种决定,她要挑选棺木,挑选仪式,挑选弟弟最后要穿的衣服,挑选陪葬的物品,挑选出殡的日子。

  她很麻木,看起来很镇定。她筋疲力竭,机械性地做这些事,机械性地回答问题。

  第二天晚上,她回家。

  在店前,有个人等着。路灯映着他高大的身子,他穿著黑西装,他静静地站在拉下铁门的餐厅外。

  「荆永旭?」苏笙走上前。

  荆永旭转过身,望着她,他几乎立刻被击倒!

  她看起来好惨,她竟然穿著棉睡衣,头发纠结着,面色苍白着,她是不是都没吃?她好瘦好小,身上的睡衣松松的,挂在她身上。

  「你怎么来了?」苏笙开门。

  他跟她上楼,她打开二楼的铁门,让他进来。

  「你不是九月才回来吗?」她开灯,进厨房泡茶给他。

  荆永旭坐在沙发,心中冰冷。如果她哭,他会立刻安慰她;如果她歇斯底里,他会立刻张臂紧抱她,但她竟然这么平静?这么镇定?这么平常心?这令荆永旭害怕。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麻木,这是太悲痛时会出现的情绪。她此刻是在假装,假装悲痛不在,假装镇定,把痛苦跟身躯分开,这就像颗未爆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触发,然后便不可收拾……现在,她还在压抑情绪。

  苏笙端茶过来,放在矮桌上。然后在他对面的地板坐下,望着阳台。

  他看着她,看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那么空洞,失去光彩。他伤心地望着她,如果她哭就好了,痛苦是不可能因为压抑就消灭的,它只会因为压抑,到最后让人变成神经病,让人疯狂。

  她叫叫也行,骂骂老天爷都好,但她太镇定了。

  他们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问:「晚上吃了没?」

  她摇头。

  「想吃什么?我做给妳吃。」

  她又摇头。

  「还是……要不要去睡一下?」

  她转头,看着荆永旭,她的眼色涣散,她说:「你回去好不好?」

  「苏笙……」

  「你走好不好?」

  他怎么可能走得开?他担心得要命。「要不要我帮妳做什么?」

  苏笙躺下,面对阳台,卷着身体,不说话了。

  荆永旭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她拉进怀里,她没有反抗,但她的身体微微地颤着,像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他抚着她的发。「很难过的话,就哭一哭,哭了以后会比较舒服。」他耐心哄她。

  苏笙说:「他连蚊子都不忍心打,看见死掉的猫狗,还念大悲咒超渡他们。这么善良,怎么会这么惨?不公平,这没道理……这太可恶、太过分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将苏笙搂紧,下巴抵在她头顶。

  「我讨厌这个世界。」

  「苏笙……」

  「我好恨。」她颤抖,咬牙说:「做人太累了……」相遇,相处,有了感情。付出关怀付出情感,付出再付出,可是感情再深,都无能抵挡命运一次的重击。

  那个人死了,没有预兆,没给时间准备,忽然就走了,忽然再也没能看见了,也不能在临别前多说些话,交代一下,忽然就消失。太残酷,硬是逼人接受,连拒绝都不行。像刀剜走心的一部分,可是却留着这部分的记忆,太过分,太过分了。

  苏笙恨恨地说:「你走开,你不要管我。」

  她推开荆永旭,猛地站起,身子晃了晃,荆永旭直觉地伸出手,她腿一软,昏厥过去。

  待苏笙醒来时,她看见有个人站在床边,正温柔地望着她。苏笙的视线从朦胧变得清楚,霎时她激动地喊——

  「家伟!」

  第八章

  苏笙的声音梗在喉间,看着弟弟温柔地对她笑。

  苏笙打量弟弟,他和平常一样,戴着眼镜,穿格子衬衫,休闲长裤,脸容完整,身上无伤……她迷糊了,他活生生就站在面前哪!

  苏家伟低声喊:「姊。」

  苏笙心碎,她最心爱的弟弟哪!

  四周好静,苏笙觉得时间冻结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皮肤起了凉意,瞥向几上的闹钟,时间凌晨三点。她的视线又回到家伟脸上,她似有领悟。

  「带我走。」她发不出声,只好在心里喊。她想起身抱他,身体动不了,像有人掐住喉咙,同时定住她的身体。

  苏家伟像听见了她的恳求,过来,摸摸她的头。

  「姊,不要让我担心。」他叹息道。

  带我走!苏笙牙一咬,拚全力起来,霎时她醒来了。

  她在病房,灯亮着,有人伏在床边,是荆永旭,他睡着了。她张望着,目光焦急地搜寻着,家伟消失了。

  苏笙垂下双肩,脸色苍白,表情异常无助。她听着秒针在走,听医院外汽车呼啸而过,病房外,护士们低声交谈。她呆了会儿,坐起,低头望,右臂插着针管,吊着点滴。

  荆永旭听见声响醒来了。看见苏笙瘫在枕前,动也不动,面色苍白,睁大着眼,眼色彷徨。

  「苏笙?」他轻声唤,她没响应,也不看他,她还想着方才的事,那是梦吗?还是弟弟真的来了?

  苏笙听见心跳,怦怦怦怦,一下下撞在胸口。不,他不可能来,他死了……苏笙瞠目——他死了!他出车祸,他浑身是血,他急救无效,医生护士乱成一团,在那一阵混乱中,医生宣告不治。

  她签收死亡证明,跟护士们帮弟弟更衣,放到推床,送入太平间。

  他死了,死了啊!苏笙觉得全身血液冻住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看她呆愣的模样,荆永旭感慨,心酸。「妳什么都没吃,血压太低才会昏倒,不过已经帮妳打了营养针。」粗嗄的嗓音透露出他的忧虑。

  苏笙僵着,没听见。

  「苏笙?」他握住她的手,小手冰冷湿凉,她在冒冷汗,他更担心了。「苏笙?」

  苏笙转过脸来,看着他,然后她用一种干枯的声音说:「我要喝水。」

  荆永旭打开热水瓶,水是冷的。

  「等我一下。」他到饮水间装水,盛水时因为分心烫到手。他很快装好水,回到病房。他一震,寒意从头滴溜溜地往下窜,他冲过去,按下红色呼叫钮。

  苏笙不在病床!她不见了!

  苏笙乘电梯,仪表板的楼层键一格一格亮着,电梯一直上升。苏笙专注地盯着楼层键,她又听见了,心在怦怦地响。听见电梯移动时沉痛的声响,像只兽悲哀地低喘。

  她心里啊,好象也有只兽在暴走,就快冲出胸口。她觉得自己快爆炸了,她紧握双手,身体颤抖。她咬牙,听见牙齿喀喀响,她在发抖。

  黄灯闪着,电梯持续上升,八、九、十、十一、十二……心跳越来越响,世界忽然只剩下心跳声,怦怦、怦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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