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闪过一丝警觉的色彩,“为什么这么急迫?你们是不是故意设下了什么陷阱?”
“无论有没有陷阱,你都逃不掉了。除非你想眼睁睁看着你娘和你弟弟陪着你入狱,否则你就是还来五十两银子,要不就是嫁给我。”二总管掩不住得意之情。
嘿嘿,少爷对他可真是照顾了,竟然设下这么好的计策,让他平白无故得到一个黄花大闺女做老婆。
谁教她偏偏招惹得罪了少爷呢?
* * *
绣娘踉跄奔出了戴家,她边喘气边咳嗽着,咳到胸口都快要撕裂开了一样!
她奔到一座小桥边,缓缓地、颓然地贴着石桥坐了下来。
“五十两银子——我到哪儿筹五十两银子?”她痛苦低吟。
这摆明了是个陷阱。她虽然还弄不清其中缘由,但她肯定这是个设好的圈套,否则戴家二总管不会信誓旦旦地说要备下凤裳花烛!
只是为什么呢?就因为她晚了一天交绣吗?可是戴家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她?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为什么呀!
但是此刻明摆着的事实就是——她需要那五十两银子。只要在黄昏前将五十两银子送到戴府,他们再想对付她也找不到借口了。
可是她到哪儿去筹五十两银子?他们就是看准了她绝对筹不出这样一笔大数目,所在存心欺负她的。
她痛楚地低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就可以这样糟蹋贫弱的人家?难道我靠自己的双手生活碍着谁了吗?”
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打击她?让她一次又一次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好累、好疲倦——如果这是一场永远打不赢的战争,输掉的将是她的尊严、心灵和身体——那么他们就快要成功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抗争了。
难道她真的要沦落到出卖肉体,嫁给那个坏心的二总管吗?如果是这样,她宁可嫁给寒梅做爱妾——
她小脸迅速红了起来,随即又退白了。
他一定会认为她是为了钱才嫁给他的,那么在他心中,她永远就是那种低下卑鄙,只要用钱就能买入做姬妾的女子。
她不能这么做。
好,我走!以后别想我再求你一分一毫!
他当初说得何等决绝,她怎么能再去勉强他?这又算什么呢?
绣娘无依地坐在桥头,缓缓曲起了双腿。她深深将脸蛋埋在裙膝里,低低嗓泣起来。
“我该怎么办?”
难道她真的走到绝境了吗?
什么天无绝人之路,什么一枝草一点露,什么只要凭借双手就可以闯出一片天来——
统统都是骗人的!
她已经走到绝路尽头了,前头不是虎就是狼,黑暗一片,她还有活路吗?
第十章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绣娘慢慢走到了傅府门前。
他在吗?或者不在?或者——正在陪宝华公主?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他愿意借给她五十两银子,她就算是一辈子卖身在傅府里做丫头做奴婢,她都愿意!
她好痛恨自己必须要这样来麻烦他——带着毫无尊严的灵魂,乞求他帮助。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如果不来,她恐怕就只有真的嫁给二总管了。
她不敢回家,因为害怕被娘亲看出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个鬼,娘一定会逼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非但没有拿到戴府原先允诺要给的绣工钱,还莫名其妙背上了一大笔债务。
娘为她操心得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她老人家担心,否则她这个女儿就真是万死莫赎了。
绣娘迟疑地站在傅府门口,内心交战着究竟该不该举手敲门。没想到就在这时,大门呀的一声开启,她连忙躲到一旁的大树下。
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好多下人列队恭恭敬敬地送寒梅和宝华公主出来。
他们脸上欢喜崇敬的样子,好像宝华公主已经是他们的少夫人一样——而教绣娘更加黯然心碎的是,高大英俊的寒梅轻搂着宝华公主,不知对她低语了什么,惹来了宝华公主一阵银铃笑声。
她的心好痛好痛——
这一步几乎跨不出去;可是她想到可能会被波及的娘亲和弟弟,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走了出去。
幸好下人们都回府里去,就剩下寒梅和宝华在门前。他俩不约而同诧异地瞪着她。
绣娘低着头,觉得耳朵脑际都发烫了,羞愧地道:“傅——傅公子,不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寒梅初初见到她憔悴、瘦骨伶仃的模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才几天没见,她竟然瘦到仿佛一阵风儿来就会飘走了。
他心头如万箭钻刺,本能就想冲向前拥紧了她,好好慰藉她一番;可是心头的那根刺却隐隐发作了起来,他想到了她上次将他的自尊和一片真心丢在地上践踏的情景。
他的表情冷漠起来,用重重寒霜将真正的想法冰封。
他已经告诉自己,她要自由就让她自由,绝不再勉强她一丝一毫;而且他也不会再求她了,为了那个劳什子的爱。
什么是爱?更何况她根本不值得他爱,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她的心——他就算要爱人,也不会挑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冷酷地盯着绣娘,故意搂紧了宝华,“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就行了,宝华公主不是外人。”
宝华也震惊地瞪着绣娘。怎么几日不见,她就变成这样了?
她好狼狈好瘦弱,枯槁苍白得像只剩下一口气儿了——怎么会这样呢?
绣娘给她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寒梅所说的“宝华公主不是外人”,她都漏了听。
绣娘抬起头来,清瘦苍白的小脸上,只有那双明亮的眸子还有些许神采,但是现在那神采也渐渐地消失了。
“不能——借一步说话吗?”他无情的回答仿佛又是一记重击,让她摇摇欲坠。
他冷冷地道:“要就说,要就走,你选一样。”
她又忍不住低垂下头来。他何其残忍呵!
就因为她拒绝嫁给他,所以他这么生气吗?
她强忍着剐心的疼楚,艰难地道:“好,我说。我想——请你借我五十两银子——我——我会签卖身契,要我一辈子都在傅府里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只求你借我五十两银子——”
他震动了,脸色陡然变得深沉可怕,“你要借五十两银子?”
她点点头,含着泪不敢抬头。
她遇上什么困难了吗?因何需要五十两银子?这笔钱只是小数目,但是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她为什么需要这五十两银子,甚至不惜签下卖身契卖入傅府为奴?
之前他诚心诚意求她嫁给他,她怎么都不愿意;可是为了钱,她竟然愿意卖身给他家做奴婢。
难道,她宁愿当奴才也不愿意嫁给他?
寒梅心头像被铁锤狠狠敲过一样,沉下了脸,“不借。”
绣娘愕然抬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什么?”
他狞笑,眸底有一丝掩不住的、深深的痛楚和狼狈。“我不借。”
宝华已经看呆了,不明白地仰头望着他,“寒梅——”
她立刻被他眼底那一抹悲哀和受伤深深震动了。
他看起来——好伤心好伤心——
她直觉再望向绣娘,绣娘的凄然欲泣,不过她的小脸上却有着一丝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就是这亲了。
绣娘轻轻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好小好小,“傅——公子,还是谢谢你。打扰你和公主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像一缕芳魂般,小小地一步一步,渐渐地消失在街头。
寒梅的表情好可怕,像是心都碎了,所有的灵魂都被那个小小的身影给带走了——
虽然宝华偎在他身边,在这一刹那,她却觉得身边的男人变成了一具高大的、冰冷的石雕,毫无生气。
在这一瞬间,她陡然领略到了某种教人情不自禁震慑的感动——
她突然叫了起来,“笨蛋!你怎么可是这样待她呢?你爱她,就快点去追她啊!”
寒梅震了震,惊愕地瞪着她,“你在说什么?”
宝华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是她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你们两个人根本是在折磨彼此嘛!我虽然是疆外女子,可我都看明白了——你们两个是那么深深爱着对方,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害对方呢?”
宝华的又哭又骂敲开了寒梅冰封的心神,他像是在看陌生人般瞪视着她。
“你究竟在说——”
“你说,你真的忍心让她走吗?”这个呆头鹅!
寒梅脸色大变,来不及掩饰的心痛褪尽了他面上的血色。“我——”
“我就不知道你们大宋的男儿究竟是干什么吃的?明明喜欢一个人还要嘴硬,三拖四拖的,顾虑身份顾虑面子顾虑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尊——你不要跟我说你不是,难道这些天我还不清楚你的德行吗?”她噙着泪,笑骂道:“还发什么呆?你要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爱她吗?”
“我——”寒梅低下头来,半晌,他声音沙哑低沉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丝震撼后的坚定,“是,我爱她。”
若非爱她,他何苦日日夜夜被相思折磨得神魂颠倒,似病似疯?
若非爱她,他何必在听到她宁夏为奴为婢都不愿嫁给他时,心头像被千针万箭戳刺得体无完肤?
可是——
“你还在犹豫什么?既然爱她,就去追回她,告诉她呀!”宝华气急败坏的跺脚,“在我们呼延国,男人都是把心爱的姑娘扛起来带回家的——快去呀!不要这么丢脸了,亏我还把你当作男子汉看待呢!”
他神色亮了起来,感激地看着宝华,“公主,多谢你。”
“谢什么!爱谁就是爱谁,你心里都已经有别人了,又不是我不漂亮你才不选我的。我虽然会吃醋,可也不是那等小气女儿。”她揉揉眼睛,虽然有一丝、失落,但是她却觉得莫名爽快。“去吧去吧,把她带回来。我看得出她也是爱你的。肯定是你们大宋什么死人骨头的社会阶层,才会让她不敢承认喜欢你!”
“公主——”寒梅笑了,星眸隐隐有泪。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她!
“去吧,快跟她解释,顺道帮我跟她道个歉,几次都找她的碴——”宝华娇眉又是一扬,得意地笑道:“不过我把一个大好的额驸送给她了,就当是欠我的吧!还有,被白白打了是讨不回来的,谁教我是呼延国的刁蛮公主呢!哈哈哈——”
寒梅忍不住笑了,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一般,飞快地冲向绣娘消失的方向。
宝华揉了揉鼻子,有点鼻酸,不过她还是大声地笑了起来,“想我宝华公主美丽盖世,以后定然会找到比傅寒梅好上千百倍的额驸!”
她非常有信心地拍拍胸口。
* * *
绣娘游魂般地慢慢走着,她的心头空空洞洞,好像被剐了一个好大的洞,她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了。
就嫁了戴府二总管吧!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心都不在了,她要这一具躯壳做什么?
不不,既然已经豁出去了,她为什么要贱卖掉自己的终身给那个龌龊又满肚阴谋诡计的人?
她眯起了眼睛,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对!到青楼去,她还可以用高价把自己给卖了,此后就用这具皮囊挣钱来让娘和弟弟过好日子吧!
反正她都已经被视作敝屣了,所有的人都瞧不起她,都眼睁睁地让她坠落地狱,那她就坠落到脂粉地狱里去吧!从此残花败柳万人唾弃,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她最在乎的那个人都已经不要她了,把身子出卖给谁又有何妨?
就在绣娘跌跌撞撞要往青楼方向走去时,一个大鹏鸟般的飞影陡然降落在她面前,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前,已经被紧紧拥入了那熟悉温暖的胸膛。
她像被闪电劈中般僵住,霎时间,完全不能思考——
炽热缠绵的熟悉低语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毫无遮掩的哽咽,“绣娘,原谅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的生命!”
她僵住了,原本已经微弱的心跳渐渐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盯着眼前上好的缎料衣襟,熟稔的檀香气味——还有那双坚硬若铁的臂弯。
她已死的心慢慢活转了过来,不敢置信地喃喃,“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做梦——”
她又梦见寒梅抱着她了!
“不是梦。”他一手抬起了她的小脸蛋,盈着热泪搜寻着她的眸子,“是我,不是梦。对不起,都是我混蛋——我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但是,你可以原谅我吗?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我,纵容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热切沉痛的悔恨和告白深深敲醒了绣娘半停滞的脑袋,凝视着他黑亮深情的眸子,她突然清醒了过来,颤抖着小手试探地抚着他瘦削的脸庞。
“真的是你?”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剔透浑圆的泪珠儿滚了下来,“真的是你?可是你——你不是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只是气你为什么不要我。”他沙哑地娓娓低诉,好害怕她不愿听他解释,紧搂着她的腰肢。“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一味自大自我的伤害你。我以为只要保有我的尊严,就能避免失去自己的地位——我现在才深深了解,如果失却了你,我要那个该死的男性自尊和地位做什么?”
绣娘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会降临在她身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他的脸颊,最后总算相信了,欢喜地哭了出来。
“我好爱你好爱你!可是我的身份那么卑微,根本配不上你啊!”她啜泣了起来,娇弱弱地埋入他的肩头。
“傻瓜,你以为我在乎那个吗?”他心满意足地低喟一声,“傅家已经够富足有权势了,哪还需要藉由朱门对朱门的联姻壮大声势?何况我早想把官辞了,带着心爱的妻子消遥天涯去。如果你不介意得跟着我走南闯北游江湖的话,你——”
“妻子?”她完全呆住了。
不是小妾?
“是。我这么爱你,怎么能够再委屈你做我的小妾呢?”他真想痛打自己一顿,竟然这么伤她。“像我这样狂浪不羁的男人,又常常惹你伤心,我真不敢奢望你还会要我——可是我已经懂了、悔了——除了你,我不要别的女人!”
“嗯?”她的眼前泪雾模糊。
“所以你——你愿意嫁我为妻吗?”他小心翼翼,屏息轻问。
怦咚怦咚的胸口心跳疾狂,他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声淹没了——
“我愿意!”半晌,她泪痕斑斑的小脸上有着满心的希冀和欢喜,轻轻地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脸颊,“无论是嫁你为妻,无论是天涯海角,我都要去!只要——只要你真的要我。”